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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鞋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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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幕中,没有人关心角落里沦为配角的周楠和原笙一号了。祂快死了,周楠确定无疑地想。原笙一号的头掉了之后,残留的身躯化成了黏糊糊的流体,类似于人类的青鼻涕。
周楠也彻底化身成为浔东和凡图那种疯狂的人。他冷漠着一张苍白的脸,捋了捋袖子,转了转一把快刀,冲手臂一割,一块巴掌大小的肉掉落在原笙一号的头前面。
“吃吧。”周楠平静的说,似是他喂给原笙一号的不是割下的肉,而是一颗生长了二十三年的花生米。
原笙一号的头颅未死,但也快死了。鱼头流出了泪水,非常清澈,恰似人鱼那化成珍珠的眼泪,值得任何懂得欣赏美的人的珍视。鱼头拒绝了他的肉。
周楠是个不服输的人,他沉痛地低声吼叫,继续割了两块,徐徐劝说道:“吃吧。原笙。你吃人就能变成人了。把我吃了,我甘愿被你吃了,原笙。”
鱼头仍不吃,泪水忽然断了流动,傻了吧唧地噗嗤一笑,似是没把死亡当一回事。
周楠丢了浸满鲜血的刀,脸贴在地面,无力地吻了吻祂,说:“我没有要你改变的意思。每一个你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是人也没什么关系。你的生命每一次对我来说也都是珍贵的。我再也不想失去你多一次了,我怕下一次再也找不到你。”
周楠挺起身子,垂下头,又说:“你把我吃了吧,我在目前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原笙。”
鱼头仍是拒绝,祂死了,鱼头也化成了软绵绵的流体,与鱼身子不同,鱼头之流体似是有意识,犹如一头凶猛捕猎的鲨鱼,在琉刻监狱内遨游着。
“你是要告诉我什么吗?你的遗言?还是关于你下辈子的启示?”
周楠拖着残破的身躯,选择跟着流动的尸液。他向前走,走过很多人的尸体,走过很多幽暗的监狱。
尸液在第三区停下,探路般游动了两下,猝然往下一钻,钻入一个铁板子内,消失无踪了。第三区是一层,往下钻只能到火海之内。周楠最开始以为祂是脑子秀逗了,把火海当成了大海,妄图游回祂梦中蓝色的故乡,大约十几秒钟,周楠才发现了不太对劲,铁板子之下不是火海,好像藏着什么。
周楠去捡了根警棍,敲开了铁板子。前有尸液探路,隐藏魔法被破除了一干二净,周楠很容易就来到了尸液所到的位置。
第三区之下,不是灼热的火海岩浆,而是更加不正常的实验室,真正的人实验室,或者说是个难民营。这里的空间很壅塞,人挨着人,全都是被剥夺的魔法能量的人类,周楠一见就明白了,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彼此间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应,好似是伤痛把他们连接到了一起。
除了人以外,还有一些高端的医用设备,雅安帝国造不出来此等精密的一切,一定是从极地政权那里秘密购买的。
可怕的是食物,周楠在阴暗的人群中走了几步,来到一个比较整洁的囚牢内,看到了这些人的一些食物。他非常眼熟,眼熟的令他心痛,那些食物,被人们叼在嘴里的食物是原笙的腐烂的肉。
“你为什么要吃?”他半蹲下来,问一位双目无神的孩子。
“能获得魔法。阿德教皇说,吃肉长高高,变魔法。”
囚牢中尚有一些清醒的人,他们大笑着,对周楠说,那些肉有毒,人吃了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定,有些人吃了,立马死了,有些人吃了,确实获得了一丁点的魔法。
周楠漫无目的地在灰暗的人群中穿梭,他想着一些事,他明白了一些事。阿德教皇并不是因为怨恨这些人,才剥夺这些人的魔法,阿德教皇其实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他为了魔法世界的长足发展,才会剥夺这些人的魔法。因为魔法的总量就那么多,人口上升的又那么快,阿德教皇必须把魔法分配给下一代,营造出魔法是世世代代都有的错觉。
