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笛初是对的 ...

  •   3.

      半夜祁远屿无法入睡,打开了笛初给他的监管录像。

      笛初是对的。看完楚歌行留下的视频,如果没有唤起对楚槐的一点怜惜,大约是人都不如。里面大半的视频都只有痛苦、痛苦。

      视频里的楚槐总是在地上痛得蜷缩成一团,一只手按住疼痛的部位用力到青筋暴起,一只手死命地捂住嘴巴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像是被雷电击穿了的蝴蝶,翅膀烧干,狼狈无所遁形,却还在试图遮掩。

      他坐在沙发上一个一个翻着,听着楚槐急促的喘息声和强忍的闷哼声,一开始出现焦躁甚至不敢别开眼睛到后来渐渐木然。断断续续播到第十个的时候,已经将近五个小时,不亚于观看一场持久而残酷无望的刑罚。天已经微微亮,他移动到了自己房间床边,伸手强制让已经干涩的眼睛休息一下,却发现满脸都是泪。

      楚槐一般疼痛的时间在21-28分钟,这将近半个小时里,他不知道被什么痛苦亦或者死神摄住,刀割、针刺、绞痛、劈断等等反应都存在,有时剧烈到痉挛、有时延绵到昏厥。这种“有时”只是区别在14个录像里,每一段只是诉说一个事实,长时间的忍耐对疼痛毫无帮助,就连尊严也无法得到保存。

      而事实上,这14个视频只是其中一个命名为:「执行记录」的分支。祁远屿从点开的那刻开始,就已经踏入了名为楚槐的悲苦旋涡。

      祁远屿感受楚歌行冷静且近距离情绪里变态与凌虐,楚歌行异变惩罚甚至于乐此不疲。他有时候会蹲下身来拍受刑者的脸部,一种近乎残忍到冷血的做法,看他无望求助,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穿着来回都是黑、灰颜色的衣服,他倒在巷子里、房间里,甚至连现场可能都没有走出来,就已经遭受到异变惩罚。

      实际上已经折磨成那样,楚槐在镜头里仍然呈现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五官柔美,但是下颌角线条很男性化,显得刚柔并济。大多时候略长一些的头发,会遮住右眼与额头的骇人伤痕。有时他会微微扎起,头发会从耳后散落在旁侧,挡住坚硬的棱角,就只能瞧见白皙的皮肤。

      虽然其实是苍白得略带灰暗的白,被黑夜和劳动掩盖下的白,像是一小簇的铃兰在埋进了土里,埋得太深,花苞被挤压得狼狈不堪。

      “人渣。”祁远屿翻到他另外两个文件夹,一个没有命名,一个楚歌行自己实行监管权力用细丝虐待楚槐,里面视频有7个,他看着那个视频的封面定帧,都是楚槐浑身是血的样子,祁远屿颤抖着手,不敢点开。

      他曾经以为楚槐一辈子也不会跟他有任何牵扯,所以他不看不问不听,做哑巴、聋子,逃避周遭所有关于楚槐的内容,身边人也有默契不会跟他提起。就当这个人默默死去了。但他现在活着,就躺在隔壁的床上,被折磨得鲜血淋漓,残破不堪。

      早晨七点整,他已经把14个录像全数看完。思索了片刻,给燕白的丈夫,如今已接管特等谷舱研究所的许青打了个电话。

      “师爹,早上好。”他仍然窝在床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困在了角落一样。

      “哦,是远屿啊”许青的声音从另一端透过来,爽朗且温和,燕白和许青是同一类人。“你现在是在B17区吧,遇见问题了吗?”

      “……”祁远屿不知从什么开始谈起,楚槐并不是一个好开头。

      “没关系,你是想说楚槐吧。”许青先安抚了起来“你还记得我接到命令后,被强行要求指派你过去的那天,我说了什么吗?”

      那一天,像是一场还未走远的噩梦。

      那时候他才从沈归乡的病床下来,熬了三天到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脑子里浑浑噩噩身体到了极限。组里的所有人最后只能站在沈归乡的病床做临终关怀,直到他宣告死亡,死于木偶化。

      说来也奇怪,上帝很喜欢跟人开玩笑。木偶化的omega只能存活六个月,可是在他死亡的前三天,他的脑子会被临时解放。

      沈归乡是个内敛的人,就连最后走也不会说痛,他只是絮絮叨叨一会儿谈起他的女儿沈之之语态亲昵又遗憾,一边又在说他要去“阿故”,像是程序化指令,强迫他去。但他走不了,只能等死。

