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天下》裴颉

1、花落

　　在那巍峨庄严的皇城宫墙之中，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却也囚禁了许多人在这座封闭的宫殿里，时光蹉跎，日复一日。
　　盛国，昌盛二十三年冬，腊月二十一，天气比往年寒冷，半夜天空中起鹅毛大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永乐宫中住着一位长相极为好看的柔贵人和年幼的三公主，皇宫之大，却鲜少有人靠近这里，连永乐宫附近的宫墙也和别处不一样，已然露出腐败的样子，墙角处长出苔藓，无人清扫。
　　昌盛九年，也就是十四年前，柔贵人可谓是盛宠。白皙无暇的脸，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对皇宫，对皇帝，对荣华富贵的不屑。未进宫之前，她是盛极一时的管家小姐，想闯荡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可一道圣旨毁了她的梦。
　　皇帝见惯了攀龙附凤之人，于是这一份不屑拿捏住了他。
　　从柔贵人变成柔妃，很快有了孩子，十月怀胎，临盆期间，母家行差踏错被满门抄斩，毫无预兆。
　　她不顾生完产虚弱的身子跪在御书房前，哭天喊地，求皇帝彻查此事。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连柔妃的面都不见，那段时间，人人都说她接受不了家人都离世，疯了。
　　宠冠后宫的柔妃一夜之间变成了失心疯的柔贵人。
　　后来，她磕破了头，自请终身幽禁永乐宫，唯一的愿望是想独自抚养小公主长大。
　　皇帝同意了。
　　从那之后，皇宫里多了一个避而不谈的人，很多人的不知为何，心里只知晓，母仪天下的那位不让提。
　　十四年过去，许多人早已忘却从前。
　　而就在昨日，柔贵人过世了。
　　永乐宫正厅里有一张铺满了稻草的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着寿衣，面容安详。
　　楚宁荣跪坐在火盆前，不停的往火里放纸钱，脸上布满泪横，唇瓣微动，嘀咕着。
　　“阿娘您放心，荣儿以后一定会乖乖的，您到那边替荣儿向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问声好。”
　　“阿娘，您从前说不想待在皇宫里，可到离世了也没能出去看上一眼。”
　　......
　　黑夜笼罩着整座皇宫，从前楚宁荣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盼望着黎明的到来，但现在她希望太阳升起的晚些，再晚些。
　　手上的动作没停下，这一堆纸钱很快就烧完了，身旁的女婢玉兰，起身去搬了一堆放在面前，楚宁荣接着烧。
　　没过多久，橙黄色的光线透过云层之间的缝隙洒在地面上，终究没能如她所愿，天渐渐亮了。
　　等屋内不再需要蜡烛微弱火苗照亮你的时候，永乐宫门口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一行人走进永乐宫，跪在院中的雪地上，领头的宫女福身低头道。
　　“奴婢参见公主，时辰已到，还请公主让奴婢带柔贵人前往妃陵入土为安。”
　　楚宁荣见状缓慢站起来，走到门前问领头的宫女。
　　“你说，这宫中去世过许多人，为何只有本宫的额娘天还未完全亮便要下葬？”
　　这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是兴师问罪还是真的疑惑。
　　领头宫女不敢乱答：“回公主的话，这是内务厅定的时间，奴婢不知。”
　　楚宁荣定在原地呆了会，片刻后她走到了柔贵人身边，轻轻抚上柔贵人的面庞，就在前两天她还对着自己笑，还说要看自己及笄的。
　　见楚宁荣起身，领头宫女手一挥，身后的宫女太监走进屋子，瞬间围成一圈。
　　楚宁荣撇了一眼，有些好笑的说：“这个架势，你们是打算抢吗？”
　　领头的宫女站在院中，腰挺的笔直，言语恭敬的说：“奴婢是怕耽误了时间，还请公主莫怪。”
　　宫女领的命令是要在天完全亮之前把人送走，如是公主试图阻拦，就硬强。
　　周围的人开始行动，轻手轻脚的把人抬进了旁边的棺材里，几个太监拿起棺材盖，“砰砰”两声，棺材盖和棺材纹路贴合，关上了。
　　楚宁荣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直到木色的棺材盖完全遮挡住柔贵人的脸，她眼眶湿润了。
　　几人井然有序的抬起棺材往外走，一步，两步，三步......很快走出永乐宫的大门。
　　一位穿着和一般服饰不同的太监，迈着小碎步走进永乐宫，正巧与走在最后的两名宫女交接上。
