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云在青天水在瓶 ...

  •   陵州后土庙的琼花开了,有那会做生意的商户在花旁的甬路边上搭了赏花的茶亭,卖些茶果糕点供游人休息赏花。喻佑年按照当地才子们的风俗,赏花时雇一位花娘同游,一边游园赏花吟诗,一边赏美人喝美酒。相伴的花娘越美,才学越好,价格也越高。若那花娘是还未经人事的清倌人,那更是奇货可居,一美难求。每年赏花会各家公子不仅比才学,也会暗戳戳地比较身边所带的花娘。
      喻佑年因与江涵月在她被当做“瘦马”富养时有些交情,后来又因屡次去她家打茶围,与带养她的妈妈相熟,所以这一次只花了100两银子,就约了江涵月来一起赏花和参加流觞诗会。这诗会最早是文人间以诗会友,慢慢的攀比之风大盛,座位开始分三六九等租售,有钱人家的公子可以带着花娘坐在流觞的上游。喻佑年早早和几家臭味相投的公子,在上游定了座位。安置好江涵月后,为了显示自己风流不下流,是个知情识趣的体面人,特意又走到茶棚去买只有那里才有卖的琼花四味糕。喻佑年买糕排队时,百无聊赖,四处张望,却被茶棚下一个托腮假寐的姑娘惊艳到了。那姑娘一身月蓝素色珠边交领襦裙,衬得她两颊白里透红,秀发乌黑油亮,素手托腮,双目轻阖,长睫微颤。姿容秀丽,气质出尘,在一众花枝招展,嬉笑打闹的赏花女郎中显得格外出挑。喻佑年匆匆买完四味糕,他忍不住向姑娘所在的茶棚方向多走了两步,想再看看清楚。这时,那女子突然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小睡中醒来,她有些愣怔,她茫然四顾,与喻佑年对视的一瞬间,突然美目圆睁,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很复杂,有惊恐,有恨意,还有无措。很快,那姑娘垂下双眼,低头喝茶。因那姑娘看他眼神太过怪异,喻佑年心里突然有点忐忑,莫名打消了借故搭讪的冲动。不远处的江涵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不过是喻佑年花银子约出来陪游的花娘,没资格没立场过问,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上前提醒喻佑年:“喻公子,其他几位公子和姑娘已经准备开始流觞作诗了,我特来寻你。”这流觞诗会每年都是举子们扬名的大好机会,能够得到诗会邀约请帖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喻佑年准备参加这一年的院试,当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他立刻携了江涵月向流觞台走去。
      坊间流传: 山外青山楼外楼,人生合死在陵州”可见陵州是富庶丰饶之地,人们不仅盼着生于斯,甚至盼着死于斯。苏时雨死在陵州时才23岁,她满含恨意,一点都不乐意。她明明只是得了家中婆母大人的暗示,想来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阻止那个扬州瘦马出身的江涵月进喻家门做良妾。没想到自己在脖子上作势比划的金钗,被她的夫君喻佑年假装劝阻,顺势捅进了她的咽喉。她疼痛惊恐的求救声,在江涵月一声声:“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不能死”的大呼小叫中渐渐微弱,等贴身的丫鬟婆子禀告了公公婆婆,请了大夫来的时候,她早就气绝身亡。苏时雨到死都想不到平时也算和睦恩爱的丈夫能绝情如此,临死时她紧紧箍着那根金釵,它是凶器,也是喻佑年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苏时雨重生在琼花盛开的季节,她一睁眼就回到了当年初次邂逅喻佑年的赏花茶棚。