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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虚境】拂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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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罢后,夜深人静。
弟子们喝的大畅淋漓,沈浟还特意看了几眼赵阗和萧不予。这两小家伙如同上次一般互相抱团,打起了小呼噜。
他本想叫林侑带他俩回房的,这会左右看着,却不见林侑身影。心下翻起奇怪,林侑不是时常跟着他的么,什么时候离了他视线的。
树影斑驳,鸟雀栖巢。月光自上挥洒,赤红眸子在黑夜中显得越发暗沉,他右手轻轻压着左腕红带,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日,他虽然痛,但最后还是保持了一丝清明的,在昏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几丝不同的感觉。
沈浟审视自己,他很少会对某些事后悔过,但不后悔,不代表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完全正确的。
林侑这事,该找个机会说清。沈浟收紧手,心下叹了口气。若是有机会的话……
思罢,沈浟凝出仙气,化出一片凤翎,凤翎缓缓变大,轻飘柔软。将二人托起,穿过稀疏月影,溪流小瀑,隐在夜色之中,不多时到了弟子屋舍。
他一回头,便见云存白与木叶生二人。台上,一席白衣一席青衫,经晚风吹动,片刻不染尘埃。
沈浟低头:“就此时吧,赵阗和不予醒来,木师兄替我说吧。”
木叶生摇摇头,十分无奈:“你看,你也知道他们担心你。”
“林侑不在,正好。免得他硬要跟来,伤了自己。”沈浟不答木叶生的话,只自顾自道,“我也不善说谎,骗他们这事我说不出口。”
木叶生一愣:“……所以小沈师弟总是拜托我。”
今夜月色狡黠,是个闲暇散步的好时候。可惜夜景再美,也拖不得沈浟的行程。
沿过石壁树梢,三人几乎眨眼间就到了禁地门前。
木叶生眼神一撇,掐指一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捏起一颗石子朝左处弹去,而后掩人耳目般,握住沈浟两只手,将后者注意力引到自己这头来。
“小沈师弟,你可是真的想好了?”木叶生露出痛苦神色,“你记忆恢复不少,也该想起上回出虚境模样了吧。可得和我保证,要全须全尾地出来。”
坦白而言,有些想起来了,有些没想起来。
就比如说,他好像隐隐知道自己为何要闯入虚境,是想要掩盖什么东西。但对于虚境之内的记忆,还是不真切,只淡淡忆起割腕场景。
但为何要割腕呢?沈浟抚上手腕伤痕,一想起这个就头痛,像是有什么阻碍。
是自己那一魄吗?
“……”沈浟一笑而过,拿出衣袖中早已捂热的净音钟,“开始吧。”
木叶生突然拿出一颗药丸,举到沈浟嘴前,正色道:“吃了它。”
沈浟垂眸,夜色之下只见手尖一点,微显出药香味,如雨后青草芬芳,但细一闻,又觉不对,像被包裹着的烈日猛毒,吃下便一命呜呼。
但他没问这是什么,捏过药丸,手掌一收将其包裹起来收进袖中。答道:“必要时我再吃也不迟。”
木叶生蹙起眉头:“小沈师弟不听话。”
云存白一旁隐色,自己咕嘟着什么:自己负伤都负成这样了,三师弟又不是废物,用得着这般……
然后被木叶生狠狠踩了一脚。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云存白伸出两只手连忙打住,“煽情话也不多说,直接开始吧,过会鸡都要打鸣了。”
沈浟点点头,手指一划,指腹忽有血迹,他一手拿钟,一手滴血。
殷红滴落入地,空气凝珠,远方传来淡淡咆哮之声,腥味渐浓,平白鼓动一阵寒风,将几人青丝夺起。
云存白打坐在地,紧蹙眉头,嘴中念咒。汗珠自额尖垂下,寒风愈加猛烈,似要打断吐咒之人,但他浑然不觉,维持着同一动作,嘴下不停。
半响,像是时空割裂,半空之中裂开了一道缝,那缝越来越大,从这处望去,只见一片黑暗,阴森呼啸瑟瑟,木叶生不禁打一寒颤。
他还是想握住沈浟衣角,止住对方脚步。
若是阻止了,小沈师弟就不会遭难了,那些计划,也就没必要再进行了……
可惜,沈浟毅然决然地,抬步走了进去,木叶生尽力一抓,却只触及半片衣角,而后衣角滑脱,面前那人霎时不见。
就在愣神之际,一道暗影溜进了裂缝。
那道暗影真是十分隐蔽,擦着裂缝边缘进去的,若不是木叶生常年捻药练成的眼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发觉。
木叶生回神,喃喃道:跟进去了。
他回头看着紧闭双眼无暇他顾的云存白,招招手将藏在后方的人唤了出来。
“云峰不可一日无主,千飞养到现在,该在我们底下学了点门道。”木叶生盯着裂缝,淡淡道,“可毕竟不到气候,你回去助他,暗中撒播沈浟私闯云峰禁地的消息,那位可一直盯着这处呢。”
黑夜中那人作辑,回道:“师尊,你这是何必……”
青衫袖下,一手紧紧攥起,微微颤抖,他叹道:“你也该知道,你沈师叔是个多较真的人。这劫,躲也躲不过,七年前他没受完,七年后得补上。”
