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自由的权力 ...
-
夜晚,301号房间,灯光雪亮但微小,拘谨地投出一团纸团子大小的光圈。
周楠屈着一条腿,跪靠在原笙的左肩膀,指尖轻挠祂的下巴,与祂说些轻松又意味不明的话语。
随着交谈的含义递进到某一点,折腾的情.爱烈火被彻底点燃。一瓶开启的旧年红酒,被沾有祂气息的周楠的手把住。酒瓶口危险地悬空斜着,酒液倾倒而出,咕咕咕地大声叫着,沿着原笙的后脖子滚滚向下,泼出肮脏、潮润、暧昧的连贯光泽。瓶中酒液还余四三分之一,酒瓶子被祂夺走,抛到圆桌底下。
“我做不到把酒的浇灌视为你对我的爱抚。”原笙催促着他。
顺祂所愿,周楠如是一位把酒当饭吃的贪婪酒徒,被酒气引动着,从祂的额头开始,蜿蜒向下,舔舐着红酒液留下的沟壑纵横。他的姿势渐渐歪斜,变成被祂扣在胸前,卧趴在祂怀里。
原笙按了按周楠的后脑勺,坏兮兮地笑了笑,问:“喝一天了,还没喝够?”
“你身上的没喝够。”周楠偏过头,动了动喉咙,满足的咽下一口酒。玻璃乱舞缤纷的光,破碎的暗影交叠在呼吸对方气息的两人面容上。
修长的身躯骤然朝上压,崩断领脖的纽扣,周楠探出蹭了几道酒液的双臂,搂住原笙的脖子,亲密地和祂吻在一起。
“你已不再是病号了,用点力……你在我身上实在有点娇弱过了头。”
在这个浓淡正好的关口,正要酣畅淋漓地做.爱时,不解风情的浔东暴力地敲了门。
咚咚咚!
“混账!周!开门!”
周楠散了所有的热情,赤着双脚行走,披了一件原笙的长大衣,随意系了两下腰带。他拆下透明的锁链子,打开门,活像个漂亮细长的酒中幽灵,冷冷地注视着浔东。
“我没有打搅你们俩的好事吧?”浔东取下七彩牛仔帽,款款地行了个礼道歉。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什么事?”周楠守在门后,不准备请浔东进去。
浔东审视地逼近周楠,竖起一根拇指,擦去他面上的一滴红酒。手再揣进兜里,他在周楠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是被狐狸精摄了魂了吗?尊贵的周长官,守时点好吗?一起去吧,公共办公室的重要会议。”
“搞什么?”周楠推开浔东,随口一问,脖子在支起的衣领子里缩得更厉害。
浔东机灵地转了一下眼珠子,不动声色地将夹在指缝中未掏出的小纸条,原样塞了回去,而换成取出来一片粉红色的口香糖,塞进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嗯……那地方大。敞亮。隔音也不错。搓麻将,让我来问问你去吗?”
