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弯弓饮月

1、第 1 章

　　昭明四年，永安。

　　又是一年，九月秋枫散满园。

　　秋意珍浓，野菊也开得甚美，与枫叶好不相衬出一番美景。

　　此番景色，秋悬落日，无人赏目，倒可惜罢，倒不如宫中“流今宴”来得热闹。

　　今日设宴之人乃是当今皇后娘娘。表面是请众多名门世家小姐公子赏菊赋诗，实际上也是趁此良机，宣布五皇子与将军府嫡女的婚事。

　　说起这温将军的嫡女，众人皆来了劲。

　　大小姐唤名温阮，乃是当今骠骑将军温示的嫡女，她不知自己生母是谁，身处何方。听说是早些年温大将军在外征战四方，途中救回来一女子，一夜醉酒，便有了感情，诞下来她。可生母是个命薄的，诞下她未过月余，便落疾而逝。

　　温大小姐打小知书达理，温莞有礼，乃是京中女子的典范。

　　那五皇子苏景佑是当今皇后诞下的嫡子，皇后对他更是溺爱。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是京中一对羡煞旁人的壁人。

　　温阮更是皇后亲自挑选的儿媳。

　　宴上哥舞升平，五皇子与温大小姐却久未出席。

　　一舞落，皇后没了兴致，众宫人见了皇后身边瑾妍姑姑的眼色，低头退了出去。

　　众小姐为讨娘娘欢心，特地选了件衬枫菊落景的衣裳。

　　其中有位小姐最为耀眼，黄色绣着青鸟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一朵牡丹花还真有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味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此人便是当今皇后商翊笙的侄女，名唤商息兰。

　　她吃了杯果酒，嗔笑道:“这温大小姐好大的面子，竟让皇后娘娘在些等候多时。”

　　不远处的富家公子也不禁调笑道:“怕是被什么人绊住了脚吧。”

　　话落，留下一片笑语。

　　“哇，这皇宫竟是如此富丽，平生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一道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花园。

　　众人皆惊，是何人在此处喧哗，莫非这宴还请了旁人？

　　“皇后娘娘，臣女来迟了，还请娘娘责罚。”一道温宛的声音平息了喧闹声。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温阮穿着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黄色的牧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红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间尽显礼仪。

　　她带着习后那人轻步走到台子中，向皇后跪拜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叫瑾妍姑姑将她扶起来道:“快些入座吧，予挽。”

　　予挽便是温大小姐的小字。

　　温阮应了声，再跪拜一礼道:“皇后娘娘，这位是臣女的庶妹，名唤温言。”

　　身旁的人已欲开口，商息兰笑道:“如此不知礼仪，在皇后宫中如此放肆，若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哪个乡野丫头进了宫。”

　　“息兰，好了。”商翊笙瞧了她一眼。

　　商息兰不敢造次，收了声。

　　温阮瞥了眼跪在一旁，攥紧手指的温言，解释道:“小妹自小养在乡下，近几日才被接回，宫中礼仪，未学几日，还请娘娘恕罪。”

　　瑾妍姑姑将她扶起，商翊笙淡然抿了口茶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多礼？快些坐。”

　　她们落座在商息兰桌旁。

　　温阮身子弱，吃不了冷酒，一旁的宫女早早为她沏了杯茶。

　　温言养在乡下，喝不惯京中茶水，一口茶下肚，差点让她当场吐出来。

　　为了保持仪教，她只能邹着眉，将茶水咽了下去。

　　商息兰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温阮，这便是你养的好妹妹？如此没有教养。”

　　温阮拿起茶杯笑道:“商姑娘见笑了，你在京中多年，我可从未见过你能好气些同人说话。”

　　“你，你什么意思？”

　　未等来回应，一道声音打破了静谧。

　　“诶，诸位都在啊？”

　　他穿一身惨绿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惨绿少年的脸如桃杏，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少年瞳仁灵动，水晶珠一样地吸引人。

　　众人纷纷行礼道:“五皇子殿下。”

　　苏景佑叫他们免了礼，自己则去给商翊笙请安。

　　落坐后，商翊笙笑道:“吾儿已过及冠之年，该是择良配之时了，本宫觉着予挽姑娘生性温和，知书达理，甚好。”

　　“予挽，你意下如何？”商翊笙问道

　　温阮站起身，揖手道:“若殿下愿意，臣女定当做好分内事，定不会让殿下忧心。”

　　商翊笙温婉一笑，表示赞赏。

　　众人皆举杯齐饮，恭祝壁人终成眷属。

　　“母后，儿臣早以有了倾心之人，并非予挽妹妹。”

　　温阮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他，眼底是道不尽的情绪。

　　众人也皆是一愣。

　　商翊笙定了心神问道:“你所心悦之人，咱们来日再谈，去向你父皇请安吧。”