段寒语不懂师尊心中所想,事实上,他跟师尊跟到现在,还觉师尊是个秘密繁多的人。木叶生常和他聊家常般感叹,多情者早亡,自己可以八面玲珑可以利益至上,甚至只要没了感情,就能扶摇直上——和要征道的沈师叔一样。
可叹木叶生自己偏偏不能断舍离,一头牵着这里,一头牵着那里。情感比理智重要,他因为沈浟和林侑,不惜将整个云峰搭进去。
境外杀兽有什么危险?木叶生缓缓抬头,天边一丝清白显出,日头缓渐浮现,金光灿灿。
危险的还在后头。
幕了,木叶生自嘲般叹道:“我真是疯了,一介人罢了,竟妄图掺和神与妖之间的事,这下好了,两边都该得罪了。”
“师尊……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木叶生整顿情绪,“消息散播后,周遭必然不稳,近日武林门派可能会蜂拥而来,一同逼迫我们开禁地,好进去抢夺仙器珍宝——抽调弟子提高警惕,部人看守,那位到来之前,云峰恐有恶战。”
段寒语没想到因为个禁地的事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连忙说道:“林侑不是回来了吗?他身为妖王,周围门派忌惮,怎会有胆而来?”
“前几日自然不敢。”木叶生念了个咒,又在周围洒下层药粉,凝出烟瘴,才回道,“他们发现小林侑进入禁地后,就说不定了。”
“他也进禁地了?!”段寒语惊道,“不,不是啊,他进去干嘛,怎么进的?”
“你看不出他对你沈师叔的情谊么?”木叶生瞥眼看他,淡淡回道,“妖族至纯至性,他怎会放你沈师叔一人在里。现在云峰上下,有用的便只剩半个我,你,千飞还有赵阗不予其一,择日密报妖界静羽府,他们主君有危险,借把人手,多个盟友。”
段寒语为难道:“人妖两界向来交涉未多,这样下去不得乱套……”
“所以我说。”木叶生哭笑不得地拍拍段寒语的肩,“我这不是两边都要得罪了吗?”
段寒语沉下神色,作了个辑便要走。
“等等。”木叶生从袖中掏出个东西,递给段寒语。
那是块晶莹剔透的玉牌,上边刻着“沈浟”二字——正是沈浟的通行玉牌!
“这玉牌小沈师弟带着不妥,在临行前交于我暂为保管,说从虚境出来再拿回去。”木叶生呆呆地看着玉牌,“他那心思我大概猜出来了,怕那位察觉吧——不过现在也没用,说了该来总得来。五日后你沈师叔若是还未出来,将玉牌掷入你师叔屋内铜镜之内。”
“铜镜?”段寒语疑道,“不会碎吗?况且沈师叔早把他扔到库房里了。”
“哪来那么多话,叫你做就做。”木叶生凝眉道,“不该问的别问,免得养出个多愁善感的模样。”
这是第一次,木叶生没有弯弯绕绕地同他解释什么,而是直接下命令。
是因为,多情者早亡么……
“是。”段寒语收下玉牌,踏在剑上飞速离去。
远方传语而来。
“师尊保重!”
木叶生听了,笑笑便是。
他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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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肯邀请我来了。”那人穿着繁复的玄衣,蹦跶起来可一点也不稳重,“我想着你再不来,我就要硬闯天庭了哦。”
“慕容。”
慕容冥幽撇撇嘴,看到燕圭蹙起的眉,就料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了,直接先一步浮夸地演出来:“慕容,我没法下人界,你见到阿凰后,他可有哪里不对劲?找魂魄找到哪步了?身上有没有受什么伤?”
燕圭:……
他摆摆手,屏退神使,站起来理了理衣袍,朝慕容冥幽这边走来。
周围纤云缭绕,金光遍布,燕圭此刻抬脚,一步一生莲,白袍铺地,头上珠帘欲坠,他就干脆摘了下来,随意放到旁边云桌上。
慕容冥幽都要看呆了,心中荡漾偏飞:我家阿圭真是美——
随着一拳而下,慕容冥幽应声倒地,补完了后一句话。
——美的连凑人都那么干脆利落,真让他着迷。
“有意思么?”燕圭收回了手,而后叹口气,又亲手把赖在地上不愿起身的慕容冥幽拽起来。替他拍了拍衣袍——事实上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燕圭这是下意识的动作。
顿了顿,他说道:“你既知道我想问什么,应该能给我想要的答案吧。”
慕容冥幽顿时像焉了的黄花菜,委屈道:“什么啊,还真是因为这个……”
沈浟与燕圭是打小就认识的神,说句从娘胎里就认识的也不为过。在沈浟还是颗凤凰蛋的时候,小小的燕圭就一直在旁边守着了。
慕容冥幽是后面横空插进来的。上任冥王看他顽皮,周边的小鬼没一个能架得住他那性子,干脆请求天界收他这小鬼去天上,美其名曰“教化”,实际是帮着带鬼,省的慕容冥幽哪天趁他不注意把冥府拆了。
反正加入进来的时候他们年岁都不怎么大,索性也没在意过。三人从小一起打打闹闹,好不快哉。后来是慕容冥幽继任冥王的时候到了,就灰溜溜地从天上滚到了地下。
再然后就是燕圭继位,沈浟渡劫。
慕容冥幽继位时实在是后悔,怎么老爹不早点让他上去见阿圭,每次瞧着阿圭与沈浟更加亲近,他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急。”燕圭拍拍慕容冥幽的头以示安慰,嘴里却讲着另一神,“若非我无法下界,怎会特意求你?”
