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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婚 ...

  •   天蒙蒙亮着,大河村的人们都还沉浸在劳作一天后酣沉的睡梦里,露水在草叶上凝了薄薄一层,万籁俱寂,从远处静谧的云絮下走出一个瘦长的影子。
      隔着老远,只能看到他身上就裹了一层单衣,三月的清晨仍有着刺骨的寒意,一缕风就让人哆嗦。但这人身上蒸腾着热气,明显已经赶了好一阵子路。
      这缕风倒是让爬在树上的甘雨牙齿直打颤。
      这是他跑出来的第六天了,头两天不敢吃不敢喝,一门心思跑路,好不容易跑到山另一头的大河村。这几天他就藏在山上,饿了吃临走前偷拿的馍馍,渴了就半夜跑到河边喝水。
      他不敢冒一点险:逃婚,还是一门可以让他爹娘赚得盆满钵满的“好”婚事,万一被抓回去,他保准就完了!用狗子的话说:“岂还有命在?”
      白面馍馍真好吃,甘雨咂咂嘴,企图让自己回想起那柔软蓬松的口感。宣软的白面馍馍一向是甘学的吃食,他只能吃包谷面馍馍。上一次吃还是娘刚生下甘学的时候,生了儿子,爹高兴的不得了,出月酒专门蒸了白面馍馍。
      可惜了,娘只给了两个。甘雨脑子里又闪过娘笑盈盈的脸,枯褶的脸皮堆着皱着挤出来笑:“好孩子,娘怎么能害你呢,你要是听话嫁过去了,天天顿顿都吃白面馍馍。”
      饥饿又一次让甘雨眼前眩晕,他死死扒住树干。可不能掉下去,他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看大夫都成问题。只是肚子里都饿着开始绞紧了,三天粒米未进,山上的野菜也没长出来,他除了喝水充饥再没别的办法了,今天只好下山来碰碰运气。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阵,甘雨决定还是去大河村里弄点吃的。这已经好几天了,他爹娘还没找过来估计也就不会来了,最重要的是,再不吃饭,他可能真就要饿死了。打定主意,甘雨直起身子,一条腿向下探去,摸索着勾住树干。
      他身上这件新衣裳是娘为了哄他特意做的,粉红色的缎子,换作平常庄户人摸都不敢摸,怕手上的老茧刮坏了。这是李家送来的聘礼,布庄缺什么都不可能缺衣裳料子。要是平时收到这么一匹缎子,甘雨能喜上天。可惜知道这是他的卖身钱后,他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更别说,娘把里面最好看的青色缎子给学哥儿裁衣裳了,轮到他,只有这匹俗不可耐的亮粉色缎子,穿上可真是又土又黑,跑路的时候还打眼得不行,他只能翻过来穿,把深色的粗布里子露在外面。
      这料子好是好,就是他娘太小气了,不肯做冬衣,怕过两天暖和不能穿了,这几天他冻得够呛。
      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一转身,甘雨的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儿:刚刚看见的那大个子正站在他身后!两人中间就隔着两尺的距离,他只要想跑,人家一伸胳膊就逮住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甘雨小心翼翼地觑着对方的脸色,盘算着到底该怎么蒙混过去。逃婚肯定不能说,这一说,别人怎么看他先不管,万一给家里走漏了风声了怎么办;走亲戚?这大河村他谁都不认识,只要问个名字就露馅儿了。怎么说,怎么说?
      他怎么想的人家不知道,在瘦高个看来,就是眼前这小哥儿吓呆了。也是,毕竟哥儿和女娃都是要嫁人的,爬树这种野活,叫人看见定然是不好意思的。想到这儿,他往后退了一步,主动说:“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我看见你了的。我就是路过,听到响动了,以为是野物,过来看看。”
      甘雨这会儿才看到他身后还背着一个旧包袱,脚上都被泥糊满了。这两天雪开始消了,一路上都是烂泥,原来是个赶路人。那恐怕也对大河村不熟!甘雨的心怦怦跳着,故意装出一副疑惑神情:“你是谁?跑到我们村来干什么?”
