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不吝此生轻(一) ...

  •   大邺康定三十五年春,帝暴崩于奉仙道宫,时人多疑之。

      “他真的死了?”
      一身素服仍不掩盖天姿国色的女子上前一步,与静静垂眸的冷峻男人并肩而立,帝王的遗体已经移入棺椁,只是等待发话,就可以进行最后的封棺入殓。

      那具青灰色的死尸形貌意外符合年逾古稀的老皇帝,令人作呕的老朽中泛着丑陋死气,尤其与韶华正盛、意气飞扬的二人对比起来显得越发惨烈。

      “如假包换。”桓岁讥诮着收回视线,“不过一具死去的腐尸,或许不久,就能变成死蛆。”生前是坐拥四海的人间帝王又如何,死后天子和庶人也无什么区别,都不过黄土一抔,平等至极。

      桓妙仪捂着心口轻轻舒了口气,她想也是,再度看向尸体的时候也镇定许多:“只消入殓封棺,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就算还有一部分人心怀不甘,也不敢轻开帝棺验尸,查不出什么痕迹来。不错,康定帝并非寿终正寝,而是谋杀。

      听到堂姐如释重负的话,桓岁挑了挑眉没说话,心想那可不一定。马上正义的主角就要来让他这个弑君犯上的反派下线了。扫尾工作再仔细又能怎么样,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抽丝剥茧出来。

      说来也可笑,老皇帝整日疑神疑鬼,眼里的人只有两种不是包藏祸心,就是图谋不轨。可偏偏世事无常,贴脸开大,反倒是他最讨厌最恨不得除之于后快的主角不畏强阻,查明真相,让反派功亏一篑,死无全尸。

      桓岁盯着尸体出神,桓妙仪无奈地看向桓岁,叮嘱道:“你也是,这种事情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日后万万不可这样做了。”

      小堂弟未免有些太胆大包天了。她得知消息急匆匆地赶来,仍然晚了一步,桓岁已经把所有事情处理完了,“我知晓你不想牵连我。但我们系出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戚对皇家再亲近也是外臣,宫中的事情,有我帮忙,更顺利一些。”

      桓岁谢过堂姐的好意,他也明白桓妙仪所言不虚,不过……
      他轻咳了一声,因为多日筹谋此事眉眼有些惺忪疲惫:“桃符继位,潜龙腾渊,万象更新,日后哪里还会有这种事。”也就老皇帝幺蛾子多了些,才这般费事。

      提起桓妙仪的独子—太子桃符,桓岁眼底也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向来很喜欢这个大外甥。

      桓妙仪自然认同,坐在位子上的人是儿子,还是丈夫,其中的差别不可谓不大,虽心底快意,面上仍是十分肃穆哀伤,并不肯轻易喜形于色,落人话柄。她低声道:“陛下骤崩,他为太子,自然要尽心尽孝,在前殿候着,一刻也不能松懈,想必诸位臣工这时候已经都到了。”

      桓岁也换上了一身哀悼的素服,眉目间却极为凌厉,估量了一下时间:“我们也该出去了。”
      太子再懂事明睿,如今也不过一十二岁,老皇帝也有数个成年皇子,朝臣也不都是支持他为新君,他和桓妙仪也得去压阵的。

      “母后,阿舅!”于殿前跪坐的太子仰面看到母亲和桓岁联袂而来,自然欣喜不已。桓妙仪目光肃然,对太子失态的举动予以警告,触及到母亲不赞同的目光,桃符再次乖乖摆正姿态,做出哀悼的悲伤神态。

      桓岁安抚地对太子微微颔首,移目到伺候先帝的秉笔太监,正声道:“陛下薨逝,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公公宣读遗诏。”

      “朕以凉德,绍承祖宗大业三十有四年矣……皇太子仁孝聪敏,夙慧天成,嗣皇帝位……嗣君年幼,惟望皇太后朝夕教训……诏谕中外咸使闻之。”

      太监的宣旨声音犹在耳侧,桓岁跪在地上,已经漫不经心地走起神来,心底又把任务节点复盘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能放下心,不由得他不谨慎,实在是小世界自成体系,里面的人也觉醒自己的想法,早就脱离了原本的轨道,稍有不慎就能界毁人亡,不然也不需要他们这些任务者来扳回正轨。

