《人间几两风》竺岛千

2、第 2 章

　　林客潇和周瑾航搬来桌子后离下课也就剩十分钟左右。下课铃一响，林客潇看向面前的背影，本欲叫她一声，可看见她和同桌叶欢茶往教室外走，便打消了念头。

　　她应该是去找班主任李新了。

　　低头看着手里的新书他有些出神，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微蹩眉转头，一回眸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没什么表情的继续低下了头，忽略对方灼热的目光，低头翻着手里的课本。

　　许苁从林客潇进门后视线就没离开过他，对方挺拔的身形，稍长的板寸，眉眼锋利，眼窝微陷，尤其是那双内双眼看人时是与气质相符的凌厉，煞是好看。这样的男生无一处不符合她的审美。

　　可是现在，这个让她心动的男生竟然无视她？！

　　许苁一个箭步站到了林客潇课桌旁，大小姐忍着脾气，压着声音娇柔开口:“林同学，你好啊，我叫许苁，欢迎你来到高三十五班。”

　　然后第二句就是:“我觉得你很合我眼缘，那我有幸成为你在新班级第一个女性朋友吗？”

　　可能是第一次搭讪有些难为情，大小姐说到后面，语气轻颤，但模样依旧是倨傲的，连那束起的高马尾也被从窗户中透过的光照耀，更显骄矜。

　　许苁不觉得会有男生能拒绝漂亮女生的搭讪，尤其是自己这种漂亮的过分的。

　　许苁的美是那种明媚张扬的美，与大小姐骄矜张狂的性子相得益彰。

　　许苁这话说的暧昧，听到的同学纷纷竖起耳朵，抬眼看戏:高三学习压力大，大家都喜欢看点小戏放松一下。

　　林客潇没抬头也没搭话，只是微抿的唇角彰显出他此刻不怎么耐烦的心情。

　　等了几秒没等到对方任何的动静，许苁有点生气了，正准备直接敲桌，斜后方却突然传来男生欠欠的声音。

　　这欠欠的声音她太熟悉了，长这么大能把她许苁惹的冒火的人不多，而他——肖莫，从小就是她的死对头——一个披着人皮的败类！

　　她无暇去顾忌林客潇态度了，注意力和怒意瞬间转移到肖莫身上。

　　肖莫坐在靠墙那排的最后一位，双腿交叠，懒懒的斜靠在椅子上，日光倾泻在少年半张脸上格外赏心悦目，可许苁压根没心情欣赏这盛世美颜，眼神如刀落到肖莫身上。

　　没给她出声的机会，耳边又传来少年懒洋洋的，晒过阳光般清灵的声线:

　　“我说许小苁啊，你能不能别夹着嗓子说话啊，要是嗓子不舒服，你就多咳几下，非得夹着说话，你听你现在这样好听吗？”

　　许苁气急，她又不是卡痰了还多咳几下，肖莫这狗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她真的讨厌死肖莫了。

　　肖莫说着重复许苁刚说的话:“林同学~我有幸成为你在新班级第一个女性朋友吗~”

　　“你听听，这好听吗，许大小姐~”

　　旁边人都被肖莫阴阳怪气的模仿逗笑了，止不住笑出声。许苁听着大家的笑声，怒气上涨，在自己理想型面前被肖莫这样取笑，她实在是气不过，顾不上本想在林客潇面前展现的形象，她嘴里控诉着肖莫，拿起桌上的书就追着肖莫满教室跑。

　　追了满教室还是没追上，直到听到上课铃声才恨恨停手，大小姐最后还不忘放狠话:“肖狗，你今晚死定了！”

　　上课铃声在教室高声想起，因为早上大家吵闹大声导致没听见上课铃声被李新痛骂，周瑾航把广播声音开到了最大，现在高三十五班教室里的上课铃站在楼道里都能听见。

　　十五班的同学看完戏又懒懒散散坐回各自位置。

　　这节是物理课。物理老师是个年轻爱笑的女老师，一进班就被前排几个同学逗的发笑，耳边落下的发丝也晃晃悠悠的。

　　“行了行了，上课了，大家都认真点。”

　　走上讲台又严肃起来，开始认真上课了。

　　苏藤上课几分钟后才被李新放回，临走还皱着眉劝导:“你现在成绩还行，但还得继续努力，周瑾航现在是年级第一你要做的就是超越他，而且这次转来的新同学成绩也挺好，你们得内部竞争起来，带动班级的学习氛围。”

　　说到转学的新同学，李新心里还是有点疑惑，他知道这学生高一在通远一中读过，现在成绩也是很好，不知道为什么直言要进十五班，不去重点班一班 。

　　苏藤看着李新皱起的眉头，缓缓点头。

　　李新看着少女乖巧的面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抬手让她回去了。

　　“哦，对了，把门外那两个也叫回去上课。”

　　叶欢茶看见苏藤出来，收回投向篮球场的目光，漫不经心道:“这李老头话挺多的啊，都跟你说了些啥啊。”

