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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休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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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斯慢条斯理地吃着玫瑰酥饼,嘴里觉得干的时候,就喝口红茶,毫无交流的欲望。
于是,代斯没出声。
紫衣主教已经吃掉了一块玫瑰酥饼,却总觉得代斯正吃的那块要比他刚刚吃掉的那一块要更美味。
这是错觉。
紫衣主教在心里给这个想法定了性,却并不排斥这个错觉。
于是,即便紫衣主教心里有些问题想问,但他也没有出声。
自斯诺小姐离席后,整个庭院就安静了下来,连风吹动蔷薇枝干都轻柔了几分。没有人愿意打破这片刻的安静。
在远处候着的年轻女仆望着这诡异的安静场面,心里直替这两人干着急。
又一次,紫衣主教端起红茶,啜饮一口,而后轻轻放下。
代斯看出紫衣主教的欲言又止,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之后,长舒出一口气,“你想问什么?直说就行。”
紫衣主教放开抓着蔷薇纹的瓷杯杯把的那只手,露出一抹尴尬的笑,“你怎么看隆恩·布莱克这个人?”
代斯停下转汤匙的手,挑眉看他,语气似挑衅似质问,“我们好像没熟到可以一起说别人坏话这种程度吧,主教先生?”
紫衣主教见他挑眉,只谦和地笑着解释,面无恼意,“我只是想请教一下第七圣子的看法。”
“行吧,毕竟喊我一声圣子,不回答你也不太好。”代斯喝了一口红茶,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了几句自己的看法,“有人逆流而上,有人顺流而下,都是人自己的选择。”
“你这么想?”紫衣主教不深不浅地看了代斯一眼,蹙眉低头,去看红润茶水里自己的倒影。
代斯见他低头,面露疑色,反问道:“难道这不是你心里想要的答案吗?”
紫衣主教立刻抬头看向他,摆摆手,茫然地解释:“不,不是……”
“难不成……”代斯眉头一皱,自顾自打断了紫衣主教,郁闷地咬了一口早取到面前的时令水果蛋糕,忽而福至心灵,黑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上下打量了紫衣主教一眼,“你不会是真想听我说他坏话吧?”
如絮般绵软的白奶油粘在代斯的嘴角,转瞬就被舌尖细心地裹挟进口腔,与碎软的青提一起被咽下了肚。
代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咬下一口青提和奶油,酸甜的混合味道给味蕾带来了极致的体验。
“你不会和自己朋友偶尔抱怨一下吗?”
紫衣主教脸上的茫然忽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黑眸盯着代斯的嘴角瞧,透露出一点好奇的光。
代斯顿了一下,把嘴里的蛋糕送进开始工作的胃,看了一眼紫衣主教,又看了一眼自己,直接中带了一丝犹豫与支吾:“会啊,但咱俩……还没到朋友那一步吧。”
紫衣主教听了答案,低下头,望着红润茶水水面映出的自己,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瓷茶杯杯缘。
他背光而坐,阳光只照在他的两侧脸颊,正脸上笼着阴影,神色晦暗不明,瞧着有些阴沉,不复之前的温和。
代斯仔细去看,发现他木着一张脸,看不出情绪,几乎和他档案上贴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代斯敏锐地察觉到眼前人的情绪不太对,出于对眼前人有限的了解,虽然心里不慌,但是也无从下手,只能和声和气地解释道:
“你别生气哈,我这人就是现在看着好像自来熟,但是,其实挺慢热的。只不过这次任务里面的贾奇、纳西塞斯和斯诺小姐,这我都比较熟悉。”
“你吧,哦,之前的你,我认识,我呢,估计你……也认识吧。但咱俩顶多算……打过照面,话都没说超过十句。怎么说呢,半生不熟吧。”
“所以呢,你要是真想听我说别人坏话,我也不是不能说,但就是……会有点尴尬。”
完了,我这嘴怎么突然这么碎啊?高冷人设崩塌了啊——
代斯说完,在心里扶额吐槽。
紫衣主教对代斯突如其来地碎嘴有点不太适应,但也不讨厌,反而笑了出来,与刚才迥然不同。
紫衣主教看着代斯懵懵的样子,收敛了笑脸,恢复之前的温和:“其实,我就是单纯想听听你对隆恩·布莱克的评价。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客观而已。逼你说别人坏话,不是我的本意。”
合着您拿我当小孩儿逗呐?谢邀,下次别做“队友”了。
“你调戏我?!”