      北疆没有陷落,主角仍然存活,新君顺利继位,还有……他正盘算,旁边传来小心翼翼地声音:“大司马?桓大司马?”
      桓岁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说话的人扯了扯衣袍的一角,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升职了,从光禄勋摇身一跃升职加薪成为了摄尚书事的大司马大将军。

      他的视线投过去,虽未明言,却已有几分不虞,那人讪讪道,知道自己的举动出格,但既是为了示好,便不得不提:“先帝曾诏那位回京见驾,如今……”

      先帝崩逝前曾下旨召回北疆的守将,但京城谁不知晓桓岁并不乐见此人,先帝在时就出言反对,只是没有劝动他罢了。至于现在,那人心底冷嘲了一顿,怪道是守在荒凉之地的武夫,侥幸得了天子瞩目又如何,福气浅薄得很,青云梯在面前也能好好的折断了去。
      这不,天子崩逝了,新君年幼,全赖太后垂帘辅政,如今在朝堂上一言九鼎,权势最盛的,当属天子的母族龙城桓氏。和太后最亲近的桓岁更是青云直上,和摄尚书事的大司马大将军,有过节,不上赶着成为别人示好这位的靶子吗!
      他有心快人一步卖个好,桓岁只是拧着眉盯了他好大一会,直到看得他心里毛毛的,唯恐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隐藏在官袍下的身体微微打颤,对方才慢吞吞地道:“燕将军奉诏,这时已在来京路上,闻此噩耗,想必也要就地哭临三日之后再动身,暂且不急。”

      桓岁没想到和主角就这么快对上,但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他留心记下了这个“有心人”,准备留观后效,就见到心腹走了过来,神情端凝,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桓岁听到消息后,也不淡定,诧异地看向他,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最前方的桓妙仪身侧,低声告罪:“臣有要事禀报,”然后压低声音,凑过去,“燕行回来了。”

      桓妙仪的惊诧并不逊色于他:“这么快?”

      桓岁也颇觉头痛:“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没坏心。”
      手握重兵的边将,皇帝死了还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跑回来,毫不考虑做做样子。稍微存心渲染一下,就能扣一堆帽子,造出一个不思哀痛、跋扈不恭的罪名,过分点“不臣”也不是不可能。偏偏骨子里实打实的忠耿。
      要说对已死老皇帝的感情,如今满殿哭祭的加起来恐怕都不如他一个真心实意。

      桓妙仪微妙地看了这时候还在为人说话的弟弟一眼,只一瞬便有了主意:“这儿有我看着,你先去处理。”
      皇帝年幼,正是需要臂助的时候,谈不上拉拢燕行,龙城桓氏足以保证桃符稳稳当当地坐这个位置,却也犯不着得罪燕行,让边境平白不安。

      这人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头脑的样子,她在心里暗自嘀咕,对桓岁低声道,“我知道你们幼时交好,但也数载不见,你在京城,他在北疆,朝政政见自有不谐,往事情谊早就人情日薄,彼此生疏,隔着肚皮,焉知真心假意?”过去的旧事怎么能代表现在的人心,桓妙仪对弟弟难得的轻信多提了几分戒心,殷殷嘱咐,“万事不可不防。”

      桓岁笑着应声,旋即退了出去,其余人自然眼观心,心观鼻,没有不识相的站出来非议桓岁的举动。桓妙仪跪坐在蒲团上,反倒是在弟弟离开后忧心忡忡起来。

      桃符察觉到母后的异样,投以询问的目光。桓妙仪垂着眼睑,鬓角金簪缀着长长的流苏珠串妥帖地收起眸中一瞬的冰冷杀意,对儿子摇了摇头。

      她的手心不自觉攥紧,疼痛明晃晃地昭示着主人的内心,常年浸淫在宫中的直觉天然地让她并不信任这个贸然出现的陌生人。不过看到桃符不免心底稍稍松懈,暗想:即便燕无违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又如何,桃符才是如今的新帝,她为太后,阿弟高居大司马之位。一个常年呆在苦寒之地,朝野并无根基的边将而已,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也许是她杞人忧天了。桓妙仪自我说服,于灵前亲手点燃了三根香柱。袅袅青烟缭绕缓慢升起,正如此时纷乱的心绪。

      帝京郊外,青溪河畔,正暂时驻扎着一支远道而来的军队,远远望去只觉军旗招展,军威肃整。
      主营帐内却爆发着一阵不大不小的争吵。

      “将军,他们欺人太甚!”虎背熊腰的壮汉一脸不忿,想起刚刚传达上命的官员一脸倨傲轻视的模样就是一肚子怨气,“要不是咱们在北面拼死拼活,刀口舔血,他们哪来这样的安稳日子,那个王八蛋拽文嚼字,竟敢明里暗里瞧不起咱们!”