周楠猛然惊醒,颤抖着缺斤少两的手臂哈哈大笑,放弃再想什么伟大和渺小的问题,去追原笙的尸液。
他很快就找到了,尸液正被一个饥饿的人双手捧着,那个人闻到尸液跟阿德教皇投喂他们的腐肉是一样的气味,不由地愉悦快活地说:“新鲜的,甜美的,脆脆的。”
他把原笙尸液舔舐入了肚。
周楠静静地看着,看着他死去,看着原笙彻底死去。尸液把饥饿的人给毒死了,因为新鲜,毒更厉害,他被毒成了一块不新鲜的烂肉。
“小楠?”一个形容狼狈的中年男子呼喊着他。
周楠讶然地转过头,与中年男子对视,瞬间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也在,就在父亲的背后。
“我明白了。”周楠抬起未受伤的右手,取出脖子上挂着的青色石头。四周的墙壁,全是这种青色石头的构造。
“原来……你们未曾离开……一直在我的家中。”周楠断断续续地说,扯下青色石头,丢在一边。
周楠感到恶心,父亲和母亲是这座难民营中的上层,因为他们会一点魔法。魔法是从哪来的?吃肉,吃原笙的肉来的。
父母亲被关押太久,意识不再清醒,当一个人呼喊着:“肉!肉!肉!”两人的注意力被调动,抛弃了周楠,转向去抢掠那堆肉——喝了原笙尸液被毒死的饥饿的人的肉。
周楠站在争夺肉的人群的身后,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幸好他的好伙伴浔东来了,浔东出手干脆,对抢夺人肉吃的人群厌恶,一下子杀了所有正在抢肉的人,包括周楠的父母。
“快跑啊,个监狱都乱了,里雾和夜间争权,国王也在插手,监狱内的人都在自相残杀。”浔东问,“你傻站在这干什么?”
“你不意外吗?对这个地方。”
“没什么意外的,这个地方叫做鞋盒,我听闻过。我见过比这还要惨绝人寰的地狱——过去和未来。一场战争要来了。”
“现在就是未来。”
“你要做什么?”
“不是傻站着了。”周楠递出那只掉了几块肉的手,肉眼可见,伤势在复原,“琉刻监狱,回到了我的手里。我要把它重新装修一下,喷点杀虫剂,去一去我讨厌的小杂虫们。”
潭钚的大美雪山终于排上了用处,周楠做了真正的刽子手,把琉刻监狱奄奄一息的人都丢入了大美雪山。他要造成一只怪物。
大美雪山被投喂,疯狂地吸收生命力。纯白的雪花飘飘旋转着落地,等待了一会,一只怪物被周楠领出来,站在不知是敌是友的活人面前。
“琉刻监狱是我的,谁想久待,只能进它嘴里。所有人,都一样。”周楠指着高度二十多米的巨大雪怪说。
“周……”
“浔东,快出去。”
“谁想死?!谁想死?!谁先死!!”周楠践踏着不认识的尸体,疯狂地逼问和驱逐。
琉刻监狱被践踏过后,纯洁了,也彻底被毁了。周楠坐倒在血泊中,手指轻轻点了点地,谁大美雪山的怪物说:“走吧,回你的雪山去吧,好好待着,你为你雪山多下一点雪。”
怪物回雪山没多久,偷渡到大美雪山的狸子打了个滚,从怪物的背部滚掉下来。猛一接触到冰地,狸子骂了句好冷,然后继续抱住怪物。驯服怪物的只能是怪物。
*
周楠碾碎了琉刻监狱之后,一直探寻着原笙的踪影,但都无果。
他已经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样子。他登上落满白雪的火车,望着出现的旅行迪迪,发泄般地大喊,毁去一辆火车的蜡像。
他来到路边,在街头调酒哪里要了杯鲜肉味的酒。他现在恨死了原笙,他想用原笙的肉毒死自己。谁知道喝到嘴里,居然是纯纯的鱼腥味。
浔东来探访他,给他看旅行迪迪被毁的新闻。
“你干的?据我所知,只有你一个人看不惯旅行迪迪。”
“我要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呵,柿子先挑软的捏。”
“不是。要从最薄弱的环节下手。”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一个阴天,周楠收到了一叠神秘的照片。照片哪哪都神秘,来处不知,内容也古里古怪的,乃是戴着眼罩的周楠在街上乱逛。照片下有日期的水印,显示正是最近两日的,经过专业人员的坚定,照片并没有作假。也就是说,出现了另一个周楠,这个周楠是之前的周楠的模样,不知是什么原因,而游荡在大街上。
“我要去看看。槐花街——我认识这个街,距离我没有多远。”
“一定是埋伏,你目前是三方的头等目标。”
阿德教皇一死,琉刻监狱没了,世界已经乱了,里雾跟夜间在决斗,争夺着新教皇的位置,国王大权揽权,北地政权也在搅局。
“你也说了,三方都想要我?那为什么没有人去捉这个假周楠。”
浔东说:“……别人也会以为是我们的埋伏。”
“棒极了,就当是我们的埋伏好了。两个周楠出现,谁会想看一看呢?”
