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归尘归土 ...

  •   “小止,你若是不听话,我便只能将你炼成儡了。”

      “娘亲?您如今还是魔吗?”

      他操纵着通体黢黑的轮椅,如同他漆黑的一生。

      奇止从小就坐在这上面,伺候他的是魔后身边的侍女,那魔后是个人族的女子,然而她的独子刚出生便被封为魔王子。

      魔与魔生出来的理应是纯种魔族血液,起码比他那个母亲是人族的弟弟的血液要纯上几分?但是,他的父亲,从未正眼看过他!

      也难怪,他的生母是那个被称作魔族天才的试炼师、那个疯狂得将自己炼化成释生的钰囍。此后,奇止便成了筹码,也成了只能靠吸食人的血液才能活命的残废、怪物!

      “变强,那个男人才会看你,才会看我们。”

      是钰囍对他说的。

      可是为什么要让他看我们?奇止问,钰囍突然不说话了。

      “奇止,你记住你没有撒娇的权利,你生下来就没有。你只需要记住两个字:活着和变强。”

      这话钰囍只对他说过一次,但奇止记得很清楚,那语气冷淡得毫无波澜,他竟在其中听不出一丝不甘。

      就如同……如同她常与魔王说话的温度一样。

      “王上,释生炼好了。”

      “王上,可否兑现承诺。”

      娶她。

      那个男人不理她,那奇止便帮她。

      她痛恨魔后的儿子,奇止就将经常跟在屁股后唤着“哥哥”的弟弟炼成了近儡。

      她看不惯那人族的女子,奇止便亲手将毒药端到魔后的面前。魔后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毫不犹豫地喝了他递过去的汤药。

      奇止害了那么多人,但只掉过一次眼泪,就在那晚。

      她要将自己炼成不人不魔不鬼的释生,奇止就每日放自己的血给她,在她意识就快剥离大脑时将其拉回,只为她能正眼看他一次,她若是都不识得他,他便不知自己来自何处。

      他几乎成了副空壳,他给予钰囍,他就需要更多的人给予他。他看着那么多人被活着抽去了生机,他仰头狂笑。

      人间美味。

      如今他还是要死了,那么多人都无法支撑起他的骨架?可是他是新任的魔王,他怎么会让别人知道他即将不久于人世呢?

      “炼癸,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奇止盯着大殿上立着的身影,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也是他唯一的作品,更是他少年时最喜爱的娃娃。

      后来,他弄来了那么多娃娃,没一个能像炼癸一样。他很愤怒,他将他们拆得稀巴烂。

      傅鹤不答,语气平淡地反问道:“魔族现在的那位释生可还听话?”

      奇止颜色大变,情绪霎时被点燃,他仰头大笑:“炼癸!没人理解没人爱的感觉很好受吧?”他坐在半人高的虎皮椅上,甚是得意,“很苦吧?苦就杀了他们吧!”

      他从小就想要个听话的娃娃,后来,他如愿地得到了一个漂亮的娃娃。他是个新手,娃娃被他弄得很疼,可是他成功了,他炼造出了真正的释生,尽管他的娃娃一点也不温顺。

      “来!”奇止紧盯着他的娃娃,“先从你旁边的那个人族开始吧!”他话声未落,阴风已逼至向小山。

      向小山本就不擅长法术,这会儿哪来得及抵御,就见一抹大红挡在他身前,妖族自带的气场霎时全开。

      很快嘛。

      傅鹤手指翻舞,隐去指尖的银光。他偏头掩饰勾起的唇角,倒是还有心情看戏。

      一击不成,连发再起。

      傅鹤岿然不动,左手微抬,气势汹汹袭来的幽光瞬间缩作一团,掌心向下,幽光溃散。他将楼、向二人遮得严严实实,语气不带一丝波澜:“你父王母后都健在,很幸福吧?”

      “炼癸!!!”

      奇止的上半身扭成诡异的形状,急里拐弯地像那山路十八弯。他背后不停地窜出大团的魔气,惊得烛光霎时折了身。

      楼观接连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再看向小山压根就站不住,他本就有伤在身,此番更是抵不过魔气的侵袭,嘴角蜿蜒出一道道血蛇。

      傅鹤脸色瞬间沉下,双眸一凝抬掌直逼向奇止,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地狱:“你害了那么多人,该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奇止仰头大笑,身体剧烈抽搐,似是大病发作,体内的生机就要耗尽。

      是血腥的香醇气息,夹杂着腐蚀着他肠胃的糜烂臭气。

      他要死了。

      但奇止的面上不见丝毫畏惧之色:“你杀了我啊!你若是杀了我,我会非常高兴,你是我一手炼造出来的最伟大的作品!!”他扫了眼近在咫尺的手掌,“我终将用你来统治这个世间!只要你活着就是我的胜利!”

