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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一日 ...

  •   某些年轻的赏金猎人在有可能收割人头的任务上,出奇地会展现出一种打拼人干实在事的傻气。才刚一开始看守小路,潭钚与凡图就杠上了,冲对方吹胡子、瞪眼睛、泼口水,张扬地大喊大叫,要和对方赛一赛,看看哪个妞更有本事、更交好运,一天下来谁收割的人头数多。
      浔东和西伺表示不参与年轻人的事,尤其是年轻女人的事。这种过家家的游戏,除了出傻风头,没别的用处了,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两位“老人”连个热闹都懒得看,最多挂名个裁判的职务,因此积攒人头的小比赛就只是这两位女士广而告之的私事。

      八点钟,天暗的差不多了,巡逻的白日任务结束。潭钚在她对浔东不合理的诉求上用尊严、骄傲、自由、平等等一系列高大上的词点缀,显得有些合理点了,将除了撒尿圈地盘外的小路的一切权力都交给打起瞌睡的浔东,顺利且美丽地翘了班。
      她提着装有两对人耳朵的麻绳编织袋,背着塞得鼓囊囊的巨大登山包和滑雪板,一脚深一脚浅地费力蹬着积雪,朝唐吉坷德号爬去。

      凡图没放潭钚的鸽子。对待竞争,她比谁都一板一眼。她没潭钚话多,着装也更轻便,因此她比潭钚早到,正坐在唐吉坷德号边上的营地旁,独自生了一堆火,一边吃着鲱鱼罐头,一边烘烤她湿漉漉的绷带条。
      凛凛的寒风吹着,灰白色的绷带飘舞的影子炸现于莹莹点点的焰光之中,潭钚一眼就能瞅到宛若骨头架的凡图。

      潭钚的受欢迎程度还是老样子,一天的时间并不能让有持久记忆力的舰员们忘记心爱的女神。费去了三分钟,潭钚与路过的热情舰员们挨个打过招呼、亲吻过侧脸,才一屁股落下,挨着凡图坐。

      潭钚丢出提着的两对血糊糊的耳朵在火堆里。烈火将麻绳编织带烧烂,凡图一扫而过露出的那两对耳朵,闻到一丝焦肉味,又听潭钚搓着冻红的手,得意地挑衅道:“我拧掉了两个人的人头哦,小妹妹,是不是太少了啊?”

      凡图把不满大方地暴露出来,怒冲冲道:“滚。老娘运气不佳,一个都没遇到,连一双脚印都没有找到。”
      “我不是要您说抱怨的话。”
      “好吧,今天是你赢了。”凡图翻了个白眼,远离讨她厌的潭钚,特意往火堆前拱了拱,双手捂了捂冻得通红的双耳。

      “真是太愉快了!感谢您的坦诚!我获得了一日冠军的头衔!”
      潭钚热情地拥抱凡图,极快又远离她,匆匆拉开登山包的一道金属拉链,手臂往内伸,费劲地抽出一团五颜六色的物品,略微整理整理,可以看出来它是一顶彩色厚呢子的八角帽子。

      潭钚撑着滑雪杆,吃力地站起来,帽子丢在凡图的双膝间,说:“送您了,缴获的赃物,色泽鲜艳的阿拉丁苏丹帽子,与您郁闷丧气的脸绝配。望您开心。”

      凡图刚想踹帽子一脚,给它烧成谁都瞧不上的灰渣子时,潭钚的滑雪技术不过关,一个不稳栽倒了,摔得没鼻子也没了眼。坚硬的裙撑顽强地撑着,裙子如迎天盛开的一口钟,正对着凡图的双眼,位于裙中的潭钚两条腿惊慌地抖动着,奏出铁链子的碎音。

      “你这口‘钟’送得不错。”凡图纵声哈哈大笑,帽子被手指头捏起,手腕往内侧一弯,安稳地丢在了头上。
      潭钚吃了好几口雪,有了点力气,猛地双腿一别,侧翻向上,摆脱头朝下的可笑姿势。她甩着上半身的雪,注视到凡图顶着的帽子,微笑着说:“您戴反了,小土妞。”

