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几两风》竺岛千

1、第 1 章

　　窗外闷雷作响，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狂风乍起，老屋窗子禁不住打击哐哐击打着窗棂。邻居家小孩的哭闹声与大人的咒骂声混杂在其中，刺痛着人的耳膜。

　　苏藤整个人趴在木质小桌子上看书，小木桌在苏藤的细微动作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外面鱼龙混杂的声音透过耳塞传进耳朵里，她烦不胜烦，神情不耐的用力合上课本，起身一把关上哐哐作响的窗户。又一鼓作气爬上简陋小床蒙上被子闭眼睡觉。

　　她本以为在这种环境下很难入睡，却不料不消几刻便入了梦乡。

　　刺耳的铃声响彻屋子，苏藤猛然惊醒，梦里窒息的感觉犹然未退，后背冷汗黏腻。

　　她没有理会疯狂震动的手机，眼神焕散，目光空洞的盯着天花板，几秒后苏藤下床从掉漆的木柜里拿出衣服走进客厅卫生间。

　　欢茶:【灼灼，今晚我生日聚一波。】

　　苏藤洗完澡，一手擦着头发，一手翻着手机。
　　欢茶:【你一定要来啊，咱班那些神经都在，最近学习都学傻了，今晚咱好好放松一下。】

　　欢茶:【咱先去小班那搓一顿。】

　　欢茶:【你看到了直接来小班啊。】

　　苏藤嗤笑一声，放下毛巾回复闺蜜叶欢茶。

　　苏藤:【十五分钟。】

　　叶欢茶手机瘾大，秒回一个“好”。

　　下过雨后南阳巷的空气中都是湿哒哒的鱼腥味，苏藤面无表情的跨过一个个水坑，鞋子却还是没能避免的沾上了污泥，她没有停留，一鼓作气走出了巷口。

　　等到苏藤走到班家小馆时天色渐暗，她看见小班大堂被拖的锃亮的地板，猜想是班厉哥最近招的新人小元拖的，余光斜撇到脚上的污泥，心里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拐进隔壁超市。

　　“拿一包纸巾，谢谢。”

　　“哎，潇哥你都不知道，那小子多有意思，他竟然妄想用一杯奶茶打发勤哥。”

　　“勤哥当时那个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妈的，黑子你会不会说话，劳资踏马啥时候表情吃屎一样了。”

　　男生吵闹的声音传进超市，售货员小姐姐明显是没听清楚苏藤的要求，接触到她的目光，不好意思的微笑。

　　“美女你需要什么？”

　　苏藤重复道:“一包纸巾，谢谢。”

　　苏藤提着纸巾快步往外走，男生嬉笑的声音已经远离，她隐约好像听到了班里男生赵勤的声，却又无心理会，快步往外走不期然撞上了人。

　　她径直往后一掠，入目是少年被黑衣包裹的精瘦腹部。苏藤一愣，迅速抬眸对上对方打量的视线。

　　瞳孔漆黑的内双眼煞是好看，四目相对后原
　　本沉寂的目光微动。苏藤低声道歉绕道走过。

　　“喂，林客潇你想啥呢，黑子问你要什么。”赵勤疑惑的看着周长鲸。

　　“你回来第一天我们可得好好聚聚。”

　　“还有你妹妹也带出来一起呗。”
　　少年嗓音沉沉，没理会赵勤的后半句话，漫不经心道:“我不买，你们自己挑。”说完转身走出超市。

　　路边樟树下少女翘着二郎腿，擦着担起那只鞋帮上的污泥，擦完一只换另一只，最后把装着擦完鞋帮废纸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转身走进身后餐馆。

　　林客潇眸光沉沉的看着少女背影，眼底情绪深不可测。

　　分开两年不长也不短，可她明明看见他却一幅陌生人的姿态。

　　小班餐馆里，老板新招的新人小元嘴里哼着小调，手里飞快擦着饭桌。餐馆里放的音乐震耳欲聋，传到苏藤他们二楼包厢却是舒缓轻音乐。

　　包厢的门大张着，走廊对准他们包厢的吊灯忽明忽暗，有种下一秒就会彻底暗下来的迹象，苏藤独自坐在昏黄暖灯照着的包厢里，叶欢茶踱步走进包厢。

　　“这些人也真是谁是还要去唱歌，这都没到十一点一个个都跑了。”

　　餐馆一楼震耳的不知何时停了，整个包厢静悄悄的。

　　没听到苏藤的声音，她又瞧着苏藤神色迟疑开口:“灼灼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今天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也没吃东西。”

