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世界一块长大》南火土

2、麦顿城

　　周楠来到了圆文路3号——他最熟悉的一一条街道，不单单是因为他日夜不停地在南北之间穿梭，也是因为他给人谈话时，提起过两三次。

　　他的住所，也就是他刚跑出来的地方，在这条街道北边的尽头，最脏乱差的地界。
　　他没有称呼为家，不只是他自己的住处，而是即今整个世界的人的住处，他都如此看待。

　　他住在麦顿城，一座永存黑烟的雾都。
　　天已够不透气了，房地产开发商还添乱子，嫌地面不够大展身手，而在黑烟里轮番修建一座座飘来飘去的飞盘形金属建筑，把天快搅和成窜天猴掉入就窒息的炖菜了。

　　飞盘的专属名叫“迅猛龙”，设计师的智障儿子大发神通取的。
　　没有人如此称呼，人们都对应着地面的楼盘，而简单地称呼天上的楼盘为飞盘，时而会加上一些会心的形容词，比如：孤独的飞盘。

　　飞盘的圆圈侧，垂着“提包入住”、“价格公道”等的吸引语，用红蓝漆的条子盘得满当当的。
　　这是詹姆斯公司的老一套，说是为了让观者有内裤的清凉感，进而产生无法自拔的私密感，渴求此生极致占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掏钱买下。
　　而事实证明，只有“金”字招牌降低点，也就是钱数少点，购买的人数才会增多。

　　周楠的居所同样是詹姆斯公司一手打造的。
　　它的外形是一座银白色的歪斜轮船，称得上是炫酷，宛若凿穿黑暗的古老陨石。
　　不幸的是，它失去了飞行的动力系统，这也代表失去了所有；并且没有规划好该属的领地，巧合地矗立在臭不可闻的垃圾包。

　　建筑对周楠而言不是无关紧要的，他格外厌恶故作花里胡哨的时兴建筑风格。
　　他的童年欢乐无边，故园美的像一幅正常的画，方正的房子满是香甜空气，虫儿在花园里忙碌拍翅……
　　鸟恋旧林，被困的鸟儿同样。
　　今属的建筑风格，怪异又肮脏，稀里糊涂，像一坨漫步在云端的稀大便。
　　他适应不良，有种他变成黏糊糊的外星人漂泊的烂滋味。

　　逛着逛着，他比年迈的老头还善变，忘记了买东西，无所事事地来到圆文路3号最南。
　　迎面冲来一批披着黑斗篷的滑板少年。打前领头少年是个跛子，青春洋溢，粉色头发华丽地飘逸，呦吼呦吼地快乐地喊。

　　这群滑板人的速度很快，轮子与沥青地面蹭出噼里啪啦的火光，一闪眼，就没踪影了。
　　与周楠相比较，他们是存在于任何地方的星星，微不足道地疯狂光亮，然后急速熄灭。
　　周楠有点跟他们起过冲突的记忆，便避嫌地低低头，任由这群渡鸦般的刺头朝他吐着口水离去。

　　拐了个弯，周楠接受了电话亭女郎递来的红唇，外加一支廉价香烟。
　　舍弃一张软趴趴的钱票，以此获得这场短暂到感受不到的放松，这对他就足够了。

　　女郎的外表柔美，双眼煽情，像她绕在发黑指尖的粉红色电话圈线，哪都能缠绕。
　　不过要当心，她还会变成蚕食生命的吸血蚂蟥。哪位血量充沛的彪形大汉与她们打交道，都得悠着点。
　　周楠默不出声地推开女郎，出了电话亭。
　　刚走三步，他却迟疑地留步了，不解地蹙着眉回过头，接收到女郎恋恋不舍的媚眼。

　　“女士，哪能喝酒？”他忘记了女郎，忘记了她的一切，包括第一眼觉得不错的火焰台金发造型。
　　“直走，直走，丢下我直走。”女郎泪眼朦胧地招手，渴求他回头。

　　如她所言，周楠直走，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粘腻的汗水。
　　监视者一定在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想了下监视者，立即又忘记了，哈了一口气在沾满秋意凉的右手，停了停，走近“18号房间”。
　　女郎没骗她，确实是能喝酒的地儿，滋味如何，需要尝一尝和吐一吐。

　　“18号房间”是一间迷幻的酒吧，属于波顿伯爵的私业，外形像尺寸大的鸟笼子，材料用的昂贵，不含铁渣子的水泥砖瓦垒砌的。
　　它非常纯粹，有旧版酒气的踏实感，魔法被禁止，香烟在弥漫。

　　周楠低着头看路，越过粗糙的木栅栏门，在大理石门柱的金碗旁站了几分钟。
　　他吹着冷风，把烟怜惜地吸到快烧到手指，略显满足了，他再起了身，将短短烟蒂从上至下丢入金碗。

　　门卫一身严肃的黑西装，头发烫成了爆炸起来的西瓜太郎，颇有礼貌地询问：“流浪汉？”

　　周楠瞧着有点神经质，与流浪汉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是位乏力的瘦高个，出挑极了！华丽憔悴的苍白面容，阴郁又漂亮，黑到绝境的头发。
　　他常爱套一身胸前印着艳丽花纹的休闲套装。行走的步伐永远都快不起来，也不会慢的离谱。
　　他的左手腕绑着一条泛黄的蕾丝编织带，可视为唯一性感的装饰。

　　他还是麦顿城常见独眼龙——左眼戴着刺满微孔的纯白眼罩。
　　人都信赖魔法之根安在人脑的左边，偏爱袭击左眼，连自杀也不例外。

　　“不是。”周楠沉重地回答门卫，殷红的舌头一吐，一枚圆滚滚的银币从唇边掉落。
　　“欢迎进入神经病大家庭，祝您喝个尽兴，非流浪汉先生。欢迎！欢迎！”门卫做出指向的手势，把银币踩着了鞋底。这都够他一大家子喝三杯的了。

　　“人多吗？”周楠掀开厚沉沉的帽檐，迟疑地问。
　　“需要您亲眼去看。我保证您满意，欢迎。”门卫回答标准的套话。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