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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此心光明结君子 陈仓暗度防小人 ...

  •   柘如海大驾光临,满县上下供她只当是供一尊菩萨,周小霍玉两人连带着鸡犬升天,一朝还是被押解的待审疑凶,只能缩在干草堆里同些咬人的跳蚤打交道,转眼之间摇身一变,成了县老爷的座上宾。

      虽说吃穿不愁,霍玉的日子过得却并不很舒适。拜了柘如海为师,便要拿出学艺的决心,用过晚膳回房打坐运功,三更起来练剑。柘如海听说他的佩剑要叫耳朵,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倒是个妙人;转头派人请了铁匠,在剑柄上刻了古朴的两粒篆文,行笔圆钝,有藏拙之意。这剑比以前的重一些,霍玉舞起来不似那般得心应手,一斩下去,剑气却散了一半。柘如海抱着臂冷眼旁观,忽然大喝一声:“错了!”

      这一声穿林打叶,霍玉只知道天地间气息为之一变,空中白云一时也停步不前,柘如海将他持剑的手高高架起,斥道:“观逸说你是轻骨头,你还真是轻骨头。把式要拉满,切忌半拖半吊,若大丈夫连一把剑也举不起,武功又如何能练成?”便要他端着这姿势半个时辰。

      霍玉站在客栈的院子里,把胳膊抬着,一动不动,好似一尊曲折离奇的雕塑。周小闲庭信步,打着呵欠,踱到他旁边来参观,左看右看,似笑非笑。霍玉拿眼睛瞪他,他又云淡风轻地走了。

      到了午时,霍玉上桌吃饭,手已经连筷子都捏不动,头一低,鬓发快要垂到汤里。柘如海此时和颜悦色,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却像摸一只一顿饭就能养熟的动物:“乖徒儿,你是想让我喂你呢,还是想让周小喂你?”

      霍玉掀起眼皮,神色很迷茫。没说上一句话,就睡倒了过去。

      柘如海能做江湖第一,自然有自己一套独门心法,气象大观,字字珠玑。只是这套心法没有名字,也不曾记在纸上,全凭柘如海一张嘴开开合合,艳红的胭脂欲飞。霍玉在书塾没背过什么东西,此时却要背那些深奥的词句,正手托天理真气,反手运掌沉丹田,背错了柘如海便拿剑柄敲他。他私自将心法叫“如海真经”,听着不像什么武林秘籍,而像无边的佛法,又想到柘如海眼下的疮疤,好似还有线香味道萦绕,更觉得世事诡秘无常。

      这般过了一旬,霍玉几乎没有合过眼,周身如被铁水洗了一遍,气息被淬炼得结实得多,沉沉化作一块璞玉。“这就对了,还算有些侠客样子。”柘如海抚掌道,“这世上多得是大侠小侠,男侠女侠,做我江湖第一的徒弟,却要独树一帜。不如取了你表字的谐音,叫美侠吧。”

      柘如海行事很有点乖张不定,霍玉心中觉得一个“美”字实在不太有男子气概,面上又不敢违抗,只能随口应下,含糊过去。

      县官今日在府上设晚宴,邀请几人前来,一落座,便有酒呈上桌案,冷冽的香气扑鼻。周小抿了一口,又等了片刻,如在品味酒的回甘,才欣然道:“果然是好酒,烈而不苦,清而有味。”

      那知县老爷眉头一展,显然很是受用,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周小含笑的声音,“大人有心招待,我却要赶紧将煞风景的话在宴席前说完,才算不辜负这美酒良辰。”

      他话音落下,重有千钧,砸得满堂鸦雀无声。知县神色一变,碍于柘如海的面子,还是客气地拱了拱手。

      “周道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们在此地已停留了半个月,”周小道,“那投毒案的祸首,可有眉目没有?”

      知县听了,冷汗一下浸湿了里衣,而柘如海两道眼光吐着寒气,直直向他射来,便只得如实回答:“本官已派了一队人马去追查,只是这么些日子过去,却没有回音。”

      “能弄到剧毒的好梦散,可见这贼人非同一般,普通的人马确实未必追得到。”察觉到知县目光闪躲,柘如海意味深长地一笑,“侠客济天下苍生,不如这样,这顿饭就当是给我们饯别,明日我们便启程,协助你们缉拿真凶。”

      众人自然是连声称赞柘如海菩萨心肠。之后酒足饭饱,一场宾主尽欢。

      是夜,无月无星,万籁俱寂。柘如海不动声色出了霍玉房门,却见周小百无聊赖地倚在一旁,玩着自己的手指,好似等了她很久。

      “你给霍玉下了药?”周小问,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根本用不着药,谁晓得他酒量这么差,两盏下去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柘如海哂笑,“你倒也不必这么紧张他,我往他身上种的东西要不了他的命。”