代斯恍然大悟,而后双臂环胸,身体后仰,眉毛上挑,黑眸锋利,上下扫量着紫衣主教。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克制着什么。脸上也挂了似真非真的笑,颇有几分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你调戏我,你完了,愚蠢的人类!
“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应该算不上调戏吧?”紫衣主教瞧了一眼代斯这副模样,揣度不清代斯的心理,带着歉意接了话,“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紫衣主教半起身,正要躬身致歉,却又被代斯按回了藤椅上。
“我也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代斯学着紫衣主教的声音、语气回答了紫衣主教,面露清正之色。
紫衣主教有一瞬恍惚,觉得是另一个自己在同自己讲话,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另一场幻觉。
代斯用回自己的声音:“记仇太麻烦,我比较擅长现场报。行了,这下我俩扯平了。”
代斯带着稚气的原声告诉紫衣主教:现在是真实,绝非虚幻。
紫衣主教有些急切却依旧温声询问:“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是谁?”
好好好,你问我“哲学终极三问”,我怎么给你答案呐?这答案不得需要你自己慢慢想嘛。
“想知道答案?”代斯喝了一口红茶,故弄玄虚道,“这个就最后再揭晓吧。”
紫衣主教见他不愿直接告知,就提起了另一件事:“那我换一个问题,第三圣子和恶魔先生去哪儿了呢?”
在圣伯纳大教堂门前,紫衣主教和代斯曾与贾奇和纳西塞斯又见过了一面。
遇上时,那两人明显各换了一身舒适的同色保暖私服。不知道看见代斯和他之前,那两个人说了什么,两个人看上去虽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紫衣主教就是感觉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一点微妙。
后来代斯一拍脑门,欢呼着跑过去,激动得抱了一下第三圣子,又立刻分开,大声告诉第三圣子“计策成功了”,“布莱克亲王已经带了教廷的援兵在来的路上了”。
紫衣主教被代斯的欢乐情绪所感染,暂时遗忘了从那两人身上感觉到的微妙。
“哦,他俩约了今天晚上一起看星星。”代斯怔了一下,有些意外紫衣主教会问起这件事,却也如实回答,“由他们去吧,难得他俩之间有点正常的……浪漫氛围。”
你这问题,从哲学频道一下跳到八卦频道,你也很脱线啊!
“浪漫?”紫衣主教皱起眉,温情朗润的黑眸里闪过懵懂和好奇的光。
“啊,他俩在谈恋爱。难道你看不出来?”代斯喝了口红茶,满不在乎地反问道。
紫衣主教低头思忖许久,低声呢喃:“怪不得。”
“不会吧,你真没看出来啊?!”代斯瞬间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他俩光明正大地谈恋爱,甚至肆无忌惮,你居然看不出来?!
代斯忽然想起来某件事,垂眸低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东方透在病房被表白的时候,你根本不紧张,也不尴尬,原来是没看出来啊。
代斯想到这,努力抿住双唇,试图把笑容憋回去。但他一想到东方渊当时从病房出来那张平静的脸,一看到紫衣主教现在恍然大悟又有点呆的样子,心里觉得可爱,嘴角根本压不住。
“噗——哈哈哈哈……”
代斯实在没绷住,笑得拍着茶桌,前仰后合,很有些笑癫了的意味。
好在怀特公爵府的茶桌很结实。
紫衣主教歪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笑成这样,黑眸懵懂而清亮。
“你不会是……不会是……天生的情窍堵塞吧?”代斯忽然止了笑,故作支吾着问,问完拍桌笑得肆意畅快。不像是怀特公爵府的贵气小少爷,更像是华夏古朝哪个世家的纨绔公子哥。
紫衣主教皱了皱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代斯缓缓陈述:“好像……是这样。我模糊的记忆里,有一个老先生也说过相同的话。”
代斯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分明是被紫衣主教的实话炸弹给炸得不轻。
代斯收敛了笑脸,心虚地瞟了一眼紫衣主教的脸色,大拇指不自觉地扣了扣手心,挺直身体,干笑几声,支吾着劝慰道:
“啊哈哈哈,那个,其实,天生堵塞的情窍也是有可能疏通的,你,你不用太担心哈。”
紫衣主教点点头,眉头舒展开来,温声里带着一丝喜意:“记忆里那位老先生也是这样说的,还说或许是天意,劝我顺其自然就好,不必为此而烦恼。”
代斯望着快要见底的胖胖的圆形玻璃茶壶,笑着附和道:“老先生说得对,或许真是天意也说不定。”
紫衣主教没说话,只提了瓷茶杯啜饮着,笑眯眯地靠在藤椅上,流泻出一身别样的慵懒感。
代斯起身,提了椅子,凑到紫衣主教旁边,才又坐在椅子上。
紫衣主教睁开眼,一瞬不眨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
代斯侧了头,低声问:“你还要吃点点心吗?如果要吃,我喊人再送过来一些。红茶也是。”
紫衣主教看了一眼能看见凹进去的壶底的玻璃茶壶,又看了一眼几乎空了的三层点心架,立刻心领神会,“不用了,喊人都收拾下去吧。”
代斯却还追问:“晚餐要在这儿吃吗?”