      “少偷换概念了!”楼观实在担心傅鹤再被这家伙忽悠,忍不住插嘴道。

      “冼之,你别!”

      话刚出口楼观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银丝狂舞,傅鹤头上的发带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奇止的头也随之歪了下去,嘴巴大开地斜倒在椅背上。

      “唉?”

      什么玩意?

      楼观眨巴两下眼,一时分不出是不再控制修为的傅鹤太强了还是……这新魔王只是个无用的空壳?

      就在这时,凄厉的哭喊从脚底直窜上来,像是来自深渊的丧鸣。

      傅鹤落回地面,他脚下不停丝毫不受影响,似有所指引般直奔奇止的寝殿,楼、向二人互望两眼观紧随其后。

      哭声连绵不绝,几人脚底颠簸,如同踩在筛动的簸箕上,楼观自然地拉着向小山,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左顾右盼地咕哝道:“什么东西啊?这么吓人。”

      “是释生。”速度不减,傅鹤迅速回答道。

      “释……释生?!”

      面上不变,心下好笑。傅鹤暗道:我也是释生,也没见你有多怕。不过,他自然是感动两人同他如此推心置腹。

      “释生、儡军,一应俱全,就在我们脚下,在归峡的某个地方,”他飞快说道,“先救出无垠。”

      好家伙,大的在后头呢。

      楼观拧紧眉,不由得将向小山的手攥得愈发牢了。

      傅鹤只说出半句,但两人都知道,再此之后才是真正的决战。

      眼前就是魔王寝殿,傅鹤像被勒紧缰绳的马,身体猛地刹住。

      “怎么了?那释生要来了吗?”楼观如同惊弓之鸟,紧张地护在向小山身前,后者这会儿倒是顺从,不言不语地任他作为。

      轻轻摇头,傅鹤额上冷汗如瀑,他扶着墙勾起唇勉强道:“胃……有点太疼了。”

      “以痛止痛,昙花药丸反噬了。”向小山蹙眉道。

      傅鹤咬牙用劲推了把墙,将自己的身体推出去,撞开寝殿的大门。

      腥。

      迎头扑面。

      白花花的身体上挂着丝丝血污,腹部、大腿铺满浓稠,它们已经干涸,如同长在身上,而那张死灰的脸上缀着的双瞳正木然地盯着上方。

      “无垠……”傅鹤紧抿着嘴几乎憋过气去。

      在一瞬间,他似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台阶、桌脚都成了障碍,地板上的轻微凸起都是荆棘,他的膝盖、脚踝被磕得青紫上再复青紫。他仿佛跋涉了万水千山,拨开了浓云厚雾才奔到他徒儿的跟前。

      向小山将手从楼观的臂弯抽离,他凝望着跌在傅无垠塌前的傅鹤。

      楼观会意,却未立即上前,难得认真地望着向小山。他视线过于热烈,引得向小山不得不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

      向小山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如此坦诚不加一丝掩饰。

      不是呛人的时候,向小山只是摇头表示自己无事。楼观自然也知道不能在这时候缠绵纠结,心稍安后便飞身上前,放低声音道:“冼之,我来吧,我帮你带他回去。”

      “不用。”傅鹤用力呼了口气,对楼观惨淡地笑笑。

      那掺杂着凄凉与懊悔的目光直撞进楼观的眼底,搅得他喉间发涩。

      “冼之……”

      “多谢……我还可以。”白灿灿的身体被绒毯裹得严丝合缝,傅鹤已将人紧紧地包在怀里。

      一声“开路”,洗沐当前,护主先行,楼、向紧随。

      冲出谷口,傅鹤血染透衫,不是出自洗沐,不是出自魔兵,而是他自己。

      灰败的面颊似是被大滴坠落在其上的红点了活气,傅鹤感到他怀里的人动了。

      “师父……”声同蚊响,“无垠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傅鹤一口气在胸口捣弄了半天才发出声响:“为师来带你回家。”

      “师父您的头发……”

      “无碍。”

      傅无垠不说话了,他如同蚂蚁搬家一般极为缓慢地向傅鹤的胸口贴了贴。

      转过南来北往两镇,怀中无声的人又开口了:“师父,无垠若是喜欢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苦了。”

      “别乱想,”傅鹤轻柔地打断,“我的无垠一定没事的。”

