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印》冬犹绿林

2、是缘

　　祁舒扬心情愉悦地带着书就着夜色回家。
　　父母妹妹的住处，离市中心有些距离，祁舒扬开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刚开车进了院子，早已听到动静的祁舒暖张着手臂扑出来，一下跳下门口的两级台阶，咋咋呼呼地奔来，“哥哥！”
　　“哥，你回来得好晚，再晚一点我们就不等你吃饭啦！”
　　“陈姨今天做了我最爱的红烧肉，你走快一点嘛！”
　　“哥我想吃你做的饭了，你今天别走了，明天给我做肘子好不好呀？”
　　祁舒暖穿着睡衣，刚刚二十的年纪一脸稚气未脱，在祁舒扬身边叽叽喳喳地像只小百灵鸟。
　　祁舒扬手里拿着书，两人一起进屋，听着她的话觉得好笑，“三句不离，你就知道吃。”
　　祁舒暖吐吐舌头，“这叫美食不可辜负。”
　　“你总有理。”祁舒扬不再搭理她，顺手把书袋放在桌上，“喏，你的书。”
　　“回来啦。”客厅里祁母坐着沙发上手里拿着几支月白的花朵，面前的矮几上堆着等待打理的花枝。
　　祁母见儿子回来了，转过头去说话，顺手把手上的花递给一旁的祁父，祁父开着电视在看球赛，见状接过花枝放到手边的一个空花瓶里。
　　“爸妈。”祁舒扬脱了外套刚要坐下，半点眼光没有施舍给书的祁舒暖从后面一下子窜到父母中间，“爸妈，哥哥说明天在家他给咱们做好吃的酱肘子！”
　　祁舒扬隔空点点祁舒暖，这小丫头，祁舒暖回应一个乖巧的笑。
　　祁家父母笑得开怀，祁妈妈直接拍板，“好啊，明天咱们有口福喽。”
　　祁舒扬也是笑意止不住，“好，我明儿一早就做。”
　　一家人笑闹着，不觉间已是月上中天，祁家父母年纪大了不熬夜，早早地去休息了，那边祁舒暖终于翻开她的书，翻看间疑惑地问：“诶？哥，你这怎么有两本重复的？这两本还是旧书。”
　　翻开第一页，空白的纸面上笔迹潦草潇洒地写着个姓，“这是…樊？”
　　祁舒扬放下手机走过来，拿过两本旧书，“这两本是我的，你的都在这儿，早点睡觉去。”
　　说完拎着书施施然上楼去了。
　　留下祁舒暖一脸迷茫。

　　这阵子雨天多。
　　樊渡陷在阅览区最角落的单人沙发里，面色沉沉地盯着窗外的雨和人流，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又是周五，忙碌一周，行人个个行色匆匆，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落地窗是单向的，从店外看不见里面，就像是一道透明清晰的屏障，把樊渡和另一个世界的喜怒哀乐隔绝开来。
　　雨下得不大，只是零零散散，时断时续地，今天天就没有晴过，让人心烦。
　　第六天了，樊渡望着雨幕，店里静悄悄的，心中深处那点不可言说的期望彻底熄灭，留下一如既往的黑色背景。
　　他自嘲地拉了一下唇角，缓缓闭上眼，他又在想什么呢？这世界那么大，有人拼尽全力都遇不到想见的人，更何况是他呢。
　　今天肖逸电话轰炸了他一个上午才劝得樊渡不情不愿地吃了药，因为药效的关系，一下午了，他还是困倦的厉害。
　　肖逸是樊渡的初高中同学，甚至两人的大学都是隔街相望，两人有着长达十多年的深厚孽缘，肖逸是个厉害的精神科医生，从出师开始就长期担任樊渡的心理医生。
　　樊渡不喜欢吃药，这东西没人会喜欢，但它在樊渡身上影响似乎更大，也许也和病情种类有关，之前肖逸解释的时候樊渡没留神听，他也不在意这个，反正吃了也没什么用，反而会让他精神不济，甚至头疼。肖逸给他开了药，他也不听人家医生的吩咐，说他左耳进右耳出都是在夸他，吃不吃药，检不检查只凭心情，时常让肖逸跳脚，而这个始作俑者只在很烦躁的时候把它做安眠药吃。
　　恍惚间似乎做了个梦。
　　梦里是熟悉的狭窄的小房子，樊渡在那里活了十五年，像是伸不开腿的空间里拥挤地放了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矮小的桌子，东倒西歪的两把折叠凳，家具都糊了一层，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角落里粗糙的墙灰落了一地，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墙上到处是小小的血手印和星星点点的血迹，干涸在墙上，又光线不好，昏暗到阴森，小小的屋子笼罩着压抑恐怖的氛围。
　　樊渡变得好小，是个儿童模样，穿着单薄，露出的皮肤布满伤痕。他像是习惯一般不知痛地蜷在那，安静地闭着眼，突然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清脆的，是高跟鞋。
　　不要过来！不要！小樊渡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捂住头，逃避一般地往角落里缩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他甚至隐约能听到她的声音，“樊渡…樊渡…”
　　语调轻而缓，让小樊渡遍体生寒。