      没等凡图回复,潭钚朝她半跪着蹲下,亲切地上手,将帽子转了个方向,收手时弹了下凡图的脸蛋,“很适合您,小可爱。”

      凡图的双唇冷酷地抿成一条线,坚硬的手肘击上,问候了潭钚的正脸。
      “白痴!帽子丑死了!看在你今日赢了的份上,我认赌服输,就让你做一做梦——我会戴一会的。”

      “哎呀,您还真是能屈能伸的英雄性人物嘞。”潭钚率真地笑笑,往后一撤,用力一掼,苗条的曲线融入夜色中,滑雪板载着她,顺着狂风飞远了,

      今个儿一天,凡图是以战斗的姿态来面对潭钚的。冷风从后而来,粉红长辫子结满了冰,黏在背部像个狗皮膏药,只有边缘的细发丝在飘飘乱舞。凡图的双眼盯着哔哔啵啵叫嚣不止的火,一动不动好半天,选择不把帽子摘下来。
      她告诉自己:她忘记了头上这顶愚蠢的帽子。最重要的是,她需要这顶帽子,比火焰、悬崖、雪地,还有任何人都需要。她做的这个决定,跟潭钚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也不需要对潭钚做什么,虽然它是潭钚大老远带来的。

      *

      因为凡图与潭钚的斗争,在日落之后的一段简短的时间内,凡图跟西伺岔开了,原笙能够较为平和地找上西伺,随意聊上几句。

      原笙有些不安,但并没有祂的生命受到威胁之感。祂与周楠都心知肚明,这群赏金猎人再强大,也不会将祂困住一秒钟。
      祂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愿意参与这场生死判决的“游戏”,并且愿意努力在赏金猎人那里赢得生,原因很多,祂就是那种爱胡思乱想的找事人,比较重要的原因则有三条:

      一是祂不想再伤筋动骨了。祂比较懒惰,不是太爱迁徙的动物,很喜欢一成不变的安稳居住环境。大美雪山就挺对祂的胃口的,每晚祂还都能借口暖暖周楠冰冷的双脚,对他动手动脚、上下其手,或是与他大打出手、你来我往,日子过得可谓是红火热闹;

      二是出自内心地为了周楠。周楠其实算是个天真友善规矩的好人,貌似是只能接受被人所承认的人,祂愿意为了周楠处理好目前严峻的人际关系,维持好与周楠的情感联系,按照符合正常范畴的人的轨迹而走。人在被质疑的时候往往是证明自己,祂也能够燃烧一点中二之魂,努力做到这一步;

      三是生对祂而言很容易,但太容易的就不会太深刻。祂想要体验,想要对生有真情实意之感,才能更适应不息之生所带来的供世界运转的一切——意思是祂个没过过苦日子的电动陀螺想感受感受手动陀螺被抽的爽感。

      原笙不怀好意地造访时,西伺正提着一盏油脂灯,耳朵辨识着风向,无神地面对被风吹塌的四角帐篷抽卷烟。
      在夕阳未落时,西伺对照着搭帐篷指南一书,按照着风向和级别,判别着分流大风的角度,搭建好了这顶帐篷。
      只是大美雪山有些奇怪,傍晚一过,不单风向逆转了,级别也是跨级增长,时而特大风来袭,帐篷被一掀而起,抗风绳也被莫名的力量摧残得腐烂而断了。
      西伺应付好动的人还可以,好动的风和因好动的风而饱受折磨的帐篷则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了,他只能是吐着带有他叹息之气的烟气,等待无论是修理人或是修理物都杰出的小能手凡图回来。

      原笙手握弯曲的蛇头文明棍,敲了一颗在雪地里露出头的石头三下,视作礼貌的敲门礼。祂走到西伺跟前,用皮靴底碾了碾半截冻在冰渣子下的抗风绳,对西伺道:“别将任何东西过于贴近地面。”

