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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我心安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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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蘅一转身,却没有见着谢筠的身影。
但分明方才这人还站在自己的旁边认真听自己的絮叨。
人呢?他拧了拧,看了一圈也没见着对方的人影。
*
赵蘅知道,谢筠一直以来都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而他自己也感觉这样继续消耗下去不是办法,只要他还在位一日,就不可避免的会为朝政费心费力,殚精竭虑,直至被彻底拖垮。
所以鉴于多方面的考虑,他为赵瑄提前加了冠礼。一点点为他铺好路,试探好众臣的态度后再宣布让太子监国。
并循序渐进地试着放手朝政。
一开始他还放心不下,但没想到赵瑄很让他省心。不愧是谢筠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倒比他本人更有几分明君的模样。
所以他顺利地让位。去年赵瑄登基后,他就跟着谢筠一起四处游山玩水,调养身体。
这一年来他过得很自由,像是彻底化为山间原野上的一缕清风,重拾起曾经属于定北王的恣意。谢筠陪在他身边,陪他遍游河山。
最近他沉迷于作诗,将所有的所见所感融于笔下的字里行间,让他所行走的每一步都一点点具象化,不再虚无缥缈。
正如他的幸福也在一点一点变得实感。
赵蘅抬头遥遥望去,山静云动,山峦隐于云海之中,恍若仙境。
山脚处是滔滔江水奔腾不息,顺着视线所过处,赵蘅捕捉到谢筠隐约的身影。他就站在自己的前方。
于是赵蘅从高处向下走去,慢慢走近他。
分明嘈杂的水声已经完全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但不知为何还是会被谢筠察觉到。对方转身,浅淡的目光落到赵蘅身上。
赵蘅一直都很喜欢谢筠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怎么了?”赵蘅一边走近一边笑着问。
谢筠若有所思地将目光重新落向前方:“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往事。”
赵蘅顺着谢筠收回的视线朝他们二人的正前方看去,忽然横生出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方才站得高远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走近了才发觉江水的壮阔浩渺。
这一下便衬得人渺小了许多。
赵蘅忽然就理解谢筠的失神了。
滚滚长河东逝水,千年历史,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荒草古道,落日熔金,立于群山脚下,方觉自己的渺小。身怀高名厚利,也眇若天地一蜉蝣,纵观时间与空间无论哪个维度,人力都显得太过苍白。
即便他们曾位及权力的顶峰又如何呢,依旧是如此微不足道。
赵蘅的眼中有些许触动,他想谢筠大概同自己有差不多的想法。思及此,他忍不住去握住谢筠的手,感受到谢筠也在慢慢回握住他。
*
他们二人这段时间兜兜转转走了很多地方,有的时候,连赵蘅都很难记住自己现在究竟在哪。
往往是在问了谢筠之后,他才能想起来。
而现在,他们到了雍州九川郡下面的一个村镇,如今正借住在一个大娘家。
此地景色宜人民风淳朴,正适合赵蘅养病。所以他们决定先在这停留个一年半载。
今天赵蘅很舒服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一出门,就看到谢筠已经做好了饭,虽然他还不饿,但也被饭菜的香气勾起了几分食欲。
尽管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谢筠会做饭,但每次见到都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毕竟无论过了多久都还是很难将谢筠同下厨联系在一起。
实在是他看起来实在太不染凡俗了。
但是每次看到都觉得很温柔。这种烟火气息让赵蘅有了些成家立室的温馨感。
赵蘅拿起筷子吃了口菜。
很美味。谢筠的厨艺似乎又精进了几分。
赵蘅对吃食是一贯挑剔的,宁愿吃得少也不想勉为其难地将就。先前在军营中倒还能忍下自己的怪癖,但是自从入京后还是暴露了本性,尤其喜欢去折腾厨子。
但是谢筠做的菜似乎都很符合他的胃口。
赵蘅多吃了几口,抬眼看了眼谢筠,发现对方的心情似乎因为他食欲大开而变得很好。
饭后,赵蘅很自然地起身收拾好碗筷,接着想端去洗了。没料到谢筠轻轻按住了他的手,似乎有些讶异,想说点什么。
赵蘅没等对方开口便径自说道:“没事的,我来就好,什么都让你做我心里也会很难过的。”
谢筠似乎隐隐有些忧虑:“可你的身体。”
赵蘅继续自己的动作,一边应声道:“我没事的。”
接着他抬头看着谢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我一直想说,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娇贵了。”
谢筠跟着他一同起身,看着赵蘅洗碗的娴熟动作有些出神,低声道:“我一直觉得,你没有碰过这些事情。”
赵蘅被逗笑了:“怎么会,我在北疆的时候绝大部分事情都是亲力亲为的,这些我都习惯了。好了,你不用操心那么多。”
谢筠的视线微微黯淡。赵蘅觉察到他的低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细细观察着谢筠的神情,意识到对方又可能想到了什么,低声却认真道:“没事,这里有我就好,你去替我熬药吧,那个我做不来。”