      大个子赶忙说:“我就是大河村的人,我叫陆海,我爹叫陆大雷,我家就在陆庆家后头。你是谁家的娃啊,我好几年没回来,都认不得了。”
      陆海也在打量这个毛毛躁躁的哥儿。头发发黄,用粗布条扎着,发顶有几处被枝杈挑起来了,发丝蓬着。身上是黑布袄子,别出心裁地用粉红缎子滚边。裤子鞋都不怎么干净,估计是跑出来玩弄脏了。人长得还很精神,脸小眼睛大,就是脸上也脏兮兮的。
      真是一个奇怪的哥儿,说爱美吧,一身上下脏兮兮的;说邋遢吧,穿得衣服倒挺别致的。
      竟然是本地人!甘雨可不敢说自己压根儿不知道陆庆是谁,他假装不耐烦,没理会陆海的问题,转身就走:“行了行了,那你赶快回去吧,我还有事儿呢,你别跟人说见过我昂。”
      他说着已经走出去好远,陆海本来还想客套两句,叫他去屋里吃新买的糖,只好眼睁睁看着他走了,粉红的衣领变成一小点,在逐渐大亮的天色下慢慢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
      顺着路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大河村。这是个庞大富足的村子,足有三百多户人家,村里的路都是拿石头铺了的,比起前面的土路来不知强了多少倍。陆海越走越轻快,思乡的心像鸟儿一样扑腾着。
      大河村的人基本上都姓陆,一个村都是族亲。陆海刚走到村口就遇到一群早起下地的乡亲。不知是谁先认出来了,顿时就是一嗓子:“啊呀!这不是陆大雷们的大小子吗!哎呀,长这么高了!”
      顿时一群人呼啦啦围上来了,有周到的打发自己家的小小子去给陆海他爹报信。男人女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只把陆海围得密不透风:“大海呀你可回来了,这都几年了!”
      “大海你还记得你春红婶不,好孩子啊,这多精神!”
      “海子你咋这时候回来了呢,这也么听你爹说过呢。”
      “记得,记得,”陆海尽量回答乡亲们的招呼:“出去几年了也想家,加上山子娶媳妇儿呢,当大哥的能不回来吗。本来说捎封信呢,送信的跟我说今年不往这边来,我想着反正要回来了就没提前打招呼。叔婶都到我家去坐坐,我今年回来带的有府城的糖呢,跟包裹在后面,到时候都来抓糖吃。”
      “好,好,”众人都答应,“你回吧海子,你娘估计听到信儿了,别让她多跑了,腿还没好呢。”
      陆海娘过年时摔了一跤,骨头给摔断了,这两天刚能下地。
      陆海一边答应着一边加紧步子,刚从陆庆家转过弯,就看见他娘赵春娥拄着柺往出走,两个弟弟陆山陆河一左一右给搀着,他爹陆大雷跟在后面,高大的汉子一脸无奈:“说把你背上走你硬不愿意,你再拐两步海子都回来了。”
      赵春娥正要骂他话长,一抬头,门外面立着个大小伙子,咧着嘴正笑呢。赵春娥顿时呼吸急促,扔了柺往前一扑——几年没见的儿子站跟前了,她声音一出来就变了调:“儿啊我的儿——我的大海回来了!”
      陆海这边亲人团聚,另一头的甘雨饿得三魂出窍。他走到不知谁家田里来了,眼瞅着刚翻的新土欲哭无泪。这两天还没种啥呢!想偷两个黄瓜吃都没有。
      浑身没力,他索性往地上一躺,结果还没躺一会儿,呼啦啦来了一帮人下地。甘雨一急,猛地就要站起来。
      两眼一黑!
      昏过去前一刻甘雨还在想:早知道那两个白面馍馍省着点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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