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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五行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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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鹤收到小坏的消息时下午第三节课刚结束,日光还在笼罩,只是从她的视角看楼上的天空像是蒙了层灰。
第三节晚自习是选择性的,蓝鹤基本不上,时间到了以后她背着书包顶着暗沉的天出了学校,西方的余晖早已燃尽,她慢悠悠地往北街走。
白鸽跟许隙深和乐俩人吃完饭回居住小区时从北街的小街市里出去绕进了一片老式居民区,这里的房子挤在车辆通行的街市边,巷子乱的几乎找不着方向,陈旧的路灯不够明亮,她随意地拐出了不知是哪条巷子的巷口,迈出去的下一秒眼前倒是有了稍显明晰的视野。
她顺着这条相对宽敞的巷子往前走,影子在高高的路灯下不断变换大小,脚步清闲,踩压地面偶尔发出石粒沙沙的粗粝声。
深夜的湿气无人问津,路过的窗口投下微薄的光,室内阻隔外界隐约传出交谈的人声。
寒霜一样的冷蔓延皮肤,白鸽套着长外套搓了搓两条胳膊。
早中晚的温差可以让人在一天之内感受到三种季节的变化,她看着地面一道叹息还未落下,就听见一阵穿透力极强的闷咳在四面八方响起,她不太在意,但还是转头似是寻着左右看了看。
这一看却让她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蓝鹤套着件不知从哪来的厚外套在前方凹进去的墙边靠着走,头部晃动的弧度像是在盯着什么人,总之不太放松。白鸽又往远了看,看见蓝鹤前面十几米的地方急步走着一个男人,轮廓上高大壮实,很快,那个男人闪进了右侧的巷口。
蓝鹤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白鸽都没思考地直接跟了上去。
跟二毛小坏聚完餐,蓝鹤本来正顺着路往化缘走,在楼道里却好巧不巧地看到了个眼熟的家伙。
那家伙鬼鬼祟祟地绕行在乱巷中,眼神警惕地到处瞟,蓝鹤不动声色地跟了他好几条巷子。
这里的楼层最低是四层,个别楼房往高了数也不超过八层,可以很好的游走于潜藏中。
夜色里,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蓝鹤跟到那个家伙消失的巷口时停下来,侧身露出一只眼睛朝里望了望。
“在干嘛?”
“!”
蓝鹤被身后这一声轻问惊地瞪大了眼睛,她猛地回头,看清是白鸽时,脸上还残余着惊慌。
她站直细微地呼了口气,看着白鸽恢复了神态:“跟人呢,你干嘛呢?”
“我也跟人。”白鸽说。
蓝鹤不解且讶异地瞅了瞅眼前人:“你跟谁?”
“你。”
“……”蓝鹤嘴唇闭着动了动,“跟我干嘛?”
“看你在干嘛。”白鸽平静看着蓝鹤。
蓝鹤没说话,转头看了下巷子里又转回来看着白鸽,神色似乎有些焦急:“你跟上来。”
说完蓝鹤就转身快速且谨慎地往巷子里走,白鸽一声不吭顺从地再次跟了上去。
巷子里没有灯源,俩人摸黑脚下踏着翘起的石板快到巷口时才又看到了蓝鹤跟着的男人。
那个男人已经到了前面一条巷子的尽头,那里一盏昏黄的光束,将他偷摸踌躇的身影照的一清二楚。
白鸽不清楚那个男人在楼下朝上望着什么,她微蹙起眉,这时蓝鹤小跑着跑到了前面巷子的墙边,借着角度隐蔽自己的身躯。
她贴着墙面两只手扒着砖角,探出头弯着上半身仔细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没注意到白鸽走过来站在了她身后,直到一只手按压在她的背上,她才又一惊地转过了头。
白鸽整个人斜向蓝鹤上方抬头看着巷子尽头,那只使劲的手掌不带温度,力度倒是挺强。
得亏蓝鹤承受得住,她不计较。
“干什么?你不能在我下面吗?”
“我要在你上面。”
“……”
蓝鹤没再说话,只盯着前面还在楼下徘徊的人。
男人时不时地扭头左右看一看,似乎生怕在这个拥挤破旧的楼道里有人出现看到自己,行为也僵硬得很。白鸽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觉得大概是一副歹人的相貌。
不然行为举止紧张怪异地干嘛呢。
“要看到什么时候?”