“什么……”他成功偏了理解,“如果不是因为沈浟,你根本就不会搭理我?!”
“……”
要不怎么说慕容冥幽这性子连他爹都按不住呢。
燕圭合理辩解道,“若不是你先大肆宣扬要追求我,我也不至于如此避嫌。”
是的,慕容冥幽这鬼长大后,继位后,发现自己怎么也忘不掉天界的阿圭。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终于从人间的小画本上了解到——原来他一直都喜欢着阿圭!
难怪瞧着沈浟与阿圭站一块时会生气。
慕容冥幽当即拟了封聘书送到天上。
一般各地来信都是交由下级管理的,天界的天帝总要统筹大局,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可这毕竟是鬼界冥王送过来的信,肯定意义非常。何况冥王与天帝关系又十分要好,是以聘书完美的落到燕圭手上。
燕圭看完,也没回信,以为这就是少时玩的“过家家”,纯当是慕容冥幽闲的没事干。
结果慕容冥幽给他玩真的,当即昭告整个天界,如果燕圭不嫁给他,他嫁给燕圭也是可以的,还说要拿整个冥府做嫁妆。
燕圭这才为了避嫌,真正不与鬼界某个小鬼说话了。
“我不管。”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慕容冥幽是个十分吃醋的家伙,“阿圭既然有求于我,就得知道该先以我的要求为先,现在我不想管沈浟,前半段时间我俩聊聊天,好吧?”
“嗬。”燕圭奇得笑了声,要早知道这货蹬鼻子上脸,他就懒得装了,这会直接甩下慕容,又端起冠冕放头上,“我事务繁多,事成之前可没时间陪你儿戏。”
慕容冥幽:……
说好的强制爱呢?话本上不就这么写的么,怎么才露个头就把阿圭惹毛了。
“别嘛。”慕容冥幽贴脸上去,一把抱住燕圭的腰,蹭蹭脖颈蹭蹭脸,窝在他肩头,嘟囔道,“沈浟好着呢,旁边那个甚么徒弟林侑,倒是有点实力,沈浟又护着他,我不好下手。”
“我就说有祸患……”燕圭喃喃道,旋即闭目,拨开慕容冥幽的脑袋,“别趁机占我便宜。”
忽地,燕圭想到了什么,疑道:“阿凰既然好着,怎么还迟迟未归?”
慕容冥幽一根手指怼在燕圭嘴前,欠揍说道:“嘘,沈浟他有自己的节奏。”
燕圭:……
云雾缭绕,檀香扑鼻,珠帘之下,他的眼神未移,虚空地盯着某处。半响,燕圭忽地走到潭水旁边,信手一撩,将下界之景尽收眼底。
“人界这几日有点不对劲。”燕圭问道,“你可知原因。”
“不知不知。”慕容冥幽眯眼惬意地扒在燕圭身上,“我这又要处理冥府的事——林侑这小子太可恨了把我生死簿全打乱了忙得我焦头烂额的,心里又挂念着阿圭,哪有心思管人界几何?”
“去探。”燕圭很自然地说了句。
“哈?”慕容冥幽顿时呆住了,而后泪眼汪汪,“阿圭,你是没听到我说我‘忙得焦头烂额’吗?还叫我去探,你在把我当狗使?”
燕圭:……
某些鬼自己浮想联翩自降身份,还赖在他头上?要不是因为这鬼叫“慕容冥幽”,他下一刻就能毫不犹豫地断了他的喉。
“探不探?”燕圭邈着他,露出一副“我无所谓”的表情。
“探!肯定探!”慕容冥幽直起身来,宣告自己立场,“阿圭交给我的任务,保证完成!”
燕圭欣慰地点点头。
幕地,慕容冥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飞快地吻了下燕圭。
年轻的帝王当场呆滞在原地,等回过神来,某只鬼已经开开心心地跑了。他如同在触碰幻影,轻轻地将手搭在唇角。那里还残存着慕容的气息。
良久,他抿抿唇,道了句。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