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桑曲》终以怀

11、计划

　　“什么亲事？”

　　赵春娥直直地看着金枝的眼睛，“怎么，你娘出门前没跟你说，要让大海娶你的话？”

　　“没、没有，她没有说，”金枝眼神慌乱，她转头去看郑婶，捕捉到郑婶嘴唇翕动要开口的预兆，赶紧扑到郑婶怀里，假装帮她顺气，将那句话挡了回去，“我娘是病糊涂了，她、她就是操心我的婚事，病急乱投医了。”

　　“那就好，婶子知道你是个懂事孩子，”赵春娥笑起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埋怨道：“金枝，你给婶子评评理，这事你娘做的对不对？本来也该是金花嫁过来的，如今金花有了归宿了，大海也该找个自己喜欢的，你说对不？”

　　金枝实在想不出她娘怎么能这么......这么不知轻重。陆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娘竟然还不依不饶，这么一闹，别说结亲，不结仇就不错了！

　　她从小就喜欢陆海......她娘这么闹，她以后还有什么脸见陆海？她跟陆海是绝对不可能了。

　　听完整件事，金枝已经说不出话了，又羞又气，死死地抓着郑婶的肩膀。郑婶这会儿逐渐缓过来了，被她按住硬是动弹不得。

　　听到自己的名字，陆海走上前，轻轻一下拉开金枝的胳膊，手下一使劲就把郑婶从炕上强行搀了下来：“金枝，带着郑婶回吧。糖糕不做了，东西你们留下，当我早该孝敬郑叔的。”

　　郑婶本来还想再哭两句，一抬头被金枝的神色吓到，她头一次见到女儿如此狰狞的表情，一句话都不敢说，哆哆嗦嗦地往出走。

　　金枝扶着郑婶，脸上红白交错，好半天才带着哭腔低低道：“大海哥，叔，婶，今天这事是我娘的不对，我替我娘给你们赔不是了。”

　　赵春娥的神色缓和下来，又觉得她有点可怜了，摊上这么个早死的爹糊涂的娘，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语气也温柔起来：“金枝，你是好孩子，你放心，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你跟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

　　她只说了金枝，郑婶连同剩下的人提都没提。

　　金枝嗓子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点头。

　　陆河推开了大门，金枝扶着郑婶走了，临走前她没忍住，偷偷看了陆海一眼。

　　陆海没有愤怒，也没有可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平静地注视着她，就像注视着一个陌生人。

　　金枝的眼泪又落下来了。

　　郑家母女走后，赵春娥没心思收拾午饭，一家人对付着吃了点馍馍咸菜。陆河吃了饭连碗都不用洗，嘴一抹就跑了。

　　陆海把院子拾掇了下，实在没什么事做，躺在炕上想婚事。

　　糖糕看来是要另找人做了，得抓紧准备成亲的衣裳，甘雨不知道能藏几天，夜长梦多，还有聘礼要定多少，都没商量。得尽快把事情安排好。

　　自己做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就进城去买成衣回来，一辈子就一次的事，必须办得妥贴。

　　陆海想到这，翻身下来，准备去找甘雨商量商量。

　　也是凑巧，他还没走到春红婶家门口，老远的就看见村头来找人的甘父甘母两个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正四处张望着。

　　陆海先当他们是来走亲戚的，离的近了，看见两人身上的簇新衣裳，心里突地一跳。

　　他不动声色，假装自己要往外走，笔直地路过了春红婶家。

　　李根菊正愁找不到人打听，他们俩起得迟，翻过山来已经过了日中，大河村的人这会儿大多在自家院子里歇晌，路上见不到一个人。

　　她见着陆海走过来，眼前一亮，连忙上前几步挡在陆海面前：“哎呀，小伙子小伙子，婶子跟你打听个事儿。”

　　甘父缩着头站在后面，见李根菊笑嘻嘻的模样撇起了嘴。

　　“你们这有没有见过一个哥儿，十五六岁，这么高，大眼睛，”李根菊自顾自地比比划划，“不怎么白，细细小小的，有没有？”

　　陆海睨着她，眉眼之间确实和甘雨有几分相似：“这样的哥儿，我们这里能找出来一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根菊愣了一下，她倒是忘了长甘雨这个样子的哥儿多了去了，脑子里灵光一闪：“噢，他还穿了件粉衣裳！”

　　她边说边抖抖自己身上的衣料，急切道：“比这料子还好的多呢，你见过没有？那粉颜色也亮晶，你想想看有没有见过？”

　　“你们是他什么人？”

　　甘旺听这口气有信儿，赶紧挤上来说：“唉，那是我们家的哥儿，脑子不好，跑丢了，我们可找了好久了，后生，你要是看到他往哪儿去了，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一定好好地谢你！”

　　陆海看着这两张堆叠着笑的枯皮老脸，心里实在厌恶极了：“你们家哥儿丢了，怎么不去报官？这么找，怎么找得到。”

　　甘旺两人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这、这不好......只是人走丢了......”