十分钟之后,那人还没有要动作或离开的意思,白鸽忍不住问。
“等他走。”
蓝鹤的回答简短直接,白鸽不再多说,也没问为什么要在这干看着,只是和蓝鹤一样蹲着靠在墙边。
一缕缕凉风吹过巷子刮在俩人的脸上,无处可去的一部分渗进衣领,白鸽透白的小脸都开始冒着凉气,毛孔里正在紧密地释放着。
她冷得有点瑟缩。
这时蓝鹤忽然无由头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可以看得出的情绪和传递表达的意思,不过也只有一眼,蓝鹤就再次转回去没再看她了。
白鸽静默着在月光隐匿的墙边,在身前人的旁边抬头向纵向的巷子远处望了过去。
巷子的深处不知通向哪里,越往前越窄,只有一点白茫茫微弱的光在点亮,除此之外就是墙根的狼藉和不平地面的阴影。
白鸽骤然恍惚,她在想那条路走起来会不会不稳,会不会有磕绊,会不会艰难,会不会有陷阱……
或许踩上去会有点软,虽然让人不安……她收回视线看了眼蓝鹤,但好在这次不是一个人。
白鸽兀自不可自拔地沉浸在那段路上,被什么动静拉回神的时候,她身前的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正自上而下看着她。
“……”
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眼前人的眉眼有些晦暗,像是绕着一团看不见的线,缠绕着她迫使微缩着眉头。
或许跟那个人有关,或许是她看错了。
白鸽撑着半麻的腿站了起来。
“怎么了?”她问。
“人走了。”蓝鹤说。
白鸽垂眸点点头,又抬头看她,询问:“那现在走吗?”
“走。”
蓝鹤说完便转身朝着纵向的巷子走去,白鸽看着她踩进满地阴影里,她自己的脚步也仿佛被指引着过去。
走在这条路,前路的灯光直射着晃眼起来,从尽头倾洒过来。白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如何,她只是跟着那个人走。
这条巷子没有石板,铺的简易水泥,但实在是不太用心,地面一块一块的鼓起来。看着密布交错或分隔拉着边的黑影,她毫无预兆地犯了恶心。
她总觉得这路很陡,不太敢下脚,也不太愿意盯着脚下看。
但不看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坠下,脚下轻飘飘的虚无,那种缥缈把握不好的感觉太糟糕了,令人提心吊胆。
她紧抿着唇,面色难堪。
白鸽落在身后,这时蓝鹤的影子折了一小部分覆在她的腿上,她就开始亦步亦趋地踩着蓝鹤的影子向前走,连注视着那背影的眼神都坦然了不少。
“怎么跟在后面?”
蓝鹤侧过身对着白鸽问了个让她毫无防备的话,她顿住没想起来要回答,她只能看到那双背着光隐没在昏暗里的眼睛,清冷的像无端沁凉的夜色。
她看到蓝鹤微弯的长睫毛上下扫了一下,很轻的一下,却像有道飓风卷进了她空落落的心里。
蓝鹤用探寻的眼神返回,立在白鸽的脚尖前。
她问:“这么冷?都失声啦?”
“我脱衣服给你?”
那双眼睛微微睁大,将白鸽的整张脸都装进去,显得白鸽都无辜、干净。
那双眼睛又压缩了下,将白鸽的整张脸折成一小半,变得模糊不明。
白鸽的脸似乎在逐渐虚脱,蓝鹤不确定是不是身后的灯使她本就苍白的脸变得病态,连眼神都有些涣散,只是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又有一些执着的认真。
她搞不明白,自作主张脱了外套披在了白鸽的肩上。
白鸽身体猝然一抖,她睁着震惊疑惑的眼睛看清近在咫尺的人的脸时,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在蓝鹤水玻璃似的眼底又深深、冗长地呼吸了好几次。
“还冷吗?”
听到蓝鹤的声音白鸽才感受到肩上多出来的一股压力,她快速左右看了下,恍然地点点头:“……不冷了,谢谢。”
亮白的灯光从蓝鹤身体的两侧溢出来,给她拢了一圈柔和的边,她看着白鸽不自在的神色,全当她是不好意思。
随即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天色太晚,她困得不行。
白鸽紧跟上去,躲在蓝鹤的影子里。
一大团拉长的黑影遮盖住蓝鹤经过的每一块地面,随着前面人的移动而移动。她盯着蓝鹤只剩了一件校服外套的背影,抬手抓了抓肩上挂着的衣服,她想还回去,她怕蓝鹤冻着,但衣服上还残留着蓝鹤身体的温度,又不太舍得。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脚下的黑影停了,她抬头看,发现蓝鹤又转过了身,她用一种了然顿悟的语气对着白鸽。
“啊,你怕有阴影的凹凸地面对不对?”
