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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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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皇城之上,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周围是红墙青瓦,却宛若牢笼。
路昭月只见四处兵戈杀伐,鲜血溅了满地,耳边是悲鸣与哭泣。
上一秒还在充斥着杀伐之气的长廊,下一瞬却出现在了陌生的宫殿。
面前面生的太监端着倒满了的鸩酒掐着她的脸强灌了下去。
在她倒下的一瞬间,这一切又如泡影一般消散,只余无边黑暗。
一瞬间她恍若坠入深渊,陷入深深的泥沼,越挣扎越沉沦,像是堕入江河的溺水者,她拼了命想抓住那最后的微光,却在将要触碰时消散殆尽。
她猛得睁开眼,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大口地呼吸着,冷汗从额角滴落,眼中尽是惊惧,还未从噩梦中缓过神。
又梦到那天了。
她仍记得那天离国宫变,她身为和亲公主却惨遭毒杀,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故国太医令之女聂遥。
窗外春雨未歇,淅淅沥沥,阴雨天时,人总会莫名感伤,她知道,自己并非毫无牵挂。
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她的母妃曾将她抱于廊下,倚着漆红的柱子带她赏着雨打芭蕉之景。
公主身死的消息应当传回了临国京都,不知母妃听到了这消息是否能撑得住。
若有机会,她还想回宫见一见母妃。
为人子女,无法在膝下尽孝,实在惭愧。
清晨,母亲陈氏一大早便遣了丫头来唤她用早膳。
路昭月想着,自己也是有母亲的人,既然占了别人女儿的身子,自然也要替聂遥尽孝,于是她对陈氏如同自己母妃一样亲近,对聂钦州也是贴心孝顺。
前几日公主于离国身亡的消息传回了京都,早该回京的右相孤身前往离国国都带回了公主的尸身。
陈氏也是官家女儿,对这政事格外上心。
“谢大人带回公主的尸身,前几日才下葬,虽说这皇上还未下旨出兵,但我仔细想着,应当也过不了几日安生日子了。”陈氏抿了口粥,像是唠家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路昭月聊着。
“和亲本就是为了两国安定,谁能想到那离国安平王会发动宫变,只道是世事难料。”路昭月搅着碗中的白粥,应着陈氏。
分明说的是自己经历的事,可她却像个局外人一样,评价着自己的离世。
陈氏似是想到了什么事,面色有些不爽,“照理说这太医院与朝政无关,皇上还净拿你爹撒气,平白无故遭了训。”
路昭月知道自己这位皇兄自小骄矜自满,即位后又好大喜功,非要做出什么大事在史书上留下些笔墨。
如今和亲公主被杀,如此屈辱之事,恐怕皇兄如今心中恼怒极了,随意找人发泄。
“爹爹昨日不是遣了他那徒弟林哥回来,说是昨晚要回家吗,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
陈氏想到这件事便生气,“本是要回来的,临走前又被皇上给叫了回去。我留着蜡烛等了半宿都没回来,恐怕是没什么好事。”
“娘别担心,爹爹是太医,想必是皇上突然身子不爽利,爹爹才忙活了一晚。”路昭月放下手中的勺子,覆上了陈氏的手,宽慰着。
陈氏看着女儿如此懂事,也是心中一暖。
直到午时,太医令聂钦州才满身惫意地回了府。
陈氏晚间没睡好,早膳后便被路昭月劝着回房歇息,路昭月瞧见聂钦州总算回来了,连忙打发了身边的丫头去喊人。
“去叫我娘起来,说是爹爹回来了。”她吩咐完,连忙迎了上去,将聂钦州扶到了主位坐着。
她瞧见聂钦州的脸上又一道血痕,为他到了盏茶,问道。
“爹爹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有伤。”
聂钦州一摸,苦笑,“近几日皇上因公主之事大发雷霆,心中郁火急燥,难免会发脾气。天子怒,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得受着。”
“怎得如此,天家事我这闺阁女子本是不该议论,但爹爹这事实在是委屈。”路昭月也是没想到皇兄会随意发脾气打伤太医,但身为人臣,也只得受着。随后她扬起一抹笑脸,“我待会便为爹爹熬盅汤清清火。”
“遥遥贴心懂事,爹爹已经很满意了。”聂钦州拍了拍路昭月的头,总算是笑了。
他对自己的女儿是十分疼爱的,尽管世人多爱儿子,但他的女儿也不差。
路昭月见聂钦州总算是高兴了些,自己心中也高兴,接着问道:“爹爹昨日不是说要回来。宫里出什么事了,临时把您叫了回去。”
“皇上睡不安稳,急诏我回去诊治。我们几个同僚开的方子皇上喝了不怎么见效,便多留了几个时辰。”聂钦州拿起一旁的茶盏,刮了刮茶沫抿了一口。
路昭月心想着,自己虽生于宫中,但从小便对医药之术颇有好感,也会寻宫人找些医书自己看看,虽不算深谙此道,但也算是略通一二。
况且她从前为故人开过一个方子,恰巧是治疗失眠的,那人反馈说效果明显,灵得很。
“女儿或有一法可治皇上的不寐之症。”她蹲在聂钦州跟前,虽是一张乖巧温顺的脸,眼神却是异常坚定。