　　虽说儿女婚事父母做主，可要是上了堂，甘雨逃婚的事情肯定就包不住了，这种卖子求荣的事惹人耻笑，于名声上不好听不说，恐怕还会得罪了李家。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哪边都落不下好。

　　“我懂了，你们是怕没有门路，不敢轻易惊扰衙门的大人吧，”陆海看他们为难得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善解人意地说，“不如这样，老伯，我带你们报官去，我有相熟的兄弟在衙门当差，定能帮你们找回来。”

　　“不、不必了！”李根菊简直要跳起来，连忙道：“不麻烦你了小伙子，我们自己找找就行了，这哥儿丢了，名声上也不好听嘛。”

　　陆海继续劝道：“大娘，这有什么好不好听的，又不是私奔偷跑，你报了官，大人见你们可怜，定会尽心尽力帮你们把哥儿找到。你们家哥儿又是傻的，在外面遇见坏人怎么办？”

　　这就是偷跑！李根菊简直要把实话说出来了，她颤动着嘴皮，到底没敢给这看不懂脸色的愣头青甩脸子，忍了又忍，拉住甘旺要往回走：“算了算了，这边没有，那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陆海还不依不饶地劝了他们一会儿，甘父甘母不胜其烦，连连摆手，越走越快：“我们再去别村找找，不劳烦你费心了。”

　　陆海目送着她二人离去，心里突然有了办法。

　　他远远跟在这夫妇俩后面，确定他们走远了，又折返回去。

　　春红婶串门去了，家里就剩下甘雨和陆英两个。

　　甘雨一回来就帮着陆英做针线，陆秋表哥的儿子要满月了，陆英打算送一双虎头鞋。俩人吃过饭，搬着板凳坐在屋檐下，背对着院门让太阳晒到背上。

　　下午的太阳正好，晒得人暖融融的，甘雨不住地打哈欠。

　　又一阵困意涌上来，甘雨皱起鼻子，打算把这个哈欠咽下去，背后一响，他和陆英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后一瞧，是陆海来了。

　　甘雨的脸上顿时显出笑来：“大海哥！”

　　陆英也低声问了好，准备收拾针线给他俩腾地方。

　　陆海大步走上前来，抬手示意拦住了陆英。甘雨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小心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陆海没打算瞒着他：“你爹娘找来了。”

　　“什么？”甘雨腾地站起身来，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他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衣角，两眼失神，喃喃道：“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陆英担心地看着他，嘴唇动了两下，半天挤出来一句：“你别急......”

　　“我把他们先哄走了，”陆海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瘦削的肩骨硌着他的手心，微微用力一捏，“他们说你是傻子，自己跑出来的。这会估计是去别的村子问了，短时间里估计不会再来。”

　　隔着衣服，甘雨感到他手掌的热意，这股热意源源不断地送进他身体里，甘雨冰凉的手重新温暖起来，他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好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就好，那就好。”

　　“这还不够，”陆海按着他坐下，“他们迟早是会来的，我们就算赶快成亲，也不能完全把这些事摆脱掉。”

　　“成亲还不够吗，”甘雨咬着嘴唇，“我成亲了，他们就没办法把我卖给李家了。”

　　陆海蹲下来，凝视着他的眼睛，轻柔地握住他一只手，“就算我们成亲了，他们也可能会说是你被骗了，或者被拐带了，只要我被抓起来，他们照样还是能带你回去。”

　　“我不想回去！”甘雨用力地回握，指尖在陆海的手背上留下青白的印子，“大海哥，咱们明天就成亲行不行？你，你得帮帮我，我一定好好报答你报答你们家！我不想回去！”

　　看他这么害怕，陆英在旁边也跟着着急，针线筐里的丝线乱七八糟缠在手指上。

　　陆海仿佛感觉不到手背上的刺痛，嗓音依旧平缓：“我是有一个办法，但是对你来说会很难熬。”

　　“我、我能行的，”甘雨急切地说，“我什么都行，只要不用回我爹娘那里去就行！”

　　陆海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道：“就是需要你回去。”

　　甘雨先是下意识地打了个颤，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就在陆海以为他要哭的时候，憋住了满眶眼泪，坚定地说：“大海哥，我信你不会不管我的，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这倒是出乎陆海的意料，他本已准备好了安慰的措辞，此刻都牢牢堵在嗓子眼了，他深深地看着甘雨，直到甘雨再次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哥，这才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他没说，但甘雨的心渐渐定了，他想，陆海肯定不会食言的。

　　陆海接着便讲起他的打算。

　　等陆海讲完后，陆英第一个有了反应，她没想到自己要发挥这么大的作用，险些急得话都不会说了，“大海哥，我我我不行的，我说话，你知道，我害怕人......”

　　“英子，就是因为你不爱说话，所以你的话才更容易让别人相信，”陆海站直了身子，恳切道，“其实甘雨的事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但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劳累你，求你帮哥这个忙，事成之后，我一定好好地来谢你和婶子。”

　　陆英直摆手，脸急得通红，声音都响亮起来了：“不，我，我不是为了这个，我是怕我讲不好，把事情弄坏了。”

　　陆海给她吃定心丸：“英子，你只要按照哥说的做就行了，别的我来操心。”

　　甘雨也一脸祈求地盯着陆英。

　　陆英左看右看这俩人，最后一咬嘴唇，踌躇道：“我知道了，我、我一定把事情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