“不必了。”
周楠关上了门,听着浔东渐行渐远的口哨声,盯着门后挂的唐吉坷德号的内部导航图,寻找了二十秒,瞄准导航图上的公共会议室的绿点位置。
他在心中紧张又松弛地勾勒从301号房间去往公共会议室的路线,在深蓝的地毯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向原笙走去。
在淡光迷离的环境中,他跪坐在床边,抓起原笙冰凉的手背,落了一枚清淡的吻,有些自暴自弃道:“浔东露馅了。他们在商量着杀你,并且好心好意地为我的心情考虑而避开了我。”
“我们应该商量……如何杀掉他们吗?”原笙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问完,颤颤脆弱的黑睫毛,躲避着周楠追祂的视线。
“不。”周楠无奈地抱住这个糊涂鬼,亲吻祂脆弱的唇瓣,喃喃道:“对不起。我们一直在伤害你。这是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的。”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在我诞生之日起,我就了解到了:任何事都不是任何人的错,往死里折腾是活人的特权。人生下来就是狭隘的,一群恶人能接受的最大限度的恶是他们自己的恶。超过他们自身的恶——我这样……可怕的怪物,就代表着世界对他们无情的背叛。他们筑牢已久的心理防线溃败了,不会容忍,必须反击。浔东也已经说得很直白了。”
原笙沮丧地拍拍周楠单薄的后背,忽然,祂泛起一股情到浓时的口腹之欲——祂想彻彻底底吃了周楠,这样一来,也许会改变这个不接纳祂的世界了。
祂是行动的巨人,想着就打算干。一根白亮的细细触手,嗖地从祂的后脖子里伸出来,头端柔软又富有弹性,人畜无害的温顺模样,有思想地伸伸缩缩,等待主体下令,它好一口毙命。
“我出去一趟。你先睡。”
周楠捡起地板散落的衣服,随意地乱穿一通,最后用一件厚实的大衣一裹,又一次开了门。
原笙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匆忙的背影,感觉一场酣畅淋漓的饕餮大餐,比不上细琢慢咽的小日子生活。
“我可能老了。”原笙严肃地摸摸下巴想。
白亮的触手悄无声息地消失,宛若水汽被蒸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周楠走得很快,没有听到独处一室的原笙深深的叹气和祂穿衣服的摸索声。
*
周楠不爱敲门。他认为敲门是没有准备好的人的礼节,而他不管有没有准备好,都不需要这种礼节。他就是粗鲁的人。若是门锁上了,一脚踹不开,那再另当别论。
而这一次,公共会议室没有关门,甚至都没有门,周楠连踹的动作都不用,甩着没系的两根长腰带,以秋风扫落叶的气势,站到了长会议桌的一角。
不知是谁起的这个头,场上聚集的人很多,都在吞云吐雾,除了赏金猎人,连唐吉坷德号的骨干人员都加入了。
“周先生,你老不好好休息脑子,特意亲自大晚上打搅我们,是有什么事?”凡图从腰后掏出一支袖珍小手.枪,飞快上了膛,瞄准周楠的左腿问。
“我给你们带来了麻将。”周楠淡淡地扫视每个人,手往左后边一扬,将一张青白色的幺鸡丢在空空如也的办公桌上。
“换成麻烦更恰当。”西伺翘着二郎腿道。
潭钚趴在红丝绒的靠背椅上,没有说话,桃红色的双唇夹着舌头,小眼神左右换着连连看。
“麻烦是谁?”周楠冷冷地奚落道:“你们征讨妖魔,武林盟主定好了吗?”
“现成的没有,这得空运。”舰长接话道。
“武林盟主不是车厘子。”凡图认真道。
舰长吐出车厘子的核,神情轻松道:“我知道。”
西伺补充解释道:“自荐的毛遂在赏金猎人里绝种了,找外援的确比较可行。”
“请你们都出去,我要跟周单独谈谈。”浔东以重要人物的姿态登场,一巴掌拍在幺鸡上,抬起的手面沾满了血和青白色的碎渣子。他藏起了可笑的豁牙,面色变得阴沉又严肃,彩虹牛仔帽的颜色都变得不再那么艳丽。
凡图掉转枪口,蛮横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办公室。我不……”
浔东简直把凡图当成了碍事的冤家,冲她大喊:“滚!”
