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笠歌行》铁饼冯夫人

3、第 3章 分明折得一枝春

　　苏时雨见这一世自己帮沐小公子解了围，免得他被暗算出丑，也算还了上一世背信弃义的人情。又让喻佑年知晓自己已经名花有主，彻底斩断两个人交集的可能。一场流觞诗会倒是让自己成了最大的受益人。她心情大好，却看到香墨一个劲儿地对她使眼色，于是她借故净手，带着香墨来到一处假山石后，见四处无人，便低声问她:“你这眼睛眨得似得了眼疾，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香墨急道:“我的好姑娘，你为了那沐小公子解围是好事，可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名声呀，这私相授受，传出去可是不好听呀。” 苏时雨不以为然，轻笑道：“我们不是已经订亲了嘛，未婚夫妇偶尔书信往来或者见个面，与别人何干，不会有事的。” 其实是苏时雨经过重生，很多上一世看重的事情都看淡了，也不在乎了，除生死无大事，人嘴两张皮，只要自己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她不会再在意。香墨这时候才发现小姐好像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了，但事情已经发生，再劝也没用，她索性叹气道：“小姐，毕竟流言可怕，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苏时雨也想回家细细考量一下自己的未来，于是点头道：“你去吩咐备车，我去和柳家姐姐道个别。”言毕，两个人分道而行。
　　苏时雨刚刚想穿过一个廊亭，抄近道去与柳玉妆道别。就见沐笠野从廊柱后走出，在离她两尺处站定，向她深深一揖，开口道:“多谢苏小姐帮助在下，恐有损小姐清誉，在下不胜惶恐。” 苏时雨见四下无人，也避嫌地后退半步，口中却说: “ 小女子倒是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只是我一时激愤，说公子赠诗于我，若有人借此搬弄是非，不知是否于公子科考不利。” 沐笠野看那小女子脸上关心的神色不似作伪，心里暗想:这苏家姑娘倒是与她那对势利眼的父母不尽相同，是个有侠气的闺阁女子。
　　苏时雨见他沉思不语，又听见有人说笑着往这边走来，不想节外生枝，向沐笠野匆匆一福，算作告别，然后快步向柳玉妆所在的流觞台而去。沐立野看着那窈窕的背影，竟第一次觉得这门娃娃亲订得还不错。
　　苏时雨上一世没有关注过沐笠野，所以这一世虽然能想到父母为人势利，在沐家败落后不会对沐家小公子有好脸色，却不知道他们能有多过份。其实，早在去年端午节，沐笠野就曾经被苏家父母从苏府赶出来过。
　　本来沐笠野在家中遭遇火灾，父亲重病期间，尝遍了人情冷暖，早就对这门娃娃亲不抱任何指望。只想着当地端午节有去未来丈人家送节礼的风俗，他也想趁着这次拜访，把亲事说清楚。如果人家父母心疼女儿，不想嫁到他们沐家过穷日子，他便痛快地与人家退婚。如果女方愿意等他考取功名，他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人家的一片信任。他记得那一天，他娘当掉一枚银簪子，就买了一小袋粮食，剩下的全买了过节的拜礼。他特意换了一件唯一没有被当掉的绢袍，去苏府拜访，却被告知主人不在。他想可能也是节日外出拜访，于是在门房等了两个时辰，才被里面派人带进府去。这时他对苏家的态度已经了然，想着只要他们提退亲，他就同意。他本来就是两手打算，所以怀里揣着信物，想着互换回来了事。当初订亲的信物，苏家给沐家的是苏时雨当时戴着的一个小小金锁，沐家给苏家的是沐笠野随身佩戴的玉佩，那玉佩是沐家祖上传下来的，价值连城。它由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而且是极难的双面雕刻技法。正面的麒麟行走在山石云气之中，背面则是一株尽态极妍的牡丹，那玉佩玲珑精巧，玉质温润如羊脂，令人爱不释手。