      周小皱了皱眉:“你手上的玉镯子里装的是子母虫。”

      子母虫是一种蛊,体内包藏剧毒,一旦养成,可以十年不食不休,只是须要人的体温供养;柘如海一直贴身戴着玉环,却是这个原因。此虫母子连心,若子虫死了,母虫也会爆裂而亡,宿主便随之毒发身死。种蛊容易,取蛊却难,除了柘如海本人,恐怕无人可解。

      “周小,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柘如海还是那副表情,声音却转凉了。她阅读着周小的脸,五官在黑暗中模糊难辨,像水泼过的书。

      “真的猜对了。”周小装作很意外似的,轻轻一合掌,“柘大侠不愧为江湖第一,万用的解药也有,要命的蛊虫也有。你往霍玉身上下蛊,却是为了霍渠么?”

      前些天柘如海同他单独讲过一次话,两人客客气气,口吻半真半假;今时不同往日,明天就要动身,已经没有多余的时光可以蹉跎。柘如海不和他卖关子,直截道:“我这人做事喜欢留条后路不假。只是纵然我手段歹毒,霍玉也是我亲自收的弟子,背了我的心法,便是我的人了;我不会轻易要他死。明日之前,你与我有个交代,你来这一趟,是要什么?”

      周小好像听了个笑话:“我还能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这条命。”

      清风观已倒,清风手不知所踪,周小不会武功,旁人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他跟随清风手多年,知道太多秘辛,本无心搅入这滩浑水,谁料变数丛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虽说霍玉涉世不深,身上倒有些本事,又不会害他,在周小找到容身之处前,跟着他却是最好的打算。

      柘如海便道:“在找到清风手前,我保你不死;若我的计划顺利,霍玉也不必死。既然同行,多少还是要有些信任,我不瞒你,你也别藏着什么如意算盘,懂了么?”

      周小笑着点头:“懂了。”

      回到自己房中,柘如海长出一口浊气。她不喜欢与周小打交道,迂回曲折,玲珑心思,隔着一层纱,半掩半露。细细数来,她与周小见过几次,他都是站清风手身边,人已经蹿得很高,面目秀气,却还是少年模样,不成棱角。

      思及此处,柘如海心里不禁带了点嘲弄。有些小聪明又如何?初出茅庐,乳臭未干,倒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但她从未与周小单独交过手,不知他行事作风,只能再多试探。霍玉出门一趟,为的是往后前程,却遇上两个麻烦人物,实在令人怜惜至极。

      ——————

      崇远皇帝十三岁时即位,如今已到了弱冠之年。他年纪虽小,却有雷霆手段,步步为营,居然从外戚横行、重臣当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在宫中也不失为一段传奇。

      退了早朝,崇远传霍渠来见。霍渠身上还是一身三品官服,端端正正向崇远叩了个头,手心却已经湿湿地出了一阵汗。去年宫中频有人事调动,一封圣旨,他从礼部侍中擢升去做了吏部左侍郎;朝中多有闲言碎语,以为他不多时要高升,崇远却不再动他,也未尝同他有过什么安排,近日又和他热络起来,常有密信寄到他家中,也不时叫他亲自觐见。

      霍渠是崇远登基来亲自挑选的第一批官员,人常道皇帝对他有恩。霍有源年少有名,一路过关斩将,考到了皇帝面前,龙椅上的少年同霍玉一般大,老气横秋,对着太后和公公们道:我却看霍有源文气畅达,笔力深厚,见解又独到,便擢他作了探花郎。

      霍家虽在江南从商,却不是什么千金之家,能供子孙衣食无忧,而不能供霍渠仕途畅达。霍玉被派到礼部任职,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三四年未见什么起色;等到崇远肃清了朝中几股势力,他才被重新提拔。霍渠心中清楚崇远要培养自己的心腹,霍家在朝中没有根基,干干净净,使他进了皇帝的法眼;然他却不很愿意,崇远一语可以株连他九族,与皇帝谋事好像与虎谋皮。

      崇远屏退了左右,笑说:“几天不见霍卿,朕甚是想你。”

      霍渠不敢抬头,只道:“臣谢陛下赏爱。”

      崇远顿了顿,不说什么要事,却从家常闲话开始聊起:“听闻你家中有一个堂弟已到了及冠,这么些年,朕却不让你回去见他一次;先前你父亲去世,朕也不让你在家守孝。霍卿,你会恨朕么?”

      “臣万万不敢。”霍渠连忙再拜一次,说出了崇远想听的话,“陛下要臣查的人,臣已经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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