“我不同意!白痴!我看他也是你这个白痴招来的!”凡图要干架,但潭钚搭了把手——她的主意妙极了,朝凡图的后脑勺吐了口唾沫,成功吸引走凡图的火力,顺当当地“领”走了火气冲天的凡图。
其余的人不想跟浔东打架,便都甩着没洗完的烟,聊着没聊完的话题,随着在凡图身后闯出公共会议室。
周楠与浔东面对面对视,捋捋乱飘的几缕头发,直接步入正题道:“祂救了你们,是你们的恩人。你们却要杀了他,太不公平了。”
“是的,是的,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我们杀人的自由,从祂救了我们以后就没有了!凭什么我们要杀祂,会受到你这个酒鬼的指责?”浔东左右踱着步,撕咬着嘴唇上的干皮叱责道。
“你……”周楠面带冷漠和惊奇交融在一块的笑容。
浔东丢出一只手,粗鲁地打断他,语气四平八稳道:“是个人都能杀,是个人都能杀人,不论善恶——这就是杀人的自由、魔法人士的骄傲、雅安帝国的统治法则。杀人、杀人、杀人、杀人,才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公平、永恒的疯狂。”
“你在捍卫杀人的自由?畜生。”周楠的气息也不再平稳,想与浔东厮杀一场。
这估计是个长谈了,闲杂人等也没离开,正躲在波浪玻璃门之后侧耳偷听。空气过滤器嘎吱,寒气无孔不如,难捱的沉默氛围来到。周楠攥攥冰凉的手,把腰带在左侧一杀,在一张塑料和铝揉搓成的郁金香椅坐下。
浔东朝周楠疯癫地点点头,像是在赞许他的行为。接着,浔东用牙愤怒地撕咬着干硬的口香糖,急促地指着他说:“周,你听好了,还有不公平的一点,从祂救了我们以后,我们就处在无法掌控生命的时刻,一切都看祂想不想杀我们了。我们杀了祂,杀了独裁者——或是叫主宰者,世界才更公平,我们才能重新掌握自己。这个道理你比我明白,这正是你建造琉刻监狱的初衷。唯有磨平凸出的波浪,大海才能真正平静。”
“该死的强权论!该死的罪人!该死的一潭死水!趁他救了我们,最虚弱的时刻,你们居然要杀他?你口中的公平是最奇葩、最可耻的公平。懦夫,卑鄙无耻,欺负不算弱小的傻瓜。祂就是个傻瓜,令人头疼的傻瓜。”周楠语无伦次地否定浔东。
“这个世界就这样。我承认不道德,但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了。你别给你的怪物加上可笑的情人滤镜了,祂明明是怪物中的地痞流氓,比谁都恶。防患于未然,所存在的世界没法提供给我们保证,所有我们只能自保,联手杀了祂。我们多可怜,非得杀死不想杀死的祂,才能获得以往的平静。”浔东阴鸷、卑劣、痛惜地说。
“狗屎。你把太阳射下来吧,省的它掉下来把你烫伤,月亮星星顺便也都射下来,唯恐把你砸伤。鬼扯!我应该称呼你为什么,公平大使?”
“随你的便。回归正题吧,我们不是在谈论这个。”浔东点了一根红双喜香烟,呲呲孩子样的豁牙,大方地递给了周楠一根。
周楠接过香烟,衔在嘴边,借着浔东手指的火焰点燃。他幽幽吐出一口烟气,“好,公平大使,我不是公平的,我要妨碍你们寻求公平的步伐。”
“呵,我不能理解。”
“你明明猜到了,这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你们在商讨如何处置我的伴侣,却瞒住我。”
“不不不,我根本不想瞒住你,瞒住你的是别人,要不然我也不会蠢到去找你搓麻将了。”浔东说,“搓屁麻将!你瞧瞧!目前事情都是一团糟。糟糕透了,理不清楚头绪!你的时间宝贵,等稍微缕清楚些了,再找你商谈才更恰当。”
周楠侧了侧身,背对着浔东低声说:“我的时间不宝贵,而是我与原笙相处的时间宝贵。你们把这事板上钉钉了,才会找我。”
“没有的事儿!即使有,你也不该妄加恶意揣测我们。瞧瞧你,刚刚冲进来就是要干架的,你太容易冲动了,太不信任我了。你为什么不认为我们是在秘密商量为你们筹办婚礼的大事,凭什么一上来就指责我们?即使我恶贯满盈,身为我的朋友的你,也应该把我想成善良的好天使才对。”浔东跳到周楠的正面,指着他的鼻子,大加指责道:“你才是恶意满满。”
周楠根本不甩他这一套,讥讽地开玩笑道:“听听吧,你们都商量出借助婚礼除去他了。有够快的。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下手,让我算算跟他还能相处多少秒钟。”
一瞬间沉默,浔东的大脑飞速旋转,然后快速跑偏了。
“借助婚礼将祂除去?哇塞!这真是个好主意!”浔东呆愣愣地握拳欢呼,转了个圈儿。注视到周楠想杀人的阴暗神情,他顿时回过神来,愤怒地甩甩手臂,坦然指责道:“你究竟为何要偏袒祂?周!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