紫衣主教还以为自己的晚餐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却没想到选择用餐地点的权利其实还在自己手里。
紫衣主教垂眸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代斯见他同意,起身伸手招呼候在远处的女仆来收拾。女仆得了他的手势,一路小跑着。
女仆到时,餐具和茶具全都已经被码好,整齐地摞放在餐车上。女仆讶异地看了两个清一色靠在藤椅上的青年一眼,又看了一眼餐车上的纸条,就推着餐车缓缓离开了。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代斯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有些犯困,却也没忘记套点“八卦”出来,“你怎么看待教皇这个人?”
“说实话,教皇先生是个一眼看上去就会觉得他迂腐的人。”紫衣主教望着摇晃的蔷薇枝,但目光却穿越时空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但也不止于此,教皇先生是个复杂的人。我上任之前,他曾经多次暗示我不要来圣城,他说他实在不想再看着年轻人去送死。”
“但你还是来了。”
代斯半阖着眼,有些无力地点了几下头,似乎顶着睡意,强撑着精神。
“对,我还是来了。我有非来这里不可的理由。”
紫衣主教从回忆中抽离,侧头瞧着代斯,目光深沉平稳,像是看着一段弥久珍贵的过往。
“这么看,这个老头子确实还是有点人性的。”代斯突然仰头望天,喟叹一声,挼挼自己的蘑菇头,打了个呵欠,“下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当初的‘圣塔计划’?”
来吧来吧,给“圣塔计划”定个性,到时候报告单上“性质”那一栏,我就不用自己编了。
“依我看的话,这个计划是一场披着宗教皮的反人类活动吧。我了解的不太多,妄言了。”
紫衣主教学着代斯的样子仰起头,看着还没露出星子的高远湛蓝天空,口吻谦和。
呱唧呱唧,报告单上的“性质”有着落了。决定了,就这么写了。
代斯闭着眼,手懒懒地摸索到紫衣主教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收回手坚定道:“没有,我觉得你总结得特别到位。”
紫衣主教后脑抵在椅背上,转过头问代斯:“你要不要回房间睡一会儿?”
代斯摆摆手,迷迷糊糊道:“不用,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儿就行。”
人呐,饱暖思睡欲,看来我也是年纪到了啊。
这是代斯睡着前脑海里最后的想法。
紫衣主教看着代斯半阖着眼睛,以为他还没睡熟,坚持不懈地劝解:“你还是回房间吧?在这儿睡,容易着凉。”
紫衣主教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了均匀而深长的呼吸声。
紫衣主教抬手,帮代斯合上眼,唇角噙着轻柔的笑意,“睡得还挺快。”
紫衣主教把主教外袍脱下来,小心翼翼盖在代斯身上,露出里面的丝绸衬衫,又靠回椅背上,惬意又舒适地享受着此刻的安静。
日头一步步挪向西边的地平线,穹幕的颜色逐渐变深,仆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直到晚餐前,代斯都没醒过,像是很久没睡觉了。中间斯诺小姐掐着眉心路过,瞧见他,在他面前狠做了几个鬼脸,揉揉脸,对着紫衣主教提裙优雅一笑,提醒他半小时后晚餐开始。
一刻钟后,紫衣主教开口喊代斯醒过来。代斯下意识把紫色主教外袍往自己头上套,像是闹起床气的小孩。代斯从温暖的外袍上嗅到了深寒罡风、松枝与血腥混杂的味道,顿时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
紫衣主教被他吓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主教外袍,重新穿回了身上。
代斯引着紫衣主教慢慢走到餐厅,和斯诺小姐一起享用晚餐。
用餐后,紫衣主教同斯诺小姐说了几句开塔计划。代斯送紫衣主教回了圣伯纳大教堂,才知道纳西塞斯和贾奇还没回教堂,估计是看星星看上瘾了。最后,代斯就回了公爵府里,依旧倒头就睡。
穹幕上的星子逐渐露出了闪烁脸,陪着银月一起看默默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这夜这样的静,这夜这样的美好。
无人注意到一辆黑色宾利车缓缓驶进了圣城,如同一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