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监管》梵音声生

2、永远的新月

　　2、

　　笛初到一层，祁远屿则停留在了负一层，楚槐需要做服从性测试。

　　祁远屿看着护士们快速给楚槐伤痕累累的身体层层包扎盖住，又交到他的手里。楚槐从医疗机器人单机模式换成了护士的亲切待遇，像是重新又回到了人间。护士扶着楚槐裹着绷带的纤细脖颈，怯生生看着他，似乎在判断祁远屿的友好程度。

　　“请问是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祁远屿猜她想说些注意修养饮食之类的。

　　omega护士只是垂下眼，那些想嘱咐的话，犹豫再三，最后也只是咽了回去。这里不需要太多同情。

　　在沉默中，房间终端智脑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像是回到了遥远的母体。声音穿越时间而来，声音太过熟稔，以至于听到这声的祁远屿几乎为之颤栗。

　　“……测试开始了。”护士黄潇轻声提醒。

　　祁远屿陷入了轻微的迷茫看着护士，黄潇下意识回答“是燕白教授。”

　　“……”祁远屿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当然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祁远屿正在目睹世上最讽刺的事情——四年前亲手杀了燕白的人，正聆听神谕之声，为他迷途的脑子带来最后的清醒。

　　二十年前祁远屿人生导师、国家里程碑异变研究学家燕白的声音。她是一个omega，也是一个能操控时间的异变者，后世命名为“神谕学者”。

　　声音进入了主题，燕白开始诚恳且郑重宣告“我出现在这里，是为见证与指导处于自我毁灭阶段的病变者，幸或不幸，我都将共同行进至生命尽头。苦旅已昨，循此新生。”

　　女声在四年前才被广泛运用在异变测试环节，模仿并还原二十年前的燕白，以智脑的方式进行筛选判断与公告。这一声音的审批到公布，都是那句“纪念人类导师，唤醒人智新生。”有人说，人类神谕学者即便死去，也在带领木偶化甚至异变病人，迷途知返。

　　这世界太多的异变情况，都是一种人为的、企图自我毁灭的病症。

　　“编号CU-137, 开始测试。”

　　“站定。”祁远屿一直看着终端智脑，也没有点出楚槐姓名。黄潇感到一直扶着的楚槐脖颈突然充沛了能量，支撑起来离开了她的手。

　　楚槐挺直着背坚定站立，瘦削又挺拔。接连着祁远屿只是发布口令，连续测试一系列队列动作，楚槐像是提线木偶，根据着指令持续性反应。

　　机器“滴滴”运作打分与祁远屿的声音穿插，这个场面安静诡异。护士的手悬在空中，一时没有收回。

　　直到祁远屿对楚槐说“停下”，即使背对着楚槐，两个字极为清晰如同信条一般重重打进了楚槐的脑海，控制着他的身体直接停住了任何的动作，黄潇才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第一阶段，身体控制测试完成。

　　第二阶段，攻击收束测试。

　　第三阶段，能力指标测试。一系列测试只有十五分钟。

　　祁远屿极为冷静地根据终端燕白给出来的要求，用声音发出一个个简短指令。楚槐被操控着给出了所有完美反应。如果不去看楚槐的眼睛，楚槐的动作每个动作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就跟普通人一模一样。身体和思维是两个极端，人可以只靠指令做事。

　　来之前上级只告诉祁远屿“不需要唤醒他的意识，你只需要植入指令就好了。”
　　——“什么指令？”
　　——“回收。”

　　世界上身体侵入的能力有很多，在祁远屿来之前，实际上采用线脑作为媒介，甚至记忆入侵、思维植入…已经有6个侵入者对楚槐进行尝试了，黄潇就这样看着所有人失败。木偶化属于脑内癌症，无可挽救。

　　最后，燕白会非常遗憾且惋惜地说“侵入已失败，线脑即将断开。由于次数过多，再次侵入建议需间隔48时…”

　　只有这次，黄潇听到智脑燕白温柔说出——
　　“测试完成，编号CU-137已重新获得行动许可。”

　　…………

　　祁远屿带楚槐回到了他的系统安排的临时住所。这个房子四周紧闭着，窗户上凝结着一层浓厚的雾霜，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儿，甚至家具也很少，机械轮椅划过隐隐带出来了些回声。

　　横抱楚槐上床放平，又低下身仔细地看着楚槐无神的瞳孔，探究似的抚开楚槐额前的碎发，反复摩挲着额头上的那道疤。祁远屿上次看到这道疤时楚槐剃了平头，从额头到眉眼遮挡不住，一切丑恶都赤裸裸露了出来。