      所有异变病人最后都要去一个叫“阿故”的地方,只要他能走,就会被思维指令牵引过去。有人跟着异变病人去了,最后看他走进了无人区,就倒在了沙漠中。

      “阿故”好像是一种美好的心愿,它就在沙漠里,但只是沙漠,沙漠里面的任何一处,倒下,就是阿故。

      等到许青让他去办公室的时候,祁远屿还沉浸在沈归乡的死亡中没有出来。

      “远屿,不久以后,你我,甚至谷舱里的每一位,都会在异变中死去。如果我们沉浸在死亡中,整个社会都将被逼入绝望。”

      许青戴着一副眼镜,手边翻着那本早已被翻毛边的《真相的自由》,是燕白编撰的书。

      里面清晰地告诉了世人,异变是一种病,它是从人们攻克的顽疾中诞生。

      它让人们短期内获得强大到无人能及的力量,让人以为可以主宰世界,却需要付出以死亡作为惩罚的代价。上帝冷冷看着人们试图钻进病痛的漏子,却一头钻入了根本另一个无法治疗的疾病。

      祁远屿当时没有接话,他已经混沌不堪。在沈归乡的身上,他丧失了救人的意义。

      “远屿,痛苦是真实的,但新生也是真实的。”

      电话那端的许青再次重复当时的话“也许我应该据理力争让你留下,不再去监管楚槐。”许青叹了口气,他和燕白没有孩子,一直把祁远屿当做亲生孩子来对待。

      “但你困住自己太久了。”

      “我恨楚槐。”祁远屿像是从那一天的清晨回到了现在,今天比那天还要冷。“我一直,好恨、好恨他!恨他杀了老师,恨他不是夏池,恨他我们本可以携手一生!”

      “可是现在……我同情他、怜悯他,甚至为他感到悲哀。”祁远屿痛恨此时的自己。

      许青告诉祁远屿,楚槐已经木偶化的时候,祁远屿没有任何的感知。让他去监管楚槐的决定,他只是顺从。在那个办公室,他保持了缄默。

      但他现在不能了。

      “……您不恨吗?”祁远屿问出来了从那天开始,萦绕在心里的问题。

      “恨。”许青沉默了一会儿,让祁远屿以为觉得他不会得到答案“我有时候忍不住在想,如果燕白活着,如果夏池的孩子顺利出生,如果当时谷舱没有毁灭,异变能力基地没有被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你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对”许青说“我们又是生活在多么虚伪又美好的世界里。”

      “远屿,走出来面对,比自欺欺人好。”

      ……

      挂掉电话后,祁远屿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三年多前,见楚槐的最后一面。那段时间他们一直住在高度科技化m11区,天空是人工做的穹顶,唯有墓地能见到真正的蓝天。

      楚槐与祁远屿分别的那天,是个少见的雷雨天气。雷声大作,轰隆隆地雷声就劈在离他们不远处,偶尔能听到树木劈中开裂的声音。葬礼上没有别人,唯有楚槐和祁远屿。楚槐没有了夏池的身份,也就失去了家人。

      牧师神情肃穆,他撑着黑伞,楚槐没有。楚槐已经剪成了寸头,伤口太过狰狞显得更为面目可憎。暴雨劈头盖脸冲着楚槐而来,雨水顺着楚槐的脸颊流下,消弭了声音。

      这是他们孩子下葬的那天。

      他们买的最小的墓地,因为安葬的是才八个月没出世的孩子,楚槐原身是alpha并不具备生育条件,八个月后孩子也没办法生下来,剖出来只在世上短短存在了三个小时。

      安葬之前,雕刻师问孩子名字,他们才开始艰难地为死去的孩子取个名。除了楚槐,世上没有人祝福孩子的诞生。在事发之前,他最不应该是像所有想挽留丈夫的妻子一样,企图用孩子去捆绑丈夫。他在m11区申请了人工培孕。

      果然到头来孩子都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产物。当孩子死了,身边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祁远屿最后献花的时候,半跪在地上,无声看着墓碑。

      上一代的恩怨,总要下一代人来背负,难道这就是楚槐想要的吗?

      最后的那道雷落得离楚槐特别近,就在旁边的那棵树,直直地劈成两半,随着轰然倒塌的声音,警车的声音也来了。

      那天的早上,他们去做离婚公证,下午举办葬礼。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压在那一天办完。是祁远屿告知的时间,在葬礼的最后一刻,完成最后一件事——把楚槐扣押进监狱。

      他与他的爱人遥遥对望,楚槐的瞳孔一点光亮,像是一个孤魂,只有绝望和将死的气息。让祁远屿刹那间分不清刚刚葬下的是谁。他一瞬间觉得躺在那里的应该是楚槐,而不是他的孩子。

      楚槐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他和祁远屿在最后一面,没有道别。

      双方都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