“你是想找死?”
“你怕了?那你在这里待着吧,给,三块钱,买一块冰棒嗦,怕你无聊。”
“凡是对你重要的事,对你的朋友也同样重要。等我一分钟,我来检查检查家伙。”
“你多检查会儿吧,我去换个衣服。”
周楠身穿绣花长衬衣,领前打褶裥,腰身细长,束着一根皮带,风采偏偏。
浔东吹了个口哨,发觉了周楠的不太自然,问:“一定不是你的好奇心要你去冒险。”
“我的信心要我去冒险。”周楠戴上一顶崭新的帽子。
“对于什么的信心?”浔东玩味地问,手指转着一枚硬币。
“原笙心里只有我的信心。”
砰。
硬币掉了。
浔东诧异地愣在原地,注视着周楠的背影,转而想明白了,嘴角一扬,率真地一笑。他捡起硬币,吹了两口气,跟上周楠。
来到槐花街,周楠和浔东一边走一边问,耗费了将近半个小时,在拐角的一家中青饭店的门槛前,见到了那个假周楠。
假周楠从外看,看不出来他是假的,他很真,跟周楠的姿态完全一致。
“你真的认为祂是原笙?”
“打赌吧,他一定点一碗白米饭。”周楠说:“若是他点一碗米饭,我们立马就去见他。”
浔东点点头,说:“可以。要是祂没有点白米饭,我劝你脑子正常点——把祂杀了。”
“行。”
假周楠入了中青饭店,去到靠东的角落就坐,吹着过堂的风,低声说:“来一碗长寿面。”
“今儿是你的生日喽,生日快乐。”一位跑堂擦着手问。
“谢谢,但我只是想吃面了。”
周楠听到了,嘴角微不可寻地抽动了一下,注视着浔东说:“我去拿狙击枪,干死他。”
周楠跑去了对街,躲在狭窄的巷子内,抽了半根烟,才去掀开井盖,把藏在下水道口的一把枪揣身上。
浔东继续观看着,长寿面端来,假周楠又要了个空碗,两条筷子使得像虎虎生风的两把大砍刀,把面条一段段地剁碎,放在空碗里。没多少功夫,就堆成了满满的一碗。
“喂,周,快来看。”
周楠架着狙击枪来,瞄准时,看到假周楠拿着牙签,扎着碎面条往嘴里喂。
周楠五味杂陈地放下枪,看了很久,等到祂吃完。
“祂的记忆全是你。”浔东说。“我更愿意相信祂是纯粹的魔法。”
周楠丢枪给浔东,奔跑入饭店,站在假周楠的面前。
“吃饱了吗?”周楠问。
“我梦见我建造了一座土房子,它有三个角,四个边,我把它叫做周楠乐园……我告诉我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见到你。”
假周楠望着周楠,变成周楠想的样子,也就是原笙的样子。祂是那么的好,拥有一双充满生之欢乐的眼睛,洋溢着热情的浪潮,日月若是有形,所值得赞美的一切若是有形,那必然是这种样子。祂的每一微动,都在牵动他的心和魂打颤,颤抖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感到为难和不自然,恨不得给心脏一刀或是把祂杀死,只为回归于心静的境地。
“就是在这里,你没有错。”
“我错得离谱。”
“那是在别的事上。”周楠嘴硬道。
原笙的笑容不变,深情款款道:“很好,又再见,我至深至爱的周先生,您瞧着没有之前好了。你换了眼珠子了,你把黑眼珠子埋给我了。但您不知道,只有是能让您看清我的眼,才是我能接受的眼。”
“如你所见,我是变了样子。”周楠回答。
“属于我的心没变,还是那么的狠。”原笙带着无法触碰的心碎表情说。
“别对我皱眉,我的心会碎,我恨不得把我的心绞碎。”泪水缓缓从眼边滑出,他真觉得悲伤极了,连激越的幸福都被掩盖了。
“我又何尝不是?我的心早已碎了。周楠,除了心碎之感,我已经不知道该带何种情绪来见你了。”
“打住对我的责难吧,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想看你到底会杀我多少次。”
“你真是个受虐狂。”
“我是在服从你的安排。步入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是在受虐。没有受虐就没有快乐。”
周楠被挑起了怒火,又悲又愤地呐喊:“你活多少次、你因为我活多少次,我就会杀你多少次!我恨你,只有恨意,足以狠下心杀死你。”
“口是心非!口是心非!”原笙悲愤地流了泪。
周楠一看祂流泪,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了。
他俩如畜牲一样撕咬,如小鸡崽子一样互相咒骂,
“你为何要怜悯我?!!”周楠悲愤地大喊:“你在关注着我!你在怜悯我!所以你回来了!你怎么才能不怜悯我!你为何要怜悯我……你为何要回来!”