      帐中主位坐着的将军相貌堂堂,格外英武,也极有威严,只是轻飘飘扫过去一眼,下属就收敛了脾性,在边上不甘心地小声嘟囔:“也太欺负人了点……”

      燕行倒是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帝京高人一等的傲气优越虽然让人不舒服,但,“他们也不止针对我们,毕竟天子所在……而且现在天子新丧,诸事繁杂,顾不上我们也情有可原。”话虽难听,也是实话,帝京,可不是随便一个人想来就能来的。天下最风流繁华之地,鄙薄他们,好像是再正常不过了。燕行跟随父兄也来过几次帝京,对捧高踩低的做派再清楚不过。

      “是的,他们起码还愿意找个理由敷衍我们,刘叔你就感恩戴德吧!”稚嫩的童声响起,约莫六七岁大的男孩老气横秋地说道,莫名有股讽刺。

      刘南愿意在将军面前低头服软,对这个小孩子就不客气起来,一把将装模做样的宁安提溜起来,悬在半空,“好小子,你不好好留在北疆,胆大包天一个人偷偷跟过来,将军不教训你,还得寸进尺,指挥起我们了是不是。”

      宁安赶紧低头,双脚不停乱蹬,开口讨饶,“刘叔我错了,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等到刘南终于停手,宁安落到地上不停喘着粗气,燕行瞄了一眼小孩可怜的样子,教训道,“也该吃个苦头,免得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我们没发现你,你还真的自己一个人跟过来,我们可是行军的速度,出事了怎么办!”

      发现这小孩一声不吭跟过来的时候,燕行他们可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宁安才多大,北疆到京城相距甚远,才七岁的小孩一旦跟丢,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是刚出门就被你们抓包了……”小孩儿不以为意,燕行他们的警觉非常高,宁安也就半日不到,就被发现,险些被扭送回去,好在他撒泼打滚非要跟着,燕行他们逼不得已才带上这个小不点。

      他不也是担心将军此行出事吗?回想起二十年后将军最后的下场,宁安心底发凉,无论如何,他都得跟着,免得将军一着不慎,再次被帝京这些人害死!

      明明已经二十七岁,但外表还是七岁小孩的宁安苦恼沉思,对燕行抛出问题,“所以将军,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皇帝死了,他们也不能这样呆着啊。原本想买白麻布做丧服,但这时候这东西可是个紧俏东西,没门路还真搞不到能满足整个军队的量。但这个理由说服不了御史,什么都不做等着被弹劾吧,但是如今又不是燕行辅政,权倾朝野的时候,他们北疆在帝京,还真没熟人。

      燕行倒并不是很紧张,听到这个问题甚至还笑了一下,温和:“会有人替我们解决的。”

      他如此模样,倒让宁安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将军一直在北疆,虽然是这次帝京之行他注定一步登天,但也是以后,现在他们真的没有人脉在这里啊!
      于是宁安虚心问道:“谁啊?”反正他现在是小孩,童言无忌。

      燕行也没隐瞒,直接道:“桓岁。”然后意识到宁安可能不知道,又补充了一句,“他字流景,是龙城桓氏的家主。”

      不认识,没见过,但你提龙城桓氏,我倒是熟另一个……宁安很快反应过来,面色扭曲,声音也有些发颤,“龙城桓氏的家主?”

      燕行点点头,还以为宁安震惊于龙城桓氏的名头,解释道,“对,虽然龙城桓氏阀阅尊贵,但是流景性情很好,并不介意世庶之别。”

      我哪是担心这个啊!宁安两眼发直,龙城桓氏威名赫赫,世家中的世家,名流中的名流,这样的人物和将军认识是很让人瞠目结舌不错,但是,但是,要是他没记错龙城桓氏这一任的家主,是死在你的手里的啊!
      你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