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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凫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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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天。
作为一个开心病患者——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没有什么不愉快能留到第二天。
我在镜子前系上红色罩衫的绳扣,撩了一下睡得有些凌乱的灰色的发。眼前的人身材瘦小,眉眼伶俐,圆圆的鼻头,粉红唇瓣,眉似点漆。
早点是半个包子,另外半个得留到中午吃。
我打算走一遍终考考场的路线,防止明天迷路。坐上右大道的蒸汽列车,以旅店所在的新澄站为起点,我缓慢向城市后方——也就是山坡上攀升。
开阔的视野让街景尽收眼底,攀上半坡,能鸟瞰下边的半座城镇,涂彩的色块被河道中分开来。周围的建筑由木质演变为石质,还有白玉砌的公馆,林立的建筑群勾勒出高低曲折的天际线。即使黄铜的蒸汽管道仍然违和,三千世界也尽收眼底。
“即将到站,右黑馆A入口”
伴随着汽笛声,列车发出提示音。
是个奇怪的地名。虽然不该多管闲事,但好奇心占了上风。反正列车半小时就有一趟,我下了车。
黑馆入口并不显眼,四方开口和磨砂玻璃门通向一个地下建筑。但西装革履出入不断,列车也为这儿设置站点,想必不简单。
门口标识着“未成年人禁入”,顺带一提,9岁即算成年。
估摸着这是个酒吧或者舞厅,但我都错了。这是全城唯二的合法拍卖地点——另一处是位于左大道的左黑馆。
走入黑馆室内,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精雕细琢的白石浮雕墙壁繁而不乱,穹窿高悬水晶吊灯,奢华中倒有几分教堂般的肃穆。正前方宽大的大理石阶梯笔直向下。
沿阶梯走出许久,下方有一处镶金拱门。我被黑礼服拦下,他并拢五指,伸直手臂指向侧边,那是一处黑色拱门,人头攒动,人声嘈杂。
原来下方是高级拍卖场,拥有资格才能入内。
正欲转身,肩膀被人拍了拍。扭头观看,一人身材矮小,披着暗青色斗篷,看不清面容。
我来缤绛才一天,没有熟人。正自揣测对方身份,她已举手递过一张亮黑色卡片。黑礼服瞥了一眼,不发一言,只深深鞠躬,即刻放我二人入内。
下边是一处玄关,后面是一个硕大的酒厅,其奢华自不必提,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我已无数次询问青袍人来意,她却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
在这种场合,想必她也没什么坏心思。我只紧紧跟着,沿长廊拐弯抹角,略过了两个拍卖厅,来到尽头一座水晶雕花拱门进前。这里显然是最高级的拍卖厅。
厅堂是直径上百米的圆,四周是阶梯状排布的坐席,都是宽大沙发,座位不多,但几乎座无虚席。据我所知,商界大佬们都喜欢泡拍卖场。
红裙侍女引着我们进了青袍人的包厢——位于阶梯最上部。在这种场地拥有一个包厢,此人身份着实不简单。
一愣神的功夫,我已惊得瞪大双眼,霎时间百感交集,不能平息。
青袍人拉下了斗篷帽子,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却不是小泉是谁?
她看着我的狼狈相,俏皮地露齿一笑。接着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我莫声张。
原来小泉是以神殿秘法隐去了魔力,骗过城墙上的魔力探测装置越墙而入,一路跟来。——这当然难不倒一个拥有大魔器的学士。
小泉说她不放心我。毒药事件确实值得提防,但单是把我送来已让我感激涕零,还要如此劳驾一位大会的主席,我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我灵敏地发现自己用了“受宠若惊”这个词。我似乎单方面设置了一条沟壑。
至于那张象征贵宾身份的黑卡,是折芙传给小泉的。折芙作为一会之主,虽不喜财,却喜欢收集珍贵的魔术道具,因此在水晶拍卖厅拥有一个永久包厢。
圆厅里很静,只有拍卖师的声音回荡。就在刚刚,一个魔器加持配件以四万舟币拍出。
小泉坚持要我拍一件拍品,折芙的卡里还剩三百万舟币,她自己一分未动。小泉又摆出“我救了她”的道理,强迫我答应下来。
“下面这件拍品,是一个特殊的奴隶”
我心中一惊,小泉也微微欠身。原来奴隶交易在缤绛城是合法的,这大概是中央高层都住这儿的缘故。小泉显然也是第一次来,未曾见过这种奴隶交易。
“拍品”很快被手推车推上来。那是一个纱布遮面的娇小女孩,身穿黑白色女仆装,跪坐在绒布垫子上,显得很无助。
小泉猛然起身,双手扒住包厢护栏。我看见她的手在抖,指尖有魔力的光晕微微流转。
(我要,这件)
几乎是同时,我向小泉比划道。
小泉轻轻点了点头。我们的意思不言而喻:救下那个女孩。
“这是两个奴隶间的非法产物,她本应被处理掉,但她天生拥有魔术领域,且有种控制触手的先天能力,若进入学会必定是个优秀的学士。现在已经中学毕业,知书达礼,作为学徒或是女仆都是不二之选。起拍价,一万舟币。”
下边的坐席第一次发出骚动。
“为什么遮脸?多半是个丑八怪,况且只卖一万,一定是急于出手。”
“没错,不吃这亏。”
我想遮脸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防止别有用心的拍主。抑或是正如那人所言,是个丑八怪。
我直接报出了一万五千,防止有人抬价。
“三万”
一个慢而软的声音让我和小泉大跌眼镜。
“四万”
“五万”
我已经汗流浃背,看向报价那人,是个衣饰华贵却不失素雅的少年,颇为俊秀,但眉眼之间带着狡黠。这个年级泡拍卖场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却又不似浮夸的纨绔子弟。这样的对手更难对付。
小泉坚定地像我点点头,我心领神会。
价钱竟是一路抬升到五十万,拍卖师已难掩喜悦。
小泉痛苦地抱住头。我能理解,这些钱是她老师的遗物。
忽然她抬手向我比划了一个数字,未经过早已麻木的大脑,我报出了这个数,忘了它有多大。
“一百万。”
少年终于撩起眼皮向这边一瞥,微露冷笑,不作声了。
缤绛城,新澄区,里见快捷酒店。
身穿女仆装的女孩垂首立于身畔,一直嘟囔着“主人”和“对不起”。
她叫凫鸯,人如其名,有着小鸳鸯般小巧玲珑的面庞,浅棕色的短发从两边顺在耳后。只不过……她也太轴了吧?
我说要放还她自由身,凫鸯则固执地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和小泉百般劝慰,只是不听。
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才会这样听话。想到此节,我幽幽叹了口气,只好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自己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只是……因为我,花掉了一百万。”
声音软糯,又带了些哭腔,就连我也闪过一丝邪念。
原来凫鸯因有魔术天赋被送去上学,但课后得回到黑馆接受残酷驯练。
拍卖场上与我们竞价的少年是凫鸯中学时的学长,比她高一级,经常带头欺辱凫鸯,现在已是红莪会学生。当时听到他竞价,凫鸯栗栗危惧,但有两个女孩拼命拍下自己,其欣喜与感激无以复加。
无奈,我只得依了她。但张口便是“主人”,交流起来别扭得很。
旅店房间实在太小,小泉住去了隔壁。
天色已不早,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凫鸯受宠若惊似的倚在我枕边。她说自己回黑馆干的净是女奴的差事,没睡过软的床。不一会儿,低声的呢喃变成轻轻的喘息,贴在怀中的是温暖的触感。
这是一张白纸,至于怎么书写,已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