　　苏藤伸手打开包厢窗户，外面行人熙熙攘攘，班家小馆门前烤香肠的大叔的叫卖声隐隐传到耳边。

　　苏藤敛了敛心身，无波无澜道:“我刚刚碰到林客潇了。”

　　叶欢茶的一下站了起来，声音较大:“谁？！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碰上了？”

　　叶欢茶神情变幻，语气愤愤，一副被雷劈的样子。苏藤看到叶欢茶这表情也不奇怪。毕竟她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与林客潇那些过往的人，当时也见证了林客潇离开后她的狼狈。

　　苏藤看起来没什么感觉的样子，杏眼里一片平静，望着小元又熟练的擦着柜台的样子出神，嘴里还浅浅回答着叶欢茶:“在旁边超市里，我撞到他身上了。”

　　叶欢茶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喝一口，察觉是酒好看的眉头轻皱，顺手拿起放在苏藤桌上的白开水全部喝完，又焦灼问到:“然后呢？”

　　“没有然后。”

　　“没有然后？什么意思？”

　　“他可能压根没认出我。”

　　听完这话叶欢茶注视着苏藤神情，少女精致的脸庞因为喝了一点酒的缘故略带薄红，在包厢暖色包厢灯光下显现出几分不符年纪的性感，半晌，她斟酌道:

　　“那你呢？”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苏藤疑问回眸，却在对上叶欢茶视线后莞尔一笑:“我早忘记了。”

　　没在理会叶欢茶的欲言又止，她转移话题:“明天开学你作业写完了吗？”

　　叶欢茶无语凝舌。

　　“该走了，班厉哥回来看到咱喝酒得收拾人了。”

　　早上第二节课下，通远一中三楼楼道熙熙攘攘，西侧的年级办里学生进进出出。与楼道的热闹截然相反的是高三十五班教室。

　　第二节课是徐老太的数学课，课上个个精神集中，一下课便趴倒了一片。

　　“各位同学，各位同学，重大消息！”

　　体育委员陈闻冲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扯着大嗓门叫唤，打破了教室原有的安静。

　　“都别睡了，咱班转来个大帅逼，还是个有型的板寸帅哥。”

　　“要有不信的现在去年级办看看，人还在老李办公桌前，看了绝对亮瞎你们的眼。”

　　“小蚊子你有病吧，看不到大家上数学课都蔫了，非得在这会儿叫嚷？”许卿卿被徐闻的大嗓门吵醒，怨气满满的控诉。

　　徐闻不知悔改，继续喊叫:“哎呦，班里来新同学了，你们怎么还睡得着啊，还有我说卿卿你不是最喜欢看帅哥了吗，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

　　许卿卿:……真的是无语。

　　班里同学都被吵醒，徐闻被群里而攻之，还不满的嘟囔。后墙上张贴的‘入室即静，入座即学’的标语此时也只起着摆设作用，班里吵闹声越来越大。

　　林客潇就是在这时被十五班班主任李新带进了班级，班里全是追逐打闹，说笑讨论的同学。

　　眼尖的同学瞥见黑着脸的李新纷纷收声端坐好，班里嬉笑声音逐渐消失。

　　李新脸黑如墨，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目光如炬，死瞪着底下学生。

　　“都看看上课几分钟了，还在吵，整个楼层就咱班声音。”

　　“都高三了，你们怎么还这么大的心啊，怎么就不能向隔壁班学学，就你们这死样子还考什么大学，都滚回家种地吧！”

　　李新沉着脸，目光扫视班级，突然顿住。

　　“苏藤！上课几分钟了，你还在睡？！”等了几秒，在全班同学的默哀下那只扎着低马尾的浑圆脑袋动了动，最后将后脑勺对着众人目光。

　　同学们:……

　　李新:……

　　男生低低笑出了声，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这突兀的笑声清晰飘进李新耳里。李新转头将视线投向笔挺的站在他身旁的男生身上。

　　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毫无反应，面色看不出丝毫异样，沉着的令人心惊，李新有一瞬怀疑笑声并不是来自于身旁这位看起来就很寡言的男生，可众学生也看过来的样子可以证明他没有听错。

　　李新气结，转头想让苏藤同桌叫醒她，可她同桌上课这么久了竟然都不在教室？！

　　“叶欢茶呢？上课这么久了，她人去哪了？”

