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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人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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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笙坐在白色椅子上,观察着陆陆续续的人的身影。祂绝对是人世界的迟钝蠢蛋,对人之图形和造型没什么感悟,一道道身影在祂眼前交织和分离,祂除了迷茫和虚幻之外,还在意兴阑珊中觉得饿了。
但祂缓缓沉入其中了,可能是风、云和光的功劳,祂感受到构图的美好。人影在祂眼里跳舞,光怪陆离的美,无法触碰和保存的美丽,祂喜欢了人影,祂感觉他们很模糊,只是观赏性的。
当图景又变,人影增稠了很多,祂心里有些发堵和惧怕,祂不知道是不是观察得够多,就能融入其中了。因而,祂感觉到了些孤独,觉得祂被美好的东西排斥了。
然而,当周楠走来,祂情不自禁地笑着招了招手,忽然之间,祂领悟到了,动是祂与人交流的途径,静是祂与人影交流的途径。孤独也好,喜悦也罢,都只是交流的感受,祂要是觉得这些感受太难以忍受了,那就干脆断绝交流好了。反正,祂即使掌握不了世界,也能掌握自己。
周楠贴着狭窄的海岸线纵行而来,双手各拿着一瓶烈的茴香酒,恍若分别良久的老友久别重逢,他先给了神情略显孤寂的祂一个浅浅的拥抱,再坐于祂左侧边的白椅子上,把其中没开封的一瓶茴香酒递给祂。
“慢点喝,酒气有点浓。”与他提醒的话语不搭,他把酒当成白水,猛灌了一大口。
“确实有点,你应该买点小菜。”
“我不需要,”周楠想到了忘记顾念祂了,耸耸肩,“抱歉,我忘记考虑你了。”
“我刚才还跟一个女人说你爱我爱的无可自拔。”原笙郁闷地吹了口气,垂下眼说:“结果我像个笑话。”
“我确实爱你,但我不会照顾人,这一点确信无疑,对我自己也是如此。瞧瞧我吧,我都快把我自个儿照顾成疯子了。”周楠眨了眨眼,没等原笙搭话,有些敏感地急促地问:“女人和爱?这两个字字眼组合起来,无怪我需要多想了。好先生,为我解释解释吧。”
“啊,没多大的事。她是个爱买水仙花的女人。她说她是'礼物',我很怀疑这一点,可能是送给你大的惊喜。你要当心点儿,最近见到不是我送的礼物,就都别收下了。对了,她跟你长得有五分像。”
“我会的,我从不收陌生人的礼物。”周楠在风中伸了伸胳膊,转而问:“你说她和我相像?嗯……奇了怪了,或许我是大众脸。”
“不,”原笙严肃地纠正道:“我才是大众脸,你和我长得不一样,所以你不是大众脸。”
“你没有搞明白,你不是大众脸,而是你是大众最欣赏的脸。”
“简称大众脸。”原笙死心眼地说。
周楠:“……”
大众还是什么的,就让它见鬼去吧。
*
灰蓝色的夜幕之内,漆黑的海岸高地上,驶来的两辆漆黄色的敞篷车停下,被周楠和原笙瞄准了。车辆走下来游玩的几个人,不包括司机。车灯在山坡照出一条小拐道,两辆车行驶而下。周楠和原笙卡了其中一辆,作为回程的顺风车。
可能是风太顺了,大衣呼呼啦啦地被吹拂,原笙口袋里的一片纸条飞出来,正盖在周楠的脸上。原笙正在夜色中假寐,享受着车在不平的道路上催人欲睡的颠簸。周楠取下来纸片,指尖搓亮一簇火,照着看完,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然后又飞来一张,盖住了他的脸色。他把两张捏住,轻轻滑开,拍醒原笙,展现在祂面前。
纸片上印满了爱心和指名道姓周楠的污言碎语。原笙很熟悉,因为这都是华珂的杰作,祂只是忘记丢掉了。
在周楠无声冷漠的逼问中,原笙先把衣服里的别的纸片给毁了,再糊糊弄弄地说:“语言很有魅力,随意组合就有特别的意思。这几排文字,你看,你不要连着看,你要跳着看——我狠操……”
周楠给了原笙的嘴一拳,撕碎小纸片抛飞风中,说:“我思索面壁思过是个不错的法子,特别能使人清心寡欲。”
“你跟我一起吧。”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原笙搂住周楠的腰,亲了一口。周楠迅速挥肘,给了原笙一击。“刑期是天荒地老。”
原笙委屈地撇撇嘴,双瞳瞪大问:“没有减刑吗?”
“看你的表现了,十恶不赦的原先生。”
“差点忘了,”周楠侧侧身子,又给原笙的双手戴着两串布手链,憋着笑说:“这是手铐。”
临近下车时,原笙已经刑满释放了,与此同时,传来一阵叮叮叮叮的电话铃声。
“阿德教皇?”
“不是,浔东的。”周楠从裤管子处捏出一截血红的电话线,“喂,浔东。”
“周,请来红天鹅城堡的左前门,有个人需要我们见一见。”浔东带着睡眠刚醒的无精打采的语气说。
*
西伺已经受够围堵人散发出的汗臭味了。他对密密麻麻人无比的讨厌,尤其这群人还瞪着焦急看好戏的大眼。
他趁着警方沟通时,步子一迈,抽走一名警卫的手枪,当街对着脑子来了一枪。
砰!
