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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落花 ...

  •   顾相派人守着院门,顾一澜尝试出去,侍卫们说有任何需要知会他们即可。

      于是顾一澜便回到院里坐下,她与傅长欢约今日于寻清欢见面,如今被困相府,想必她应当会想办法与自己见一面。

      至于……赐婚之事,她对民间婚俗嫁娶无甚在意,更何况她们两个女子,也谈不上嫁娶,但傅长欢此举颇有深意,这婚书倒像是结盟书,虽说能助她脱离相府,但其中有没有拉她入伙的意思也有待证实。

      顾一澜在院中研究了一天药谱,头顶的梨树枝繁叶茂,如今正值仲春,梨花满树,风一吹,花瓣似雪簌簌而下,落在青石桌上,带着清香,沁人心脾。

      顾一澜在这满目香雪中,不自觉放松了心神,她轻嗅着淡淡梨花香,从清晨到日暮,不觉疲惫。

      晚间顾相脸色阴沉的回来了,他询问了顾一澜今日的情况,在得知她整日待在院里并未有过多举动时,面色稍霁。

      顾相走入院里,与她说话,无非还是昨日那些保证之类的。顾一澜不理他,顾相见她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攥了攥拳,转身离开院子。

      夜色悄悄降临,顾一澜仍坐在院中,她在等,等一个赴约之人。

      今夜的月亮圆如银盘,月光撒下满院清辉,梨树渡上点点银光,朦胧迷离,顾一澜拾起一片梨花,手指轻碾,似有若无的清香从指间传来,她手指一松,花瓣稍稍停留了一下,便随风而去。

      起风了。

      顾一澜抬头,在漫天花雨中与墙上的人对视,那人先是挑眉,复又莞尔一笑,轻轻一跃,便跳入院中,乘着月色,一步步向她走来。

      “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味,我看不然,倒是花间看流莺,月下看美人更得韵味。”

      顾一澜没理会傅长欢的调笑之言,开门见山道:“你说先助我脱离相府,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傅长欢碾起一片花瓣,放在指间轻嗅,她无奈叹息道:“我也是没办法,皇后想扶持母族,盯上了侯府,当日宴席上陛下有意赐婚,她便顺水推舟要将母族侄女嫁给我,我自然不愿皇后分我侯府一杯羹,当下婉拒,并称自己有了心仪之人,陛下未必愿意皇后侄女嫁与我,但相府与侯府素来不和,两家联姻于他不是坏事,于是便做主,赐下这桩婚事。如此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你也能顺利脱离相府,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顾一澜看着她,心想这确是一个办法,若那事成了,还需要侯府庇护一二,一纸婚书而已,并无大碍,但若说傅长欢不是故意的,她有些不信,看似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上次揭了她的伪装,转头就拉自己下马,绝对是故意的。

      顾一澜淡淡道:“如此也好,方便我为你兄长治疗,待到你兄长痊愈,我便离开阙都。”若先前只是怀疑,如今便已能确定了,傅长欢在拉她入伙,想利用她做事,当然,交易期间自然无可厚非,若是交易结束,她还是如此,那顾一澜不介意多掀一个笼子。

      傅长欢在她对面坐下,她看着顾一澜,状似疑惑地开口:“为何你不愿做这相府小姐,我看顾相待你比对他家大小姐还好,今日竟为了退婚去悄悄求了陛下,又到侯府请求取消婚约,我爹借口我不在打发了他。方才我听他与你说的那番话,也是情真意切,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顾相,你就没一点想法?”

      顾一澜轻描淡写道:“有,若真如你所说,他就不该不顾我的意愿强留我在相府,至于他做的那些,也只不过是为了既圈住我,又能保全他相府声誉。”

      顾一澜眼底暗了暗:“说到底,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一己之私罢了。”

      傅长欢见顾一澜如此,心中有些猜测,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顾一澜问道:“他怎么与侯爷讲的。”

      傅长欢答道:“他与我爹说陛下金口玉言,不愿撤旨,便要我与他一同前去求陛下,不然此事无法转圜,他给出了丰厚的条件。”

      顾一澜思索片刻,对她道:“明日他若是再去侯府,你便假意松口,让他有望成功。”

      傅长欢挑眉,“怎么,你有对策?”