那一年她刚满十六岁,赏花出门前空腹吃了一大碗甜甜的糯米酿,待到了赏花处竟然有点不胜酒力,微醺欲睡。她忙遣随身的丫鬟去买些提神的果子糕饼,自己则要了一壶茶,单手支颐闭目小憩。她这次重生后的第一眼和上一世一样,和喻佑年四目相对。不一样的是她没有低头娇羞一笑,给了那登徒子胆量,让他施施然过来搭讪,邀请她一起去参加流觞诗会。这一次她慌乱躲避他的视线,成功错过了第一次的交集。她就着丫鬟香墨买回来的点心,一连喝了三杯茶压惊,才慢慢接受了她确实重生回16岁的事实。香墨只当是小姐早上吃得不舒服,脸色才不好,一点没发现异样,还小声撺掇小姐去诗会看热闹。她不说诗会还好,一说诗会,苏时雨就想到上一世她被喻佑年的文采飞扬所折服,默许了父母替她退掉娃娃亲,一心在家等喻家来提亲。这一世她绝不会去诗会。香墨见她要走,忙不迭地小声在她耳边说:“小姐,你不想看看未来姑爷什么样吗?”苏时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向香墨,那香墨只道是她不好意思,便悄悄继续说:“和小姐订了娃娃亲的沐公子,今年也得了流觞诗会的邀请。”被香墨一提醒,苏时雨终于想起她上一世娃娃亲订给了沐家,后来沐家家道中落,沐家公子又在流觞诗会上出了丑,被苏家趁机退了婚。她那时已经心悦喻佑年,对沐家那位公子只有些儿时的模糊印象,听说他诗会出丑也更加对他不喜。嫁到喻家很多年后,那江涵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假意在布庄碰到她,闲聊中假装无意告诉她,当年沐公子诗会出丑和喻佑年脱不了干系,沐公子知耻后勇,早成了朝中显贵。只可惜上一世她在诗会上满心满眼都是喻佑年,对其他人都未在意,至于哪一个是出丑的沐公子也全无印象。这一世她肯定不会嫁给喻佑年,至于那位沐公子,如果真如江涵月所说是因为她被喻佑年设计羞辱,那这一世应该不会了吧。
      刚刚重生,苏时雨分外珍惜,一点都不愿意和喻佑年扯上瓜葛,所以决定不去看诗会的热闹,速速回家。香墨看她神态仄仄,兴趣缺缺,也不好强求,便要去棚外找候着的婆子去园外找人备车。还未出棚,就见苏时雨的手帕交柳玉妆快步向这边走来,一过来就抓住了苏时雨的手,一边抱怨她不约自己同来,一边让她同自己一起去诗会给她的哥哥柳玉舸捧人场。苏时雨还未从故人相见的震惊中缓过来,就被柳玉妆一阵风似的带到了诗会现场。
      柳家在陵州也算是巨富,无奈和苏家一样是商贾之家,虽然有钱但不入那些世家的眼。但柳父为人开明,上一世不像苏家把儿女姻亲都做了改变门楣的铺路石。为了搭上世家不惜让苏时雨的哥哥苏时节娶悍妇进门。还背信弃义退了苏时雨的娃娃亲。不打听喻佑年的私德,在退亲三个月后就把她嫁进了喻家。
      苏时雨记得成亲后自己和之前的手帕交都断了来往,只因为喻佑年嫌弃她们市侩粗鄙。上一世曾依稀听说柳玉妆所嫁的夫家是开酒楼的,生意极好,在陵州就有3家分店。
      柳家实力雄厚,自然也是订了上游的流觞台,共摆了三大桌,男女分席各一桌,还有一桌男女混坐,女客皆是陵州有名号的花娘。这流觞台好巧不巧就在喻佑年的流觞台旁边,让苏时雨惊诧于天命难违。毕竟不是十六岁的少女,重活一世,苏时雨很快说服自己顺其自然,既来之则安之,倒不妨看看这一世诗会有什么际遇。
      喻佑年早早就看到那茶棚下的美女坐到了旁边柳家订的流觞台,苦于和柳家不熟,没法过去搭讪,再说他也看不上那商贾出身又想附庸风雅的人,觉得与他们交往辱没斯文。看这样那穿月蓝裙的女子,也是商户之女,实非佳偶。又想到那姑娘刚才看他的眼神,忍不住好奇心大起,还是想找机会认识一下。