“我跟我死吧。你想要的什么都不到的世界,难道会是真实属于你的世界吗?”
“哈哈哈,你是要纯粹的受虐或是纯粹的快乐?”
“当我独占你的时候,我才不会怜悯你,我认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快乐。跟我死吧,跟我去属于你的世界吧——乐园。”
周楠哑口无言,对原笙的自信。
但祂说对了,只有彼此的时候,他才会快乐,祂才不会怜悯他。
“我还做不到陪你去死,我有很多的事要做。”
“你就去做吧,尽早开始,尽早结束,尽早死亡。”原笙推了推他,“给点反应,别让我像个傻子一样。”
“我从没想过还有这么绝妙的点子。”周楠双手捂住面颊,微微转过身,蹙着眉低声说,“如果逃离这个世界是我最终的归宿,那我愿意和你一起,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你舍得吗?”
“我带你逃离,我带你改变世界。一直以来,为难我的人是我自己,我是头号对我自己作恶的凶手。为了你,我成为吃力不讨好的创世神;为了你,我奉你成个创世神身边微不足道的小杂草。”原笙拥抱住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与你一致,随你的脚步。”
“我会失去你吗?”
“不会。”原笙说:“因为我确定我不会失去你。就你这个满身烟味的赌徒衰样,只有我才会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了。”
“呵,你狂妄自大又茫无所知的呆样子,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喜欢你。”
接受怪物,承认怪物,成为怪物。怪物的身份没什么不好的,试过之后不可,那就没什么必要了。最起码比人好。当融不进去的时候,还少了退出的麻烦。
周楠从没有这么明白,他余生所有的开心都是因为祂,他余生所有的恐惧也都是因为祂。
“那就这样办吧。”
在饭店四周埋伏的人当然也有,都是些只能添点乱子的小喽啰,但都被浔东一个人制服了。浔东用血线把所有人捆起来,问牵着原笙向他走来周楠:“怎么处理?”
“杀了。”
“这么狠?”
周楠递出一只手,阴冷平静地说:“枪给我。”
浔东丢给他枪。
砰砰砰砰,十几枪,纯粹是泄愤居多。
“为以后做准备。”
周楠深谙杀手不是一日就成的,他要习惯,才能在搞个大的的时候,有把握些。
“你的手在抖,”浔东接过他递回的枪,“出手汗了。”
“酒瘾犯了。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的。”周楠后仰着脖子,对原笙笑了笑。
但原笙的表情忧伤无比,周楠一望,笑容就定格在了脸上。
“我会让你无休止地失望。”周楠悲观地说,他感觉他又把一件事在搞糟的路上领了。
“你接受不了我的失望?”
周楠摇摇头。
原笙轻声问:“我沉默的爱会让你好受些吗?”
“我不想你难过。”
原笙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转移话题道:“带我走吧。距离我带你走,还有一段你需要带我走的路。”祂勾起嘴角而笑,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表演,表演吸引他。
“好。”
周楠领着原笙漫无目的的逛,路过湘伊堂,被张大夫和换了黄色舌头的小学徒夸天生一对。
他们吃了冰淇淋,周楠说:“冰凉的滋味太好了。”这是他之前完全不会说出的话。
原笙问:“为什么冰凉没有让你忘记我?是因为你只记得很丑的东西吗?”
周楠哈了口凉气,说:“你我第一次见面,美好的忘记不了。”
“我对你也是!你无措应对我的样子像个小傻兔子。”原笙骄傲地说,“现在也是小呆瓜一个。”
“我不介意再堂堂正正地杀你一次。”周楠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