　　赵勤也跟着看过去等苏藤回答。

　　苏藤转动葱白的手腕，淡淡道:“老生常谈的话题而已。”

　　“走吧，回去上课。”

　　赵勤兴奋的往前一迈，“他不找我俩谈话了？！”

　　“嗯，他忙。”

　　三人站在教室门口打报告，物理老师也只是淡淡一瞥就让三人进来了，估计是在年级办看到李新找他们了。

　　坐下后苏藤努力将注意力放到课堂上，无果。听不进去老师讲课，她便转头望着窗外。

　　从校门到教学楼这段长道两边的红枫灿如夕阳，美的动人。窗前松树葱郁茂盛，枝头落着几只麻雀，煞是灵动。目光右移，看到了这几天因为学校大检查被班里同学擦的铮亮的玻璃——上面倒映着后桌男生的身影。

　　苏藤有些恍惚。

　　比之两年前的青涩，如今的少年倒更有几分成年人的模样，细算时间，九月中旬，他倒确实是成年了。

　　不过本来比她高一级的人，现在读高三，是去年高考失利，复读了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几秒后，又像是想到什么，无声嘟囔:算了，再怎么样都和我无关。

　　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课，教室里又哄哄闹闹的。

　　苏藤看着窗户发呆，后背忽然传来手指的温度，回神后，她呆了几秒，然后慢慢转身回望，眼神询问。

　　林客潇满腹的草稿，看着苏藤的眼睛却一时失语。

　　沉默几秒，苏藤唇角微抿，略显不耐。

　　察觉到苏藤的不耐烦，林客潇各种话语涌上心间，半晌却只化作了一句:“这两年，你还好吗？”

　　苏藤注视着林客潇，对方眼眸闪动，深沉的眸色仿佛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她懒得去探究，只扯了扯嘴角，嘲讽般道:“我们认识吗？”

　　话说出口后她转身学习，林客潇却怔在原地，良久眼睑下垂苦笑了一声。

　　两人两年未见，重逢时苏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们认识吗？林客潇心中酸涩翻涌，却也无意去辩解什么。

　　当初的不告而别本就是他的过错。她视自己为亲哥哥，又怎能忍受亲人默不作声的离开呢？

　　傍晚放学后苏藤和叶欢茶一人手里一杯奶茶，慢慢悠悠的在路上晃荡。

　　叶欢茶单手飞快的在手机屏幕上打字，还分神和苏藤聊天:“你没想过他是遇到什么难事不得不离开吗？”

　　苏藤要着吸管，咽下嘴里东西:“想过，但那又怎样？”

　　叶欢茶一愣，随后一笑，关掉手机轻轻回应:“也是。”

　　周三第三节化学课一结束，十五班里趴倒一片，只几个男生趁着大课间跑去篮球场打球。

　　昨晚熬夜打游戏的赵勤此时困得不行，拒绝了同学的打球邀请，趴在桌上酝酿睡意。可这他妈的瞌睡上课来势汹汹，一下课想睡却又睡不着了，他烦躁的抓了把头发，放空的盯着墙角。

　　本想转个头放松一下酸麻的脖颈，却看到了挺有意思的一幕。

　　讲台上他们班学霸美女苏藤和好人班长周瑾航正讨论着什么，说的起劲还趴讲桌上边讲边写。班长还时不时看一眼美女学霸，像是确保美女学霸在听。美女学霸虽然依旧表情淡淡，但却专注的听着男生讲话。

　　日光微醺，撒在正在交谈的俊男靓女身上，画面格外美观。

　　令赵勤觉得有意思的不是面前这幕，而是他兄弟林客潇看着面前这幕时的样子 。

　　第一排最末，他的兄弟，林客潇，表情有点阴沉的的盯着讲台上那两人，活像他们有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

　　他摇头啧啧两声，从后面绕到林客潇身后:“我说阿潇啊，你看啥嘞？”

　　他没听到回话，但身边人气压又好像降了几个度，赵勤抖了抖身子，视线顺着林客潇目光继续看过去。

　　哦，原来是学霸美女好像没听清班长讲话，稍微踮脚靠近了一点，侧耳听着。从这个角度看，两人确实离得挺近了。

　　他饶有兴趣的转头，身边人脸黑的要吃人，他本以为他兄弟这次回来转到他们十五班是为了他，可看他现在这样子，再结合之前种种，答案摆在眼前。

　　呵呵

　　可是，他们之前就认识吗？

　　赵勤不清楚，他们从初中就是好兄弟，可他除了平时相处时了解到的他的为人性格，对他的家庭情况什么都不了解。

　　不知道两年前为什么不告而别，也不知道现在又为什么回来，只是回来后电话里的一句身不由己便让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他家庭情况唯一的了解还是初二那年他自己说到有个在异校读初一的妹妹，至于长什么样他从未见过，林客潇也从没带人出来一起玩过。又或者说，林客潇自己都很少在校外和他们出来聚。

　　像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他其实很少在林客潇身上看到。大多时候他对任何事都是漠然置之的。