      “您知道些什么?对这座雪山。”西伺掉转头,弹了弹烟肚子,心不在焉地问。烟气被邪风一刮,向原笙吹去。

      西伺的心中在担忧帐篷和他自己,帐篷那不太自由翻动的身姿,让他想起浅浅爱过的一个时髦女士,那个女人老爱扬起浴巾,露出裸.体勾引人。
      西伺不想再想女士了,他想让帐篷冷静点,那样他的脑子才能歇息一会儿,然而,显然他做不到,原笙来了也于事无补,祂是个比他还无能的废物,更是做不到了。他猜测在一些日常的小事上,是周楠比较照顾原笙的。不过,来个人聊一聊,兴许能拉回他的注意力。

      “我知道大美雪山是因有雪才美了点,”原笙含糊地说,祂闻到烟味,往后避了避,耷在衣领处的羊毛围巾晃了晃。
      西伺注意到祂的动作,懒懒散散地问:“您讨厌烟味?”
      “不,我喜欢,它像大米饭一样让我喜欢。”原笙竖起裹在黑手套中的大拇指,“我爱大米饭,它是周楠与我的定情一餐,比嫦娥奔月还浪漫。”

      西伺挑了挑画着紫唇线的下唇,忍着对祂的嘲笑,多了点迷醉的好奇问:“大米饭和烟在您心中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引您沉迷的东西?”

      “都是我喜欢的,一切,这儿的一切,我都喜爱,一视同仁。”原笙指了指西伺提着的油脂灯。它是由人的油脂混合着鱼的油脂做成的,灯芯是马利筋的心皮所制,嗅着有种自然的热香气。

      西伺抖了抖毛领子的碎雪,猝然问:“您爱我,像爱周一样?”
      “我爱您像爱烟一样。”原笙纠正说,“周是生命,如我一样的生命,他能给予我爱。我需要的只有他。”

      “您真冷漠。”西伺语焉不详地说,夸张地哈哈大笑又戛然而止。他放下油脂灯,从手套的里部边缘翻出一条长丝带,接在帐篷断的抗风绳处,大声喊:“冷漠的人就该活着!”

      “多谢,先生。”原笙更加孩子气地笑。不可抑止的快乐总会来年轻,虽然祂年轻得过了头,神情激动地朝周楠挥了挥手,好像是小学一年级期中考试得满分求表扬的小学生。

      周楠也对祂竖了竖赞扬的拇指。他正在一边儿,靠在距祂十几米远的雪地摩托车的铝合金前座上,手心里捂着一只可怜兮兮的猫头鹰幼崽尸体。
      他在貌似百忙之中的指挥官事务中抽空与原笙随行而来,是原笙特意请求的。
      原笙希望祂行走的每一步,都有周楠的陪伴。周楠起初是不愿意的,他认为这根本不关他的事,原笙已经答应之后,那应该是祂的任务了,他就是个看戏的。
      然而,他只是一想原笙的每一步都是他推动的,他有无可推卸的责任,就什么都被原笙牵着鼻子走了。要是原笙说跳火坑会让祂斗志激扬,说不定周楠都会顺祂的意,给祂表演一番火坑烫脚舞。

      手心里的大眼睛小家伙是潭钚在临走前撞见他送来的。潭钚今儿不太正常,如同一个怪模怪样的圣诞老人,惊喜地来到,谈到来大美雪山做客的朋友,她都会献上礼物。
      在几十日之后,周楠和一些人才意识到,今天是潭钚的生日。然而,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记住今日了,记住了今日怪模样的她,也算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周楠收下了小猫头鹰,刚到手小家伙却死了。潭钚还没来得及走,也看到了,她只能遗憾地再赠给他提前准备好的葬礼三件套:尖头墓碑、黑木棺材和枯萎的石榴花,请求他玩腻了后帮忙埋葬。

      周楠在等待原笙时,摸着猫头鹰僵硬的头,因为潭钚没来由的行为,他想着这个小生命,或许是由于他的来到才诞生的。这种想法绝不是天真无邪的,而是充满大美雪山冰冷的猜测。
      而当原笙结束与西伺短暂的交谈,对祂露出喜悦的笑容时,他把他上述的想法一抛而空,简单地认为潭钚送给他猫头鹰,只是想找个埋尸体的苦力。