沐笠野自嘲的想，这亲事退了也好，至少拿回玉佩可以卖不少钱，母亲不用那么操劳，他的学业也可以顺利进行。可谁知那苏父却拿他当叫花子打发，他甫一落座，就和他说苏家最近生意艰难，看着门前车马不断，生意兴隆，其实很多客人都是只看不买，还有不少世家高门都是赊账，一年也结不了多少银子。他们也是苦苦支撑。看在他过节还想着探望他们，念着他的孝心，让管家封了五两银子给他，让他和妈妈买米买面，不至于饿死，全把他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
　　沐笠野自然不能要那银子，他依然是先施礼再说话:“苏世伯，我们沐家现在确实日子过得艰难，我也不是苏家小姐的良配，不敢耽误贵千金”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了那个小金锁，双手呈上说:“这是当时苏家给沐家的信物，我今日带来奉还，也请苏世伯将沐家的信物还给我。我与苏小姐自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他的话音刚落地，那苏老爷就勃然大怒，骂他大过节的上门羞辱苏家，让家丁将他轰了出去。那苏母则哭成泪人，仿佛被退婚的是她。苏父还扬言，要退婚也是苏家去登门退婚，岂容他这个穷鬼打秋风不成就以退婚来威胁。
　　沐笠野原本就聪明绝顶，家中落难又看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深深体会到什么是：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早就不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单纯富家小公子了。他看苏父这般做作，就知道他们是想昧下那作为信物的玉佩，故意找茬，现在拖延时间，就是为了找他错处，寻些莫须有的罪名，然后不用退回信物就退婚。
　　苏家父母虽然势利，也确实对那玉佩有贪念，但是能让他们如此不要脸面的原因还是那玉佩早被他们送了人，送给的人正是他们想结姻亲的世族王家的家主。所以，他们实在是还不出来，只好对人家孤儿寡母耍起了无赖手段。不过，他们也自知理亏，又因为沐笠野正直优秀，很难寻错处，这去沐家登门退婚的事就蹉跎下来。沐笠野要准备院试，又觉得他是男儿，先立业，晚几年成家也没什么，倒是苏家女儿年纪大了不好高嫁，自然是苏家着急，他也不介意把退婚的事拖一拖。
　　两世的苏时雨在那个端午节，都和柳玉妆等几个女伴出城游玩，贴身丫鬟婆子都随行伺候，所以都对家中闹剧一无所知，回来后她父母又刻意隐瞒，上一世变相促成了她与喻佑年的姻缘。这一世，让她和沐笠野有了交集的可能。
　　柳玉舸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枝9朵的琼花，巴巴跑过来献宝:“ 笠野兄，你看看这一树花都是一枝8朵，独这一枝是一枝九朵，那卖花人说，这叫九天揽月。我觉得甚是吉利，特意买来送你，祝你今年院试中个案首。” 沐笠野自然是笑着道谢。柳玉舸献宝完毕，欢天喜地地跑了。
　　沐笠野觉得这个柳玉舸也是个妙人，分明是商贾之家的子弟，却好像对做生意没有一点兴趣，偏偏喜欢和读书人厮混，为人豪爽，有的学子心里看不起他，但是贪他便宜，吃他的，喝他的，还时不时在酒桌上拿他取笑，把他当冤大头，他也不以为意。沐笠野以前家中不差银钱，又是个喜静的性格，自然和他没有什么接触。但是，他家中遭到变故后，其他人都开始躲着他，这韩玉舸却慢慢凑上来，总是说自己字不好，今天有本书需要抄写，明天有个诗集需要誊录，都求沐笠野帮忙，每次帮忙后也不给他银钱，而是挑那上好的笔墨纸砚送他，那可比给银钱花费大多了。沐笠野自然知道韩玉舸是有意帮他，只是猜不透原因。便暗中观察韩玉舸与人交往的情况，发现他在读书人中广撒网，多喂鱼，就知道他不像面上那般没心没肺，心里自有成算。沐笠野本来也没有看不起商贾子弟，否则他们家也不会和苏家结娃娃亲。自从家中变故后，他心性反倒磨练的更加成熟，对世俗的条条框框更加不以为然，所谓论事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