　　樊渡是猛然惊醒的，刚喘上两口气便听到挂在门口的铃铛响，有人来了。
　　他惊惶抬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笑眼，樊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着眼，只顾匆忙地喘。
　　祁舒扬见他狼狈，疑惑地皱眉，快步向他走来，走到面前却轻笑道，“怎么了这是，我吓到你了？”
　　“…没有，不是因为你。”樊渡闻言下意识就答道。
　　祁舒扬坐在他对面，“在睡觉？刚刚做噩梦了？”
　　樊渡尚在仓皇，只是讷讷点头，迎着祁舒扬温和的目光，他别过头，咽了一口唾沫，撑着单人沙发的扶手站起来，“没事儿——你，又来买书？”
　　祁舒扬笑开，“我来看书，我记得樊老板说过可以借阅，我能用用你这儿的阅览区吗？”
　　樊渡点点头，“可以，你自己拿吧，只是我这专业书多一点，挺无聊的。”
　　“不会，”祁舒扬又问，“能来杯咖啡吗？”
　　樊渡已经迅速整理好仪态，恢复成原来那个平静的样子，颔首向柜台去了。
　　祈舒扬看着樊渡挺直的身影，与方才受惊的脆弱模样判若两人。
　　那头樊渡边走边缓着呼吸，微微转头看见祁舒扬站在书架前挑书，没有在意他的异状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狂跳不止的心跳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祁舒扬在书架上找了本散文集，那边樊渡用托盘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放在祈舒扬手边，然后坐到他对面，拿起桌上闲置一天的绘画板。
　　祁舒扬喝了一口咖啡，笑着夸赞樊渡好手艺，“樊老板可得传授我点经验。”
　　樊渡对上祁舒扬的眼睛，脑中快速思考着答话，然后很自然地笑了笑，微微倾身把杯子放到桌上，“好说，毕竟速溶咖啡粉泡水并不难。”
　　“……”
　　对视一眼，两人突然一起笑起来。
　　祁总一个每天咖啡当水喝的人，自然尝得出速溶与现磨之间的区别，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樊渡的态度，他们刚认识，相交不深，他还以为樊渡会客套几句，这样的一句自然的俏皮话似乎让两人间的陌生感都淡了几分。
　　祁舒扬很高兴，就像是他发出了一个讯号，然后对方接到了并做出了回应，一个他期望的回应。
　　而樊渡是垂下眼，暗舒一口气，看来答得不错。
　　祁舒扬笑意未消，“樊老板开着画室是自己上课吗？”
　　樊渡点点头，“还没放暑假，学生不多，也不忙。”
　　从祁舒扬这个斜对着画室的角度，能够看见画室那面墙上的画作，他抬手指了指，“那些是樊老板自己画的吗？”
　　樊渡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那个大大的“moster”。
　　那面墙原来是白的，樊渡懒怠去再搞什么装饰，但是肖逸当时来店里参观的时候吐槽这白墙无趣又死板，想用手沾颜料在上面印手印，樊渡拒绝了这个幼稚的提议，肖医生很不服气，叽里呱啦地在樊渡店里唠叨了几天，樊渡还没怎样，先把前台兼职的小雯烦得不行，小姑娘干脆利落地把老板的画架薅光了，把白墙贴的满满当当，没给肖医生留下半个手印的空，肖逸被她的满身反骨气了个仰到，某天趁着小雯不在偷偷撤下了几张，偷偷摸摸又光明正大地祸害了樊渡的颜料，印了些彩手印上去。
　　现在的样子是两人斗法了一个星期以后定下来的，樊渡由着他们闹，最后在上面涂鸦了自己的笔名算是完结。
　　“嗯，随便画画，那个黑色的是我的签名。”
　　祁舒扬笑着赞叹一句，总觉得“moster”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
　　“祁先生工作很忙吧。”樊渡捡着谨慎的问了几句。
　　“这星期忙过了，后面一段时间就轻松些了，”祁舒扬随意翻着书。
　　“嗯。”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看书一个捧着绘画板画画。
　　外面雨停了才见一点落日的余晖照进来，樊渡手中的笔停了，像是不经意般地微微抬眼注视着对面的人，祁舒扬坐姿闲适，双腿交叠，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喉结，他背对着窗，也就背对着阳光，却不显得阴暗，整个人像是陷在光里。
　　他好像感觉到樊渡的目光，突然抬起头看过来，轻轻地笑起来，夺目到不可思议。
　　樊渡心虚一般低下头，视线却和平板里的祁舒扬笑着看来的目光相接。
　　他抬手蹭了蹭鼻尖，觉得心跳有些失控，耳根有些发烫。

　　两人加了联系方式，樊渡没事的时候会翻翻祁舒扬的朋友圈。主人发的频率不高但里面内容很多，大都是一些生活的小片段，有花有草，有风景照，有看起来很是凶猛的狼犬，有分享的歌曲，有拥挤的早高峰和同事生日的蛋糕。
　　最新一条是上个月，富丽堂皇的大厅，筹光交错的人影，背景的横幅上写着“寰新集团六十周年庆”。
　　樊渡看着照片里祁舒扬英俊的面容，寰新集团，本市龙头企业，业务主要是房地产与金融业，但近年来其业务范围向高端服务业、尖端智能甚至是传媒影视方面拓展，且皆有成绩。寰新的名气大到即使是对这方面从没有了解的樊渡都有耳闻。
　　“寰新吗？”樊渡喃喃，看来是个精英人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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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