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关》原丞阳

8、心软

　　“那个、这位小姐，在下听曼姑娘说你们来琬州是为了找我？”

　　叶贞又是一礼，祈态婉约...

　　“小女子深知眼下、不合时宜，但家母病重，还请神医公子体谅小女子的一片孝心，能随我回家中为母亲诊病...”

　　“姑娘，你快请起...”

　　关恕又是虚扶一把，但叶贞却没有身起，只拿着她那对儿眼眸楚望着关恕...

　　关恕心一叹，“姑娘，你能信任在下，在下很感激，但我真的不是什么神医，如若姑娘想找人医病的话，可以去这琬州的北城，那里有几个安京来的医官，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

　　“去问他们？？”曼丹白眼一翻，“那几个庸医只顾着升官发财，根本不把百姓病家放在眼里，你切莫拿他们来搪塞我家小姐，月余之前，还有个小郎中骂了他们，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曼丹只顾着和关恕说话，根本没注意到一旁叶贞眼神中微妙的变化、

　　“你们怎么知道？莫非...你们就是那日、在下碰见的那几人？”关恕一回想、一定是了，这种事情那几个医官是不会自己说出去的...

　　曼丹铜铃般的眼睛左右一晃，“哈！是你，那个骂他们的小郎中就是你！”

　　关恕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后脑勺，再看这两人还都在这半蹲着...便道：“二位姑娘，你们先起来吧，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神医公子，我家小姐千里迢迢、都快把整个大梁给走遍了，就是为了寻你，这天灾的瘟病你都能给医好，那我们家老夫人的病还真就得指望你了...”曼丹扶着叶贞起身又说道、

　　“二位姑娘，非是在下推脱，能治这瘟病、也算是...天意，实不是在下的医术有多高明、

　　那北城的医官虽行有不端，但确是个个有真本事的，你看、那里的王医官善针，齐医官善骨、彭医官更是有祖传的秘方儿，否则他几个，是不会坐上宫里的医官的，你们二位可以去问问...

　　对了，那里还有个医官首座，姓梁，二位不妨请他一试...”

　　叶贞轻叹着、微微摇首，“神医有所不知，小女子的家就住在安京，那梁医官曾替家母诊治过，也是无药可医...神医公子若是能随我回去，小女子保证，不管能不能医治得好，小女子都愿以千金相报，只求神医公子能随我回去...”

　　关恕不敢再看叶贞祈求的眼神，转身侧头道：“姑娘，在下真的不是什么神医，也不用姑娘的千金相报，连梁大医都治不了的病，那我一个小郎中更是治不了，姑娘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关恕说着，便狠了狠心决定离去...

　　可谁知叶贞竟上前拉住了她、挡在了她身前...

　　“只要神医能随我回京，那家母便还有一线生的机会，如若不然、那家母就真的、就真的......”

　　手指、被冰冷的指尖轻轻攒握着...眼睛、被另一双幽婉伤切的瞳孔凝望着...心，竟不听使唤地开始松动...

　　“当真没别的法子了么？”

　　叶贞眼噙着红润，微微点首...

　　、

　　“那...两日后、待姑娘痊愈，在下随你回京？”

　　“当真？！神医公子所言当真？！”叶贞有些意外，抬脸确认道、

　　关恕暗暗将手抽出，无声地一叹，而后弯了弯眼，

　　“当真，只不过、如若到时医不好令堂，还请姑娘不要怪罪...再者、我不是神医，你们可以叫我辰大夫，或是小郎中都行，这‘神医’二字，实是担当不起...”

　　“不知辰大夫的名讳？”

　　关恕一顿，终是没有说出姓氏，扔下‘星辰’二字便弯身出了矮帐...

　　叶贞看着帐外离去的背影，自语道：“星辰，原是叫星辰...”

　　曼丹也凑了过来，抻着脖子张望道：“哦...原来他不是姓陈的，难怪咱们查了这么久，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嘻嘻，还是小姐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他答应了....呀！小姐您的衣袖，这可是今早才换上的...”

　　叶贞随声一看，便见那原本雪白的衣袖，此时已蹭上了片片黑渍...

　　曼丹嘟囔着嘴拿过巾帕，仔细为叶贞清理着...

　　“空长了一双亮晶的眼，别人不说他是神医的话，还以为他是个要饭的，浑身脏兮兮的...”

　　两日后的清晨，还是那辆马车，停在了废园门口...

　　“小姐，咳咳，你们一路上一定要小心，等曼琼和两位大哥的身子一痊愈，就马上回京伺候小姐，咳咳咳...”

　　“这一趟辛苦诸位了，你们就安心在此养病，待痊愈之后我们在京中汇合、”

　　三人齐声回道：“是，小姐。”

　　“小姐，这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了，辰大夫怎的还不来？要不要曼丹去催一下？”曼丹张望着脑袋说道...