　　作为被查出十二年前冒名ID，操纵并顶替死者，从标标准准的特级异变者，瞒过了检测，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夏池。为此不惜从alpha转变成omega，处心积虑进入系统核心，与他相爱结婚，接近燕白——然后杀了她。

　　他到现在都固执认为，他们是杀了老师的共犯。

　　“楚槐，你怎么还不去死？”

　　祁远屿声音低沉又柔软，温柔得如同他反复摸着的那道疤的手，太过于错误的亲昵被认为是种温情对待。太可笑了，祁远屿想，原来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背负罪责。

　　自从三年多前楚槐正式监禁，祁远屿就再也没有和他有这么近距离的时刻了。刚监禁的时候，楚槐还处在人工受孕的第二个月，出于omega保护法和人道主义，他们并没有对楚槐采取监禁以外的措施。

　　那个期间，正是楚槐因为怀孕疯狂需要摄入信息素。

　　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冷静且憎恶地从后颈提取着信息素，每次他都会望着那堵墙，捏着让楚槐赖以生存的试管，耐心听着触手可及的墙壁对面传来疯狂的敲击声。

　　已经变成了怨侣的祁远屿和楚槐，隔着厚厚的、信息素无法穿透的一堵墙。一阵一阵，一次比一次强烈。

　　楚槐知道祁远屿就在对面的房间里，他渴望、他祈求、他哭泣，他几近于恐惧的尖声叫着，无法看到的一切通过声音震动诚实地传到祁远屿的耳朵里。

　　“祁哥…祁哥…救救我…救救我…帮帮我…”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卑微的楚槐，他的omega一直是那么高傲且隐忍。“我好痛…祁哥…”原来楚槐也会臣服于信息素摇尾乞怜，臣服于人类的本能，成为一个渴望被人拯救的怪物。

　　为什么会决绝地成为omega，逆转成为omega后对信息素的需求甚至是原来的双倍。想到这些，祁远屿才会更加痛恨楚槐。

　　楚槐亲手杀他的老师、杀死了他的爱，也杀死了夏池。

　　每次提取的最后，楚槐总会锤到指节血红一片，疼痛剧烈，撕裂不堪，等到一切都发泄完毕，母体没有办法得到任何来自另一方的怜悯，才逐渐平息，直至昏厥。

　　这样，祁远屿心里才能升起一点久违的快乐。你欺骗我，我报复你。我们彼此折磨，这也不为过。

　　就这样折磨了五个月。后来……

　　祁远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向了楚槐的后颈。

　　楚槐每次睡着了都很乖，他没有什么磨牙之类的怪癖，每次都卷曲成一团，有时祁远屿觉得他更像一只流浪的兔子，艰难忍过寒冬，等到了春天的第一场初晴后，懒倦的钻出了窝里，然后，会伸手无意识地抱住祁远屿，像是抱住了兔子的一整个冬天。

　　祁远屿以前总喜欢这种亲昵时刻。

　　他以为楚槐是单纯无害的兔子，而他祁远屿得蒙恩赐，看到世界上无可想象的美丽，最后全部覆灭的时候，才会残忍得渗人。

　　楚槐的腺体果然已经摘除。那块皮肤表面满是斑驳刀痕，如同遗落城市的故址，在烈焰的反复照射中，四处空空荡荡，唯有尘埃与绝望。

　　木偶化的omega，大多发病的原因是摘除了腺体。出现木偶化后，人体会在六个月内迅速衰竭，从四肢、到思维，最后到心跳。

　　不知怎么回事，祁远屿摸到那些刀口时，竟然一瞬间浑身颤抖了起来。这种不可控制的颤抖，让用尽了全力，甚至需要动用能力调节后才能强行按住，抽回手后才逐渐平息下来。

　　这种颤抖，祁远屿宁愿理解为自己知晓楚槐的死亡将近而太过兴奋，也不愿意为里面进行一丝一毫的加注。

　　“我们一定要纠缠到其中一个人断气，是吗？”祁远屿问出了一个无法得到回答的问题。

　　楚槐看起来那么温顺沉静，依旧那么像十年前的夏池。那个时候楚槐还不叫楚槐，他叫夏池，他们两天差地别，他身在低位，夏池是高高的众星捧起的璀璨水中月亮。

　　夏池是最好的，就算到了现在。

　　只是楚槐已经不是夏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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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楚槐木偶化过段时间就会解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