　　“她被数学老师叫去了”赵勤坐在何玖前桌，目光带笑看着他的兄弟林客潇慢悠悠回答。

　　林客潇目光掠过矮他两头的李新，目光径直投向趴桌上的脑袋，眼底情绪不辨。

　　“咳咳，林同学你就搬张桌子坐到……”

　　“老师，我可以坐在睡觉同学后面吗？第一组看黑板清晰一点。”

　　李新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沉吟片刻，点头应声:“那你就坐到那儿”，余光瞥到苏藤一动不动的脑袋，又道:“叫上你前桌带你去一楼仓库搬课桌。”

　　“记住，声音不能太大，会影响别的同学学习。”说完又是眉头一皱。

　　林客潇颔首，在众人或好奇或看戏的表情下几步走到苏腾座位旁，少女脸压在挽起衣袖的细白胳膊上，脑袋对着他视线。

　　他抬手轻轻推了推她肩膀处。然后注意这边动静的同学都看见刚才那只冷漠的脑袋的主人露出了脸。

　　少女脸上因为睡觉挤压，交错着几条红痕，杏眼中睡意未消，带着几分肉眼可见的起床气。

　　林客潇目光轻扫苏藤脸上的红痕，对着她目光开口:“同学你好，你能带我去一下一楼仓库吗？”等了两三秒苏藤还是没什么反应，林客潇又补充到:“我找不到仓库位置。”

　　苏藤还是没应声，单手支着头望着林客潇。睡意弥漫的眼神也渐渐清明。看着面前硬朗帅气，薄情内双眼微垂注视着她的男生她有一瞬恍惚。

　　有一瞬间她以为又回到了两年前——夜晚昏暗的小屋里，她感受着带着温度的拥抱。一伸手触摸，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他，也没有拥抱，有的只是冷冽的寒风和绝望的自己，以及桌子上那张纸条。

　　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①

　　笔锋张扬，就如同他人一般。

　　没等到苏藤的回话，她前桌的男生却突然站起。男生生者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眼角带着恰好的微笑，连出口的嗓音都令人如沐。

　　“同学我带你去吧，我是班长周瑾航”，又停顿一下，“这该是我的职责，而且我还可以顺路带你熟悉一下校园。”

　　林客潇闻言，缓缓抬头掀起眼皮凉凉看了眼周瑾航带笑的眼角，心里升起几分烦躁，眼神里暗色闪过。

　　李新闻言抬腕看了眼手表，眉头紧紧一皱，随即开口:“那就让班长带你去，其他同学先上自习。”

　　又厉声对苏藤说:“下课了苏藤到年级办找我。”刚转身要走，就对上站在班级门口一头利落短发，眼神看戏的叶欢茶。

　　叶欢茶也注意到转身准备外出的李新，瞥了眼李新神色，当机立断的抱住肚子，表情看起来略显痛苦。

　　“老师不好意思啊，我肚子不舒服，去了趟卫生间来迟了。”说完又眼含歉意的看着李新。

　　“肚子疼啊，那你是一下课就去卫生间了？”

　　赵勤在底下使眼色眼睛都快要抽烂了，叶欢茶硬是没看到，班里同学冒出窸窸窣窣的笑声，叶欢茶自信点头:“是啊，我一下课就去了。”

　　李新气急，眉头又紧锁，气急败坏的说:

　　“好，很好，下课叶欢茶和赵勤也来一下年级办。”

　　说完转身走了。

　　李新一走，教室里渐起讨论声。周瑾航低头笑着对苏藤道:“你昨晚没怎么睡好，这节自习课老师不会来了，你可以继续趴着睡会儿。”

　　苏藤侧眸躲过林客潇视线，听到周瑾航的话，心底有些莫名其妙，她抬头眼神询问，周瑾航却没给她疑问的机会，转头又对林客潇说到:“你好，新同学，”顿了两秒，又笑着说:“还不知道这位新同学叫什么名字呢。”

　　林客潇面色不变，只是目光依旧对着苏藤，在个别同学肆无忌惮的谈论下自顾回答:“林客潇，纵横千里独行客 ，何惧前路雨潇潇的客潇。 ”

　　说完他径直将书包放到苏藤旁边的窗台上，话音带着几分让人难以察觉的熟稔:“书包就麻烦前桌保管一下。”又瞥一眼周瑾航，语气漠然:“走吧，有责任心的班长同学。”

　　周瑾航一言不发的往外走，苏藤隐约听到了一声哼笑，侧眸看过去也只看到少年硬挺的背影。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木心《琼美卡随想录·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