　　可转到他们班后他经常能看到林客潇出神的盯着前桌女生的背影。

　　他感到不对劲有一段时间了——下课后忽然不见人影，找出去后他竟然拿着个印着派大星图案的水杯在三楼水房排队接水；本约好中午一起打球，可他竟然又往教室跑；放学后非得等几分钟才慢慢悠悠往外走……

　　其实他想不发现都挺难的——被接满水的派大星水杯最后静静的躺在苏藤桌上；中午他跟着他跑上去发现他急急忙忙关着往教室灌风的窗户，当时靠窗就只有苏藤趴着睡觉；放学后晃着晃着总是会跟在苏藤回家的小道上……

　　诸如此类，多的烦不胜烦。

　　赵勤叹了口气，余光偷瞄旁边人，斟酌开口:“阿潇”，旁边人收回了目光，微垂着视线，“你要是有话想和苏学霸说，就直接去找她吧，苏学霸虽然看着不好接近，但人其实真的很好说话的。”

　　林客潇淡淡嗯了一声，又瞥了眼讲桌边的男女，内心蓦地烦躁更盛。

　　赵勤讪讪的摸摸鼻尖，假咳两声嘟囔:“你可别死傲娇啊。”

　　下午最后一节课英语老师让十五班的背诵单词，林客潇有点背不进去。想起赵勤刚刚的委婉表达的意思，内心略有触动。

　　他回来好长时间了，和苏藤为数不多的交流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是该好好谈一谈了。

　　手不经意碰到笔袋看到里面被收藏了好些年的派大星便利贴，沉吟几秒默默拿出来。

　　［放学后南阳江边见，有事。］

　　写完看着字条觉得和两年前写的字有点不一样了，怕她认不出他的字又在右下角写下——潇·

　　路边的樟树葱郁茂盛，沿江的风景格外清雅，天色却异常沉闷，仿佛马上就会飘起大雨。

　　临江长凳上林客潇和苏藤各坐一边，气氛冷然。几分钟过后，晚风混着少女清泠泠嗓音传到林客潇耳边，又沉沉锤在他心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坐在这儿很久了。”

　　“你要是无聊想找人陪，多的是人想陪。”

　　最后又补了一句话:“我没空陪你在这浪费时间。”

　　林客潇目光焦距在江面上，江水湍急，波声一声盖过一声，振的人脑子发昏，他敛了敛心神，声音沙哑:“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抗拒我到这种地步。

　　“你是在气我两年前的不告而别。”

　　“又或者说是对再次重逢有些措手不及。”

　　“还是别的什么呢？”

　　他声音轻的仿佛下一秒便说不出话来，可苏藤却又听的明明白白，一瞬间所有平静的表面都维持不住，应激性的站起，有些话也就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出:“你凭什么一副指责我的语气，当初是你说以后会一直陪着我，会一直做我最好的哥哥，不会让我感到任何不开心，再大的苦难你都会陪在我身边。”

　　“可结果呢？你走了我找都找不到你，连电话都打不通。”

　　“奶奶生病了，我找不到你，我什么都不懂，只能找班厉哥他们送奶奶去医院。”

　　天色渐暗，天边一道亮光霹过，林客潇看到了苏藤颤抖的眼睫和苍白的脸，一声闷雷乍响，苏藤的最后一句话也随之落下。

　　“可是奶奶还是走了，我只剩自己了。”

　　少女微颤的嗓音，哭腔明显，江风从岸边吹过，带走了女孩通红眼角边的泪。

　　林客潇听到少女最后那句话，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一片，良久，才恍然一样——那个照顾他很多年的温柔苏奶奶去世了，再也不会有长辈关心他是不是吃饱穿暖了，再也不会有人拿他当亲孙子一样疼爱了。

　　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拽住，然后狠狠撕扯，最后被扔在冷风萧瑟的路边，受尽痛楚。

　　他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身子微微抖着将苏藤拉进怀里，声音沙哑隐忍:“对不起，对不起灼灼，是我的错，我不该走的，不该留你一个人的。”

　　“我不知道奶奶走了。”

　　“见面后每次我提起家里的事，你总是对我很冷漠，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

　　林客潇抬手用食指指腹轻柔的擦着苏藤泛红的眼角，脸上表情怆然，最后又轻轻说到:

　　“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走的 。”

　　少年的声音随着江水击打石墙的声音也一下一下敲打着苏藤的心口。

　　有些委屈本就积累，得到的这一声声‘对不起’抚慰的不只是现在的苏藤，其实更多的是两年前那个失去了奶奶，一起长大的哥哥也消失不见的小女孩。

　　天边闷雷滚滚，晚风凌厉，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身上，仿佛有千斤重。似乎是被这气氛所感染，苏藤不再隐忍，林客潇听见从怀里传来的放声大哭，神情痛苦。

　　都是自己的懦弱才让他的灼灼这么难过，也是他的无能让他连自己敬爱的苏奶奶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想起林翔给他带的消息，林客潇眼里暗色闪过，恨意融进无边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