　　他手中高举金黄色卷轴，专属于太监尖细的嗓音响彻永乐宫。
　　“请三公主出来接旨！！！”
　　楚宁荣走到院中，跪在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柔贵人离世，朕深感痛心，为此晋柔贵人为柔嫔，另三公主楚宁荣年幼无人照拂，朕决定日后交于德妃抚养，择日搬里永乐宫，不得有误，钦此！！！”
　　话落，楚宁荣双手交叠放于额前，深深磕头。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
　　太监走上前把圣旨递到楚宁荣手上，行完礼便走了。
　　玉兰从地上起来，想扶起楚宁荣。
　　楚宁荣不为所动，缓缓抬头，望向那颗满是积雪的树。
　　那是一棵槐花树，楚宁荣记得小时候她调皮，总喜欢往上面爬，阿娘每次都在树底下一边大声说教她，一边喊来玉兰和小蝶，生怕她没踩稳从树上跌落，她们能接着她。
　　楚宁荣抬眼望向落满雪的槐花树，一瞬间清泪从眼角滑下，滴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雪还在下，楚宁荣一直一直跪在地上，表情麻木，雪花积落在肩膀和头发上。
　　没过多久，楚宁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噗通”一声。
　　人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玉兰慌了，拼了命在叫。
　　楚宁荣身上异常滚烫，玉兰见状费力的把人抱起来，楚宁荣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算不上多重。
　　把人刚放在床上，小蝶从外面走进来。
　　“公主这是怎么了？”
　　玉兰一边把被褥拉开，一边说：“看样子应该是发烧了，你快去请太医来。”
　　小蝶点头：“好，我这就去！”
　　楚宁荣此刻只觉得身上很温暖，恍惚间似是看见了阿娘，她离世之前说的话环绕在耳边。
　　“阿娘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天冷了就多穿些衣裳。”
　　“荣儿，你要记得，世间人心最为难测，万不可轻易相信别人。”
　　“阿娘被困在皇宫里这么多年，太苦了。”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荣儿，你是大盛国的公主，你要答应阿娘，尽己所能保护女子。”
　　......
　　声音离楚宁荣越来越远，越变越轻。
　　“阿娘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好好活下去......”
　　楚宁荣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舒服，冷的很。
　　“玉兰！”
　　嘶哑的声音，连楚宁荣自己都被吓一跳。
　　“咳咳咳......”
　　玉兰端着茶壶走进来，看到楚宁荣醒来，连忙来到床前问。
　　“公主您感觉怎么样？”
　　楚宁荣揉揉发晕的脑袋，轻声说：“我发烧了？”
　　玉兰叹了口气，一边倒茶一边道：“太医来瞧过了，说您是伤心过度，外加这几日天气寒冷才病倒的。”
　　温热的茶水端到楚宁荣面前，她一饮而尽。
　　这时小蝶进来了，她看见楚宁荣醒来也连忙问道。
　　“公主醒了！感觉如何？”
　　“你俩是不是在一起久了，连说的话都一样。”
　　小蝶皱着眉，声音带着怨气：“奴婢才出宫一会您就发烧晕倒了，奴婢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发烧而已，没几天就好了。”
　　这话说出来，小蝶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公主，您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这可是阿娘的遗愿呢。
　　玉兰蒙的想起来：“对了，要赶紧去把太医给对药煎上，奴婢先走了啊！”
　　话落，她就飞快的跑出去，莽莽撞撞的。
　　小蝶看着玉兰的背影，凝重的表情越来越重，良久，她才转头对楚宁荣说；“有些话奴婢说了公主会伤心，但是奴婢不得不说。”
　　楚宁荣点点头：“没事，你说。”
　　“现在不比从前了，从前主子在，能护着您在永乐宫中安稳度日，可日后您是要去德妃娘娘的永熙宫，行为举止要十分谨慎，奴婢和玉兰也不能再无规无矩的，不然会被怪罪的。”
　　“您还小，很多事都不懂，奴婢从前在皇后宫里当差，见过很多不守规矩被赐死的，您日后可一定要小心，这些话奴婢晚些也会和玉兰说。”
　　楚宁荣垂眸，这些她知道的，阿娘已经不在了，以后出了永乐宫万事都需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