      潭钚也为西伺送上一件礼物,那是一顶庄重典雅的白金藤蔓王冠,华丽绚烂,精巧绝伦。潭钚口吐华美的辞藻,深情地赞美王冠,赋予它无上的象征性意义,说它是三女神联手打造而出的,最适配的人非好似三妖魔打造的西伺莫属。
      西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比从八十楼掉落的肉泥还难辨认本来的面容,抬手拒绝了她的好意。

      *

      凡图喜气洋洋地戴着阿拉丁苏丹帽子回来时,周楠和原笙已经离去很久了。凡图对原笙造访的情况一无所知,西伺也没有必要告诉她,不是为她难得的喜悦心情考虑,而是为了防止她在耳边咋咋呼呼。

      西伺还在等她,坐在帐篷外防水的布毯子上,裹着一条羽绒被,脚边是架起的小火堆,怀里抱着一本封面露骨的色.情杂志,眼上挂着夜间望远镜换着方位观测,时而他会架起一把战术狙击步枪,来一发子弹。

      “小图图,去看看帐篷,我可不希望翻身时,从暖温带一下子翻到南极圈。我的屁股受不了太低的温度。”西伺对凡图说。

      凡图是位野外露营的老手,比西伺专业多了。她先给了西伺的后脑勺一拳,将冲锋枪挂在干枯的树枝上,绕着帐篷走着,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里,这座雪山好像有点不新鲜。”凡图轻轻拍了拍欲要掉的帽子。
      西伺放下望远镜,刚好看到了凡图拍帽子的一幕,自然地说:“哦!您也遇到这顶帽子了!”
      “怎么样?我看起来成熟许多吧,简直像三十岁了。”凡图笨拙地把双手放在帽子两边,笑着转了个圈,给西伺不太自然地显摆。

      “它经过多人的手,最后被您捡到了。潭钚先给的周楠,又给了我,我俩都没要,我认为它比这座雪山还要不新鲜。它的运气出奇的好,竟然最后被您选上了。不管怎么说,您很适合这顶帽子!”西伺诡诈地撒谎道,他对凡图喜悦的嘴脸越看越讨厌。

      “我要它自有用处。”
      凡图的好心情被西伺破坏了,笑容沉了下来,心里恨死了潭钚和西伺。她坐在火堆旁,撂了一件脏衣服助火焰增大,捡起烤鱼的铁钩子刺穿帽子,架在散发着黑烟的火上烤。

      “呦吼,热烈的光!”凡图赞叹帽子燃起的火。
      “无论如何烘烤,它也不会变成一条鱼。”
      “我只想它变成下贱的灰烟。”
      “哈哈哈哈……下贱?制作下贱烟灰的您,又能高贵到哪去!”西伺抱着望远镜,咬着一颗红枣,凑上一张怪笑的丑脸,“凡图,我是骗你的。帽子我是第一次见,它是潭钚今日给您的礼物。”

      有些出乎西伺的预料,凡图冷淡又倔强地道:“骗不骗我无所谓。我厌弃它,只是因为它被你口头玷污了。你的嘴,臭死了,离我远点,离我的东西远点。”

      “啧啧,这话真伤人,真夸大其实。”西伺带着色.情杂志进了矮小的帐篷,缩进脏兮兮的睡袋里。过了大约三分钟,他掀开帐篷的一角,交代道:“两小时后叫我,您若不叫我,我的活儿都归您了。”

      “呸!睡死去吧。肥猪!”凡图把烧了一半的帽子火球砸向西伺。西伺早有准备,双手兜住一抔雪,扑灭后续无力的火球,只留下黑黢黢、干巴巴的一坨。
      西伺推开那一坨渣子,仰面平躺着,自言自语道:“给小猫头鹰做枕头不错。”

      凡图今日老易怒,这与唐吉诃德号在部分区域停了一些暖,等她发现花草室也如冰窟窿寒冷时,她的花花树树已全被冻死了有很大关系,虽然冷酷的停暖指令是她亲自下达的和执行的。
      也是因为全是她的错,她就不能明着找什么人出气了。她自认还是有点人情在的,也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对她自己就从来都不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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