“……”
漫长的对视中,她们之间好像历经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蓝鹤没再等白鸽的回应,最后微抿着唇用她那浮着笑意的眼睛在白鸽的脸上掠了一眼。
像是一种调皮的打趣,神奇的有亲近的意味,仿若她们的相处已经到了此下熟络的地步。
蓝鹤转回去后,白鸽仍是跟在身后,她说不出话,只能低头看着那团带领着她的黑影。
在这一刻,她出奇地想,就算那是一滩泥潭,她也要踏进去。
回到小区的路口,还是在小河塘,她们朝着相反的方向回了各自的住所。
白鸽的心思一直都不在教室里,下了课就到走廊上,像是呼吸新鲜空气。
许隙深坐在课桌前右胳膊磕在桌面托着脑袋看着窗外的白鸽,和乐以同样的姿势也在注视着,略微吵杂的教室里,俩人安静无声。
身后忽远忽近的动静不断,白鸽也没回头,眼神没有聚焦地望着一处,头颅微垂,背影瞧着犹带愁绪。
室内俩人的眉头越蹙越深,快形成两条河流了都。
外面的白鸽在他们注视下动了动头,偏向了斜对面,然后就定住不动了,俩人的肢体下意识跟着有了反应,但还是按兵不动。
对角班的前门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只看得见上半身。
蓝鹤挥着胳膊往围栏拐角走,却在离着两步远的地方狠狠踉跄了一下,然后失去平衡摔倒下去,白鸽担忧的脚步刚一动便顿住,蓝鹤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走廊上。
蓝鹤起身好像是拍了拍膝盖然后转身直接回了教室,很快,手里提根棍儿又出现,走到摔倒的地方开始做着拖地的动作,结束后还在原地踩几脚,应该是确定地还滑不滑。
之后回了教室就再没出来,白鸽不知道她出教室是要做什么,直到预备铃响起回到座位上还在琢磨蓝鹤是打算干嘛。
许隙深这下总算是找到开口的机会了,他冲着隔条过道的白鸽问:“白鸽,晚上咱们吃啥啊?”
“都行。”她简短回复。
“那去哪吃啊?”许隙深又问。
“去你们那也可以。”
“啊,也行,去我们那吃,多打包几样。”
白鸽点点头。
和乐侧头也没话找话:“白鸽,你刚刚看啥呢?”
“嗯?”白鸽往书包里掏东西的动作一顿,抬头才反应过来和乐说的是啥,“蓝鹤摔了一跤。”
“啊?”和乐惊讶,“蓝鹤摔了一跤,严不严重啊?”
“问题不大。”白鸽又简短回答。
许隙深跟他的前桌对视一眼,和乐状似无意又问:“这节上的什么课啊?”
“班主任的课。”
白鸽说完眼角就多出了一双脚,紧接着视线就被覆盖,和乐跟许隙深俩人在瞬间安静得过分的气氛里默默地坐正。
理10班主任平常不苟言笑,但性子里是平易近人的,不过也没人敢在他的课上造次。
一个个挺着板正的腰。
最后一节晚自习仨人没待在教室里干耗,许隙深兴冲冲地拉着白鸽冲进北临街打包了好几样,六只手没一只是空着的,跟进货似的。
“来来来,白鸽,先吃口肉,开开胃!”
白鸽坐在客厅垫着软垫的椅子上双目放空,她看着送到自己脸前的一串五花肉,伸手接过来咬一口嚼了几下,随后,咳得肺都快穿了。
“哎呦,哎呦呦呦呦!”
许隙深手忙脚乱地拿纸又递水的,和乐在一旁吐槽:“你瞅你这一串拿的什么?”
“这特么辣椒粉撒多了……”许隙深看着那根掉在桌面的串儿,止不住的心虚,“白鸽你感觉怎么样?”