　　今年的流觞诗会因为张公子那一场闹剧，结束的比往年早一些。有的人还自顾自留下吃酒聊天，有的人想再赏赏花逛逛后土庙，更多的人开始准备回家。一时间车马云集，把苏时雨堵在路上，重生一世，她看什么街景都欣喜，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四处张望，和上一世7年后这条街的样子做比较，发现它繁华依旧，有的店面还翻新扩大了不少，看来这是一条来者生财的金街呀。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在这里租个或者买个铺面做生意，如果能自食其力，就不用受家人摆布了。这个经商的想法一出，苏时雨便决定下车去看看这条街更详细的情况，于是她推说气闷，和车夫说好在拐出去的街边汇合，就带着香墨在街上慢慢走了起来。
　　沐笠野后土庙的大门没走几步，就看到苏时雨主仆二人在逛街，那苏小姐粉面含春，眉目如画，走在街上惹得路人回眸，她却浑然不觉，一家一家铺子都细细打量，不时还和伙计攀谈，随手也会买下一些小玩意。看着就是女孩子随意逛逛，可是沐笠野却莫名觉得那女孩与伙计攀谈的神态太过成熟老练，不像十六岁的小姑娘，倒有几分老板娘的派头。他对这位待退亲的未婚妻，越来越感兴趣了。
　　苏时雨感觉有人在看她，一回头就看到沐笠野手拈一枝琼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这边。四目相对，她也不好意思假装看不见，便想点头笑一下算作打招呼。不想香墨却咋咋呼呼指着沐笠野手中的花说:“小姐你看，沐公子手中的花真特别，居然有九朵”。这琼花在当地又叫八仙聚，一般都是8朵一枝，偶有9朵便被当成幸运之兆，很是难得。沐笠野见苏时雨身旁的丫鬟指着他手中的花，便走上去施了一礼，对着苏时雨说道：“这是别人送我的，如果苏小姐喜欢，我就转送给姑娘，谢谢你今天替我解围。”苏时雨连忙拒绝，摆手笑道：”刚刚沐公子不是已经谢过我了吗？不必那么客气，既是别人送你的，那公子就留着吧，那也是别人的一番心意。”话一出口，苏时雨顿时觉得最后一句有点不妥，容易让人产生吃醋的误会。果然，沐笠野立刻解释:“这是韩玉舸韩公子送我的，他为人爽快,不拘小节，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本来他还想说鲜花赠美人之类的借口，又怕苏时雨觉得被冒犯，就住了口。
　　苏时雨想如果一味地拒绝，不免辜负他人美意，也太过小家子气，于是便使眼色让香墨收了花，自己则盈盈下拜:“我也祝沐公子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说罢，和香墨相偕离去。沐笠野没想到这苏小姐还是个聪明的才女，一下子就猜到韩玉舸送他这枝九朵琼花的用心，还会引用他人诗句祝福他，又应景又妥帖，他的心不禁突突跳了两下，原来古人说小鹿乱撞是这般情况，他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出了神。
　　苏时雨上一世只是粗通文墨，这一世能与沐笠野引经据典从容应对，还是靠嫁给喻佑年那几年的自学成才。其实嫁给喻佑年的第三年她就知道喻佑年养了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做外室。她被喻佑年天天灌输她是商家女，不能与他谈诗论对，他为了她放弃了红颜知己为他红袖添香的乐趣。所以他才养了个才女，主要是为了自己不被她侵染一身俗气，丢了读书人的本色。她那时非但不怪他移情别恋，还坚持在每天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后，读书，习字，学作诗，学填词，学作画，希望能和他比肩。结果这多番的努力，只换来喉头狠狠捅入一枚金釵，真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