谢筠轻声道:“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意识到呢,你和我记忆中的,并不是一个人。”
他果然在自责。闻言赵蘅眼睫轻颤,慢慢放下碗筷,有些无奈地暗叹。
赵蘅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向对方表示,他其实一点也不在意先前的龃龉隔阂。谢筠太过细腻敏感了,这样很多时候会更容易受伤。
“替我熬药吧。”不能再让他想下去了。赵蘅不知道如何去安抚对方,只能执着地又重复了一遍。
哪怕过了很多年,赵蘅依旧习惯不了涩口的苦药,但好在他能明显觉察到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好。
这样的话,谢筠会很高兴吧。
其实有的时候赵蘅也很恨自己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有一些模糊的梦里一闪而过的碎片。他时常会为此恼恨,为什么只有谢筠一个人有前世的记忆,那样的痛苦只有他一人承担。
他很心疼谢筠,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尝试愈合谢筠的伤口,尽管很笨拙。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谢筠看着对方一口一口抿着药,轻声道:“我经常梦到那时的你,我很自责,那八年的苦你本不该经历。其实我很痛苦,那几年中,你的生命里没有我的痕迹。”
原来他是在纠结这个,因为错过了自己人生中的八年时光。赵蘅的视线温柔了些许,将喝完的空碗轻轻放在桌上,温声道:
“没关系的,其实我该感谢的是你,你已经帮过我一次了。我在北疆其实过得,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其实挺开心的。”想到了一些往事,赵蘅笑了一下。
他垂眸继续道:“而且,我有时候也很难过,你那么了解我,我对你的很多事情都算不上了解。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你的童年。”
谢筠眸中划过几分意外:“我以前过得很无聊,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
“可我想知道。”赵蘅认真地看着对方,语气中带了些执着。
谢筠的神情和缓了许多,语气平和地慢慢讲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正如谢筠所说的那般,真的很无聊,作为谢氏世子,他从小就接受了很严苛的培养,甚至是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但谢筠其实都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么残忍。
但谢筠越是用这种无所谓的语气说出来,赵蘅就越觉得心如刀割。
他忍不住握住谢筠的手,安静靠在对方的肩上。
赵蘅犹豫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们二人都清楚,语言还是太过苍白了。
而他想用他的行动表示,自己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
“谢先生——你们在里边吗?”门外有人扬声道。
这里的村民都很朴实,人也都很好。所以闲暇之余,谢筠还会给村里的一些孩童教书,这里的村民大多都称呼他为谢先生。
赵蘅慌忙起身,听声音应该是张大娘来了。而他们就是借住在她家。
然后去给来人开了门。
张大娘笑起来慈眉善目,摇摇晃晃走进来,手里还挎着一个篮子。
赵蘅还有闲心打趣了一句:“您今天怎么想着来了,好久不见还挺想您的。”
“我蒸了些米糕,都是刚出锅的,想着带来给你们也尝一尝。”她热心地将篮子里还冒着热气的米糕端了出来。
赵蘅仰头笑得很开心:“好啊。”
赵蘅其实已经饱了,但还是吃了一些。忽然他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这种烟火气,这些并不精致但也不显粗糙的饭食,总是能在某一刻让他感动。
譬如现在。
“怎么样?”张大娘看起来有些紧张。
赵蘅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急急地点了点头,倒是让自己给呛着了,然后两人慌乱地给他倒水。
赵蘅喝了一口,咳了几下,也觉得自己有点丢人。赧然道:“很好吃。”
张大娘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你们会不喜欢。你们一看就和村里的人不一样。”
赵蘅闻言略有疑惑地抬头:“有吗?”
她在谢筠递过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笑着说:“对啊,一看你们就是读过很多书的。对了,还要多谢谢先生教那些孩子们呢。”
谢筠给她倒了杯茶,闻言接话道:“举手之劳。”
张大娘健谈,赵蘅和她一聊就是一下午,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看了看天色。
“没想到太阳快落山了,我家里还有事,也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啊。”
赵蘅起身相送,笑道:“好,以后常来啊。”
他将人送到门口,心情很好,回身的时候发现谢筠也在身后看着他们。
金乌西坠,余晖透过叶隙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对方的身上,他像是被什么触动了,朝回走去。
“天要黑了,我们也早点休息吧。”
“好。”谢筠牵过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