      他这样频频望看,自然有好事者告诉他苏时雨的来历。听说是城北苏家的女儿,喻佑年想起来苏家去年刚娶了世家里著名的悍妇王锦儿,也算和世家有了姻亲。这为了攀附世家不惜娶悍妇的态度,倒是不怕他们不上赶着把女儿送给他。心里有了成算,这喻公子越发的倜傥风流,潇洒自如。偏有那嫉妒他的不想让他得意的人,在一旁慢悠悠来一句:“听说这苏姑娘有一门娃娃亲,订给了沐家的独子沐笠野。”
      沐笠野在陵州的举子中也是个有名的,他的有名不仅是因为才学出众,还是因为这一两年太过倒霉。先是家中失火财物烧去大半,接着是父亲重病不起,又在看病耗尽家财后撒手人寰。接着是母亲操劳过度也病倒了,幸好他学业出众,悟性极好,就等着这次院试能考取功名,至少能谋个教书的营生,补贴家用。
      苏时雨和柳玉妆一边闲聊,一边看景吃零食,难得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心情越来越好。这时柳玉舸跑过来对着玉妆和苏时雨作揖:“好妹妹们,一会儿帮我提个醒,罚酒不怕,别是一个也做不出来,太丢人” 柳玉妆推着时雨笑道:“我你是指不上了,还得是时雨妹妹帮你。”苏时雨上一世经过这个诗会,知道没什么特别的难题,就抿嘴一笑道:“柳公子放心去对诗吧,以你的才学,用不到我们的。” 待柳玉舸又跑到另一桌去安排救兵,柳玉妆叹道“若不是你早早订了亲,真想让你做我嫂子”惹得苏时雨要撕她的嘴,两个俏丽少女笑闹在一处。
      曲水流觞很快就转了三轮,诗会也进入了竞争的阶段,做不出的罚酒三杯,错了韵脚的罚酒一杯,被罚酒的越来越多,佳作却越来越少。恰好杯子停到了喻佑年桌边,江涵月伸手从流觞中取出题目,展开读到:“五言,必用陵州之陵字”喻佑年轻松一笑,随口念到:“陵水曲有涛,凭风一帆遥,入江殆浅狭,漾驰自为高。” 刚一念罢周围一片叫好声,有夸急才的,有说境界高的,有夸用词巧的。喻公子一边谦虚说一时拙作,一边看向苏时雨,只见她表情淡淡的,一眼也没有看这边,不免有些失望。
      苏时雨还真不记得上一世有没有听过这诗,只记得越到流觞的后来大家越夸喻佑年,都说是曹子建再世,有七步成诗之才。她也是嫁了喻佑年才知道,每年诗会前,他都会东拼西凑提前做出很多诗准备着,反正规则每年都差不多,只要大量背诵,总能碰到一样的题目,假装出口成章大出风头,落下才子名头。那时候她竟然只是觉得夫君辛苦,还总是起来给晚上凑诗的他做夜宵。现在看看,那些诗除了所谓做得快,只是靠堆用冷僻词,实在是一无是处。
      苏时雨的回忆被一片笑闹声打断,原来是那流觞停到到了柳玉舸那一桌,一桌人互相推来推去,没有人去拿那流觞里的题目,还有人已经开始给桌上人倒酒,准备接受共饮三杯酒的惩罚。柳玉舸忽然对着苏时雨抱拳道:“喻才子有美人给送题,灵感大动,恳请苏小姐也可怜可怜我这笨人,帮我也读一读题目。” 柳玉妆看他哥哥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半醉,所以才言语无状,她怕惹恼苏时雨,又怕苏时雨看在她面子上真的去读题,给有心人留下话柄。她立刻拿了题目,摔在他哥哥怀里,啐道:“你也配和喻才子比,快点看题是正经。”柳玉舸马上醒悟不该拿苏时雨与花娘美人对比,无意中唐突了佳人,他酒被骂醒,讪讪地给自己找台阶,将题塞到另一桌上一位年轻公子手中,大叫:“沐才子,既然咱们是一个流觞台的,这题沐才子代答也是一样的。”他刚刚说完,其他流觞台的人都怪叫起来,有说必须按桌算的,有说按台算也可以,但若答不出,一台不论几桌全都受罚的。一片混乱之中但见那沐小公子,始终嘴角噙笑,从容淡定。那气度惹得苏时雨不禁偷偷打量他。只见他穿一件藏蓝色圆领袍,虽然通身寒素,连一个荷包都未悬挂,却有种万事不萦于心的超然,见到他只想到一句:修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天水在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