　　叶贞也侧过头看向车外，“不必，再等等...”

　　她仍记得那日他答应自己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不会骗人...

　　“小姐，辰大夫来啦...”曼丹兴奋地向车外一笑。

　　只见关恕身挎着药箱，双手提溜着一堆药包，急忙忙地从院中赶来...

　　“不好意思了各位，刚帮着瞧了几个病人，咱们这就走吧。”

　　张缳将车凳摆在了关恕脚下，躬身抱拳，“辰大夫，您请...”

　　关恕指了指马车，又指了指自己，“这位大哥，我这、这合适么？”

　　“辰大夫，我家小姐请您入内...”曼丹从车里探出身子，

　　关恕看了看曼丹，又看了一眼张缳，“那、那好吧，多谢你家小姐了。”说完便抬腿上了马车...

　　进得车内，见叶贞坐于主位，曼丹和另一个女子挨着坐在侧位...

　　关恕对着三人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各位姑娘，打扰了...”

　　曼丹和锦兰起身，微笑着回了一礼，叶贞则颔首道：

　　“辰大夫不必多礼，途中路长，车内舒适些，辰大夫可尽管休息。”

　　“好、那好的，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多谢...”关恕挪腾着坐在了车内的另一边。

　　这马车的座位又宽又大、很是舒服，关恕一坐上去，便想肆意地靠一靠，可她近两个来月一没换过衣服、二洗过澡，身上脏脏的，还带着汗淹味儿，所以只能拘态靠角儿，离她们仨远远的，生怕让她们闻到...

　　“星辰老弟，星辰老弟！”

　　关恕掀起窗帘，望声喜道：“李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城门值守么？”

　　“夜里新到了几车药材，俺护着去南城的疫馆，俺听那里的大夫说你要走？”

　　“是了李大哥，有个病家医急，我得去给瞧瞧。”

　　马车两边的男子见关恕识得打马前来之人，便识趣地没有阻拦。

　　“你这老弟，来也是你、去也是你，眼瞧着时疫就快过去了，你都不等着城中的百姓相送，这就要走？”

　　“李大哥哪里的话，人命关天，小弟真的得走了...”

　　“好，能识得你这位少年神医，大哥也是面上有光，现下琬州还没有接到放行令，你们这样出城肯定是出不去的、”

　　关恕两手抱拳于窗外，“请李大哥帮帮忙，这瘟病已有了可解之药，事有缓急，还是先放我们出城吧...”

　　李青海单手在关恕的拳上一握，“老弟，是你救了琬州，莫说要放你出城，就是要俺李青海的命、俺也答应，兄弟过来就是送你们出城的...君子莫多言，日后你一定要记着在这琬州城、你还有俺这个李大哥...”

　　“...小弟、记下了...”

　　马车缓缓驶动，迎着天边的白肚向城外进发，关恕掀起窗帘看着车外的街道，家家户户错落有致，静谧又美好...

　　哪需要什么相送呢，就这样静静的就很好...

　　突然，马车停住了...“辰、辰大夫，您出来看看吧...”

　　张缳将车帘卷起，关恕依言向车外望去......

　　人，到处都是人，城门之下站满了人......

　　关恕移车外，颤声道：“你们、你们这是......”

　　一老者带着一小娃率先上前，抱拳跪地，紧跟着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拜谢星辰，救命之恩，拜谢星辰，救琬州之恩......”

　　齐声的言谢响彻全城、激荡耳际...关恕只觉胸腔翻涌，似是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腔而出...

　　张了张嘴、竟已是失声哽咽......

　　一滴温咸模糊了双眼，关恕抿紧双唇，张开双臂回抱于身前，深深地给跪着的人群鞠拜了一礼、

　　良久、良久......

　　叶贞清楚地看见关恕的胳膊微微颤抖，弓着的后背循循起伏...

　　这人，竟哭了...

　　曼丹和锦兰也轻点着眼角，俱是被眼前的景象打湿了眼眶...

　　是啊，这样的场景如何能让人不动容？

　　叶贞又看向那弓身而立的背影，有力且坚韧...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东方的朝霞映射在这片土地上，带来了重生与希望，关恕缓缓直起了身子，一一扫过眼前的人群....

　　这些真诚、炽热的目光，她记下了，这些滚烫、感动的泪水，她也记下了...

　　这一遭，值了！！

　　转身回到车内，“我们走吧...”

　　张缳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吸着鼻子答道：“诶！”而后跳上了马车，持缰驶动...

　　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了车道，当马车快要走出城门之时，百姓们又将头重重地嗑下，铺天盖地地高喊着：

　　“恭送星辰...”

　　星辰...多么遥远又熟悉的名字...

　　关恕闭起了双眼，又一滴滚烫滴落，砸进了关恕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