白鸽手撑着桌边抬起头,缓了几秒后,又咳了几声才消停,虚弱着声音:“……开胃。”
“……”和乐侧头看着许隙深,许隙深瞟了一眼和乐,连声说:“开胃就好开胃就好,开胃就好,开胃就好啊……”
白鸽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嗓子,和乐又开始折腾:“来,白鸽,咱先不开胃了,吃点水果,缩缩胃。”
白鸽放下茶杯:“胃都开了,现在缩不太好吧?”话虽说着,手却一伸赏脸吃了颗樱桃。
“哎呀,吃什么水果呀,多凉啊,”许隙深从手边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盒子,“吃点这个全套酸奶吧。”
殷勤似的,忙慌放到白鸽的桌前,白鸽吝啬地只掠了一眼。
“酸奶盒不凉?它俩有啥区别吗?”和乐扭头跟许隙深争执。
“……”许隙深挣扎着怼人,“当然有,那里面的料不凉啊。”
“那料都是冰箱里存放的,那能不凉?那不凉你吃着呗?”和乐大声道。
“我吃就我吃,我又不是不能吃!”
“你能吃,那白鸽适合吗?那能不伤胃吗?”
“你就说这水果和酸奶盒是不都你买的?现在在这跟我犟那就不是你买的了吗?”
“咋的了,我说不是我买的了吗?我装傻了吗?我不知道是我买的吗!”
“你知道你买的,你让白鸽吃水果不让她吃酸奶盒!”
“酸奶盒伤胃!”
“水果就不伤胃了?”
许隙深虽然以问号为结尾,但脸上全是感叹号。
白鸽不管桌对面斗嘴的俩货,开始吃起转温的烧烤。
“我买来是给谁吃的?”和乐瞪着眼,声音放低,但语气仍然不稳,大概是被气的。
“……我知道,给我吃的。”许隙深也放低音量,应该是自知理亏,气不足。
“那你知道最开始是买给你吃的,你跟我争辩什么!”
“那你还给白鸽吃水果!”
“那我不是为了让她缩胃不让她那么难受吗!”
“缩个屁的胃!”
白鸽叹了口绵长的气,摸摸鼻子劝说:“该凉了,先吃吧……”
“还不是你那根得了哮喘的串儿搞的!”
“神特么哮喘,还传染呐!”
“可不咋的……”
根本没人理她。
白鸽垂着眼皮,无奈的想打孩子。
“我看是你喘得不轻!”
“许隙深你要干仗是不是!”
“来!”
“吃。”
白鸽手里捏着根牛肉串。
即将大刀阔斧伸直双腿开打的俩人听见这微沉的一个字,立马从敌对的姿势改换成了友好邻座的乖巧样子。
俩人缩着肩膀勾着头听话地拆系口的塑料袋,没一个人再说话,连气息都变得平稳,一时之间只有塑料袋的摩擦声和开盒盖的咔嚓声。
许隙深把番茄肥牛汤推到桌中间,问:“要泡点饭吗?”
“泡,泡一点。”白鸽端着碗用筷子挖了点米饭,泡上了。
“我也要。”
和乐也拿碗泡了半碗,许隙深就不一样了,他泡了整碗,不过没马上吃,而是捏了块菠萝送进了嘴里,然后又捏了个樱桃递到了和乐嘴边,和乐一张嘴就给干了。
消停下来的饭桌一派和谐、一阵温馨、一片狼藉。
白鸽吃得极慢,就那样也没能吃多少,过了那个量,胃就会开始难受。
她理智地收了手。
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俩吃得没心没肺还嘎嘎乐的人,内心逐渐平静了一些。她何尝不知最近几天俩人是在有意无意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试图让她暂时的好起来,只是她的情绪一旦落下去,就很难提起来,费劲不说,还巨煎熬。
低落的情绪她自己也是厌透了,但她又好像已经习惯了,甚至可以享受那种消极带来的微妙平静,也适当地削弱了某种内耗。
毕竟她没气力去想了,乱七八糟的团线就放在那,绕不绕的,就那样吧。
说起来像是利用,但它出现的那一秒开始,高涨情绪就成了负担,即使她并没有过那种开心到满足的心境。
情绪一起一落的,她渴望平静。
其实她是一直平静的,那种带着躁意的平静。
找到平衡点,是她毕生的功课,探寻从不探询。
低迷不知不觉地攻城略地,不知不觉地占领高地,开心反而成了最折磨人、最摧毁人的不稳定因素。这一次她那巨大落差的源头一大部分来自那个人,其实她想起来还是心头起暖,但当下的冷风一吹,她又凉了脑袋。
深夜的冷跟昨晚一样,不知昨晚那个人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会在那里遇见……
白鸽起旋的脚底一顿,她看着通向北街的那条巷子,站定两秒就踩着飞舞的枯叶闷头走了进去。
那个小小的龙卷风顷刻间在她身后消散,她连看都没有看见,更没有感觉到,心头一热就做了决定。
只离开地面自由了一小会儿的残叶坠下,又身不由己地被风吹着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