      像是为了印证他师父的话,傅无垠开始不停地讲话,他的声音很小,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与师父之间的往事。

      傅鹤嘴上不停地应着,傅无垠的每一句他都不错过,只是体内的疼痛无法抑制,他忍不住咳嗽,每咳一下眉毛就聚紧一分。傅鹤竭力控制着胸口的颤动,唯恐哪一下咳得不对劲震碎了怀中的人。

      傅无垠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本事,他口中的话一刻不断,倒还有精力将几根拂过他脸颊的银丝握住,缠在小指上。用指腹轻拭他师父霜白薄唇上的那抹红,再用心感受他师父疼得发颤的身体。

      “师父,”他唤,“师父你放下无垠吧,无垠已经不成了。”

      傅鹤闻言咬唇将冲上牙关的腥甜逼了回去:“我绝不。”他语气坚定,执拗得像个孩童。

      他真是个好命的人,傅无垠想。

      他噙着满目的水珠:“师父对不起,”傅无垠攥紧傅鹤袖间的那抹绿,“师父,无垠还能见到武大哥吗?”

      “能。”傅鹤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人终会归于尘土,迟早再见。

      “师父,”傅无垠垂着眼,“你喜欢无垠吗?”

      “当然。”依旧是毫不犹豫。

      傅无垠笑了:“谢谢您。”

      捍虚两个大字叠着影儿,脚步终于钝了下来。傅鹤唇上的青紫突破霜白占据了一席之地,真如霜打的茄子。他微俯身无声地呕出一口暗红,就听到怀中人喃喃自语,那声音似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缓慢、轻飘,又沾满担忧。

      “师父!师父……”

      傅鹤低头一看,他那徒儿的瞳孔已经涣散,像要散尽全部的生机。他心中大恸,仍坚持道:“为师没事,无垠也会没事的……”

      他听见他师父牙齿相撞,听见他师父喘气如牛,他还听见……听见他师父在低声啜泣,听见他师父如同魔障般念叨着“没事的”。傅无垠闭上眼睛,水珠满溢出来。

      他想,这个世间真的有在乎他的人。

      “小山……小山你给无垠看看,你给他看看……”

      好容易撑到客栈,傅鹤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死了。”向小山没上前,直接开口道,他知道傅鹤心如明镜。

      “小山……”傅鹤的眸中升起一丝迷茫,“我的无垠……我……我……”他左右张望,像是在寻着什么人。

      他在找蓟翎,向小山笃定地想。

      那目光中满是无助,又带着丝依赖,傅鹤在本能地寻着他最信任的人。

      “傅冼之。”他不是他要寻的人,这里压根就没有他要寻的人。但他作为他的友人,有必要劝说他,毕竟傅鹤此刻看来实在过于赢弱不堪,没有半分释生的可怕模样。

      “你必须休息。”向小山道。

      “我不能。”傅鹤抓着向小山的手腕,眼眶鲜红得能滴出血来。

      骨骼从当间截断了似的,向小山疼得微微蹙眉。他抿唇忍着,他知道傅鹤是无意识的,他还知道傅鹤很痛,若是因此能为他分担一二,就算自己再疼上几分也好。

      “冼之!”楼观急了,他哪个都不敢说,哪个都心疼。他不敢大声,只得循循善诱,“冼之你先松开他,你弄疼他了。”

      傅鹤回神,他蓦地松开手,神色开始惶悚不安,他盯着那白皙手背上的红印瞳孔猛缩,随即无措地将双手顶进上腹。

      “你攥着我,”向小山忙道,傅鹤的胃已经千疮百孔,他不允许他再下死手给它致命连击,“冼之,没事的,我不疼。”

      “我,我没事了……”

      傅鹤竟听话地移开手垂在身侧,他将头枕在床沿紧挨着傅无垠:“我睡一觉,醒了就送无垠回家……”

      他抬手勾住向小山的衣角,又在瞥见那抹大红衣摆后匆忙松开,他将眉眼垂得低低的,却掩饰不住眸中的茫然失措:“你等下叫醒我好不好?”

      “好,我叫醒你,你先睡好吗?”向小山将声音放得轻得不能再轻了。

      “嗯,”傅鹤像是恢复了神志,他对两人笑笑,“别担心,我没事的。”

      门扉终于掩上了,也将强撑之态遮得严严实实。

      火红坐在阶上,月白倚在门边。门内的痛吟声透过空气,穿过木缝打在两人心上。

      “凌云……好疼啊……我好疼……呜呜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归尘归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