　　过了半响，苏景佑并未离去，反倒是来到温阮坐前。

　　在众人带着三分疑惑的注视下，五皇子拉起一旁的温言道:“对不起，予挽妹妹。”

　　他转过身，“母后，儿臣心悦她，你让儿臣娶她吧。”

　　温阮心底嗤笑一声，看向她。

　　温言眼底闪过一缕惊慌转而又变成了得意。

　　…

　　未落二秒，皇后还未出声，一旁的商息兰啧啧轻笑道:“五皇子殿下，一介庶女，竟让你如此在意，真是何得何能啊。”

　　商翊笙怒拍香案，众人纷纷下跪求她息怒。

　　“来人，将五皇子带回宫去好生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踏出宫门半步。”

　　话落，商翊笙扶额自哀道:“你说，本宫怎么生出他这么个东西啊。”

　　瑾妍扶起她安慰道:“娘娘宽心吧，说不定殿下只是同您怄气呢，不必忧心，奴婢扶您回长春宫歇着吧。”

　　此时商翊笙早以压不住心中的怒气，她辛苦为他铺路二十余年，如今，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商翊笙长舒了囗气，只留了句“宴席请便”便回了宫。

　　众人不明所以，皇后离席后，人们纷说的对象从温言，到了温阮。

　　商息兰率先掩面笑道“温姑娘，你今日这风头可出好了？”

　　“堂堂大小姐，将门世家，今日却被一个野丫头耍的团团转，滋味如何？”

　　有些富家子弟也在究其厚因。

　　“温小姐光明正大被退婚，可是为何啊？”

　　“莫不是做了什么出阁之事？”

　　“要我说，肯定是这样，不然五皇子殿下怎会随便拉一个人也要退婚。”

　　“可若是殿下喜欢那女子，我们不是错怪温小姐了？”

　　“未必，殿下从未离开京城，哪谈什么心悦与否？”

　　交谈间，有人发现，方才温阮与温言消失了，整个宴席再未瞧见他们的身影。

　　一晃如夜。

　　深秋的夜晚，夜风微凉，浓重的夜雾里，隐隐虫鸣在耳边低声吟唱，仿佛缭绕耳际的欲语还休的呢喃呓语，不绝于耳。

　　离开了喧闹的宴席，送走了温言，她一人走在寂静的街上。

　　晨时发生之事，像线一般串进她的脑海。

　　刹那间，有人用手矇住了她的眼。

　　温阮停了步子，拿开了那人的手道:“世子殿下，别来无恙。”

　　建安世子殿下沈澜。

　　“温姑娘，许久不见。”

　　温阮转过身。

　　见他身着玄色的衣袍，领口处有些细细的精致花纹，其余地方并没有太多的点缀，却一点也没显得朴素，反而有一种不动声色的低调奢华。

　　“温姑娘，前方无路可走了。在想什么？”

　　温阮未答他的话，正欲离去，沈澜抓住她手腕。

　　“温姑娘。”沈澜卸下了那只宽大的镯子，放在手中道:“替姑娘挡灾之恩，姑娘将这只镯子赠我可好？”

　　沈澜乃是建安候最小的儿子。

　　前些年才从战乱的建安边境来到京城，圣上让其开府并封为建安世子。

　　未想他整日沉于玩乐，不问政事，衷爱于收集些小玩意儿。

　　温阮虽不明白，还是应下来了。

　　临走之际，沈澜在她身后笑道:“温姑娘，这镯子太大了些，不必强求自己带着，改日送你个合适的。”

　　夜晚的府邸，四处掌灯，幽静无声的石子小道上一片亮堂。

　　回府后，她并未去主房，而是转身去了祠堂。

　　温启坐于主位，静静的看着她。身旁还有各房夫人，老夫人温佻坐于他身旁。

　　温阮跪在他们面前，拜首道:“温阮没用，让温家失了脸面。”

　　温佻冷哼一声道:“你倒是知道。”

　　“你本该知道，嫁入皇家对我们来说，是多重要。现在这些事儿传出去了，你让世人如何看侍我们？”

　　说话之人，是温启的正房夫人，李安。

　　“温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可怎么办才好？”二夫人问道。

　　“她对于温家而言，早己没了用处。及笄之年已过，过几日我便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公子。”温启道。

　　“大哥说的是，若是有合适的，温阮嫁过去也不会吃亏了不是。”二夫人附和道。

　　“养了这么久，却养出一颗废棋，真是。”

　　待人散去，温阮才有自己的想法。

　　她从始至终都是温家为了稳因权势的一颗棋子。

　　不得不承认，她成了颗废棋。

　　已经是随时都可抛而弃之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