万籁俱寂,接着是尖叫和议论纷纷。
有些受不住的女子软着膝盖跪地,捂住脸大哭。
“我只是想来见见香雅女神,为什么要让我见到这样残酷的场景?”
“你们为什么不制止他?!他罪不至此!”
……
顶着脑袋开的血花,西伺抖着膝盖,晃着四溅的脑浆,把手枪递给颤抖的警卫,轻柔地问:“判处我为死刑,您看可以了吗?”
“可以。”另一位比较老成的警卫代替吓傻的警卫回答。
“很好,对受到惊吓的人道歉。无罪的我——那便新生了。”
脑门恢复光洁如初的样子,西伺朝三人招招手,慢慢地拐回了影院。西伺的状态很差,脸颊凹陷,目光凶狠,眼袋浮肿得让红色眼影似是飘着的。他恨不得真的死去。等待戈多又放了一遍,他仍然没有观看,而是跟苏醒的老板做了一场。
叮叮叮叮,西伺同样收到了浔东的留言——红天鹅城堡的左前门,有个人需要见一见。
*
凡图身手矫健又精通逃跑的任何手法,就在西伺引起的骚乱声中,在龙螳的掩护下遁走了。
红色鞋子的橡胶底磨损严重,凡图捡了件破红围巾,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脸,去便利店买了支填硅胶缝补剂。打成一块块的补丁。晃了几步,她坐在服装店门厅前的台阶上,摆弄着她的旧鞋子。
挤出缝补剂,劣质的化学药剂的气味,刺得她的鼻窦酸疼。她等待鞋帮子的一块块的补丁成形中,无聊地吹吹气,把鞋带扭成麻花状。
咚咚咚!在红夫人跟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和尚路过,用布绑住的经书敲她的头三下。“经书敲头,鸿运亨通。”
凡图抬头一看,这和尚还是一身红僧衣。凡图气得赤着脚夺过来经书,追着和尚敲击。
“这好运你他妈的自己要吧!要个够!要到死!我草你妈!你敢打我!”
“停停停!冷静点。唉……老衲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暴躁的人”和尚顶着一张绝对不超过十九岁的嫩脸,前句话说的活泼开朗,后句话说的老气横秋。
“小秃子,我今天心情不佳,你最好给我躲远点。”凡图一瘸一拐地返回台阶,把干了的破鞋子套好。
“我带你去散散心,走起来,要是你停下来,你被龙螳咬的疼感更重。”和尚伸出一只胳膊拽起凡图就走。
“喂!我不想去!”
“嘘,有人追您来了。”和尚拉着她向前,“跟着我来。”
凡图抗议了几句,对和尚的好奇,压下了她对他行为的不满,于是就跟他在偌大的红影城的中心穿穿梭梭。
凡图是个很没有教养的女孩,她在社会的最底层养成她完全不以为意的坏习惯,见到喜欢的东西,她就用她出色的扒手技法偷过来,短短一百米的路程,浏览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共用时三分钟走过,而这位什么都能视为“怀中物”的女孩,体重已经增加了五十多公斤。
“接下来,我要带您去迷宫,那儿的路比较狭窄,一只流浪猫都像是在走钢丝,您即使比猫更灵活,我也给您一句最好轻装上阵的建议。”
“我得留下来几件,算作我的辛苦费。”凡图挑了挑眉道。
“那就留下来一件吧,最小的一件。”
和尚领着凡图来到了失物招领所。迎着犯瞌睡的值班员的目光,凡图双手捏着衣边一抖,抖落了快是一个小商店的物品。
“都是吗?!”执勤员来了精神,双手伸入桌洞下,暗中摸索着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的枪。
和尚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拉着凡图速跑进人堆里。
凡图留下了一支烟,这支烟制作精美,绘制了一家人和一只狗温馨就餐的场面,她欣赏了几眼,泛上了想要毁灭的欲望,打了点火焰,把香烟点燃,虚虚地吸了一口,她望着被火圈逐步吞噬的画作,对和尚道:“我来教你吸烟吧?”
“迷宫到了,”和尚接过她递来的烟,丢到地上,用僧鞋碾了三下,对翻滚着怒气的凡图解释道:“禁烟。”
凡图顺着和尚手指的方向望,瞬间忘记了那支破烂的烟。她正处于一条三条道的中心,后面和前面都是人流不止的热闹街道,唯独右手边,那像是一个幽暗的办公楼的四方,渗透着仿佛是地狱的气息,被魔法铁丝网无情地吞噬着又被光影特殊地彰显着。每个人一定都能注意到,但熟悉的人都不愿意注目。
一个孩童,躲在内折的铁丝网顶下,从他缺水起皮的嘴里,伸出一截殷红的舌头接住浅浅射下来的网格状白月光,他的一生就截止到这里。他被怪异地冻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凡图缩着手指那孩童。那孩童的死在铁丝网内不是无人问津的,他的一圈响起了祈祷和哭泣碎音。
和尚没有回答,他找到了一条带凡图进入铁丝网的路。
“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