聂钦州一听,将茶盖一盖,严肃了起来,“胡闹。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
聂遥天生体弱,聂钦州早些时候是有过让她学医的想法,要是他不在了她还能有个对策。只可惜姑娘家早晚是要嫁人的,一身都在后宅,就算学得些真本事也无用武之地,还浪费了青春年华,更何况学医累人,他也怕自己姑娘这身子骨遭不住。
所以他便想让聂遥同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学些琴棋书画、绣工点茶,将日子过踏实便好。
他曾想着要是聂遥是个男子便好了,他可以带着点,说不定还能进太医院挣得个一官半职,也算是不负家族传承。
虽说他之后受不了聂遥一直磨他,求他教她学医,无事时也会给她讲一些,她也学得快,甚至比自己手下带的几个徒弟都要有悟性。
可她终归是个姑娘家。
路昭月倒是不认同这个想法的。
她曾在宫中念过书,但太傅总不肯教她太过深的东西,问便是“女子学这些也无用”。
这个观念扎根在每个人的心中,好似女子生来便是为了嫁人,传宗接代的,除了这些没有一点价值。
不管是平民女子,亦或是官家闺秀,王公贵族。
就连她这个公主,被灌输的也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
她从前贵为公主,虽不受宠,但当其位,享其尊荣,便也没得心思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觉得要对得起国家,不负百姓。
可她已经为国牺牲过一次了,这一世,她要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不再当深闺妇人,而是真真正正地为自己而活。
“爹爹从前不是也教过我不少吗,也夸过我学得好,不比林哥差。”她看起来像是疑惑极了,可聂钦州知道她的机灵劲。
“这不一样。”聂钦州扶额,却只说了这四个字。
“怎么不一样?”
“这……你还未正式行过医,我怎敢放心让你尝试。况且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还能比得过太医院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医?”聂钦州本想将话说重些,让闺女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是给圣上用的要,尽管是小毛病,但也要慎重考虑。
路昭月见干说劝不动,便想着换另一个方法。
说到底不过是聂钦州不相信她的方法能够比太医院的太医有用,但他都没看过她写的方子,又怎能否决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爹爹都还没看过我写的方子,怎么知道不行呢。”
聂钦州摆着手,紧抿着唇,良久才说:“不可,若是叫圣上或是其他大人知道这是你一个闺阁女儿的方子,又没经过长期教习,他们这么信任你,作什么想。”
路昭月却是执着,自己的方子应当是有用的,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况且若是治好了皇上,爹爹就不用这样担惊受怕地轮值了。
“爹爹大可以说是林哥,或是您开的方子,莫说是女儿的。女儿只是想为爹爹分忧,爹爹就给女儿一次机会吧。”路昭月拉着聂钦州的手臂,撒娇似地摇了摇,“好不好?”
聂钦州实在是想不出话反驳,又受不了亲闺女撒娇,一见便撤下了那副威严的假面,一张脸又柔和了下来,挂上了慈爱的笑容。
“真是的,惯会使这招,拗不过你了。”聂钦州对自己的独女从来都是疼爱有加,在这男子为尊的世道中就是一股清流,“那你便写下来,给爹爹看看。”
路昭月一听聂钦州松口了,喜上眉梢,笑着点头,碎步走到屏风后的书案旁坐下,挽着袖子拿起一旁的毛笔认真写下。
那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栀子十四个,甘草二两,香豉四合。”
就只有这三味药,都是清火补气的良药,却不是寻常治疗不寐之症药材。
当时右相谢朝星刚当上丞相,也是忙于公务,每日都有许多烦心事,整宿睡不着。她与他自小相识,她便开了个方子让谢朝星试试,谢朝星连着用了几日,结果效果还不错。
聂钦州拿着这张方子,一字一字地看着,摇着头,“栀子……豆豉……遥遥啊,这是清热解毒的药啊,又怎能治不寐之症呢。”
路昭月摇摇头,解释道:“这栀子豆豉汤虽说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但也可去火除烦,皇上心中乃是急火烦郁以致夜不能寐,此药可一试。”
“这是我改良之后的栀子豆豉汤,栀子加多,又加了甘草,皇上心中虚烦少气,甘草可祛火补气。”
聂钦州将那方子拿在手中细细看着,确实,将栀子的分量加至十四个,又加了甘草,还可补气。
“水四升,先煮栀子、甘草取两升半,内豉,煮取一升半,去滓,分二服,温进一服,得吐者,止后服。若是呕,则以生姜换甘草主之,温养脾胃。”路昭月讲着煮药方法,皆是具体无误。
聂钦州听着,还算是满意,“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是需要找人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