      顾一澜淡淡道;“花夫人说,过几日相府要为我举办生辰宴,早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我自然要送一份大礼感谢他。”花夫人便是顾相夫人,“花”是她的母族姓氏。

      顾相要办生辰宴,不过是为了将她摆在明面上,告诉所有人她是相府二小姐,就如当初他给予顾宁的尊贵一样,也是为了弥补从前的亏欠,顾一澜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师父和有座山,她猜想,师父当初应是知道了她的身世,所以游历时才隐藏面容与性别,可顾相还是按照蛛丝马迹寻到了线索,师父为了不给有座山惹麻烦,出师时才未加阻拦,师父这么做无可厚非,是她差点给有座山带来事端,既然事由她起,那理应由她结束。

      如今东风已至,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

      ……

      生辰宴当日,顾相派人给顾一澜送了衣裳,藕荷色,云锦料,交领处有精细花纹,裙摆处绣荷花样纹路,裙身至裙摆,颜色由浅入深。

      这套衣裳无论做工还是面料都价值不菲,看来顾相准备充足,要在生辰宴上展示对自己的重视,要她成为风光的相府小姐。
      可惜……

      顾一澜换上衣裳,跟着丫鬟,缓步走进宴席。

      可惜今日注定是一个鹿死谁手的结局。

      落英苑,丫鬟脚步匆匆地进入屋内,她低着头,轻声细语道:“夫人,宴席开始了。”

      端坐在美人榻上的顾相夫人睁开眼看向窗外,天朗气清,日光明媚,她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末了对着窗外道:“走吧。”

      顾相看着眼前肖似顾宁的面容,以前他就觉得宁儿穿藕荷色很美,如今穿在顾一澜身上,仿佛昨日重现,他与宁儿仍旧一如既往,她会穿着这身衣裳转一圈,然后高兴地走到他面前问他好不好看,而他则会轻柔的抚摸她的青丝,温声道:“好看。”

      顾相出神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顾一澜的发丝,顾一澜蹙眉躲开,顾相的手僵在原地,半晌,他收回手,眼神柔和,温声道:
      “好看,很适合你。”

      顾一澜没说话,顾相见她还是如此冷淡疏离,便叹息道:“我前日游说侯府,傅长欢已有松口的迹象,今日我请了他,必定让他同意相府退婚,你如今厌恶我,但日后你就明白了,我是为你好。”

      顾一澜向他行了一礼,开口道:“那便,预祝您成功。”

      傅长欢一路进来,收到了不少恭贺之言,她一一道谢,刚踏入宴厅就碰见了叶行川,她想起之前叶行川前脚刚信誓旦旦与自己同仇敌忾,自己后脚就与敌人定下婚约时他气势汹汹来兴师问罪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笑,叶行川见她还在笑自己,顿时更感气闷,走到她近前,抬手给她胳膊来了一下。

      “你怎么还笑,之前嘲笑我还不够吗?你也没事先通知我,我怎知你打得什么算盘。”饶是过了几天,也知此举背后的深意,叶行川还是没有从“背叛”的阴影里走出来,见到傅长欢总要嘀咕几句,尤其是她还一直笑话自己。

      傅长欢咳了一声,忍住笑意,她状似神秘道:“今日有好戏看。”

      叶行川来了点兴趣,他好奇道:“什么好戏?”

      傅长欢食指放在唇上,轻声道:“嘘,不急,今日自会见到。”

      叶行川朝她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宴席开始了,顾相宴请的人大多都是与其交好的世家,以及有官位的追随者,当然侯府是最特殊的,客人大多都以为顾相请侯府人来是因为陛下赐婚,但谁也没想到是为了退婚。

      顾一澜冷眼看着顾相与他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欢迎诸位来到我相府,今日是府中二小姐的生辰,我便趁此机会将她介绍给诸位,望诸位如待相府嫡女一样待她,本相在此敬诸位一杯。”顾相说完后,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座上宾客很给面子,一一附和。

      “二小姐真是天生丽质,乖巧懂事,难怪大人疼爱小姐。”

      “不错不错,恭喜大人,贺喜小姐。”

      “大人真是双喜临门啊,恭喜恭喜。”

      “贺喜贺喜。”

      ……

      傅长欢听到有人说顾一澜乖巧懂事,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她连忙咽下,心想乖巧懂事四个字和顾一澜可是半点边不沾,冷漠无情倒是与她绝配。

      傅长欢望向顾一澜,她脸上挂着常年的冷淡,周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在她为了脱离相府与自己合作时,傅长欢便知道,这个人绝不是能被轻易束缚的。

      顾一澜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便移开,傅长欢与她对视的那刻,就知道今日鹿会死于她手。

      宴席散去后,顾相要找傅长欢谈论退婚一事,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他有些头晕,于是便作罢,打算明日酒醒再谈,任由夫人搀扶着回房。

      顾相夫人一步步扶着他走入房中,命人去备醒酒汤,而她则端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太师椅里的顾相,眼中晦暗不明,她慢慢道:“夫君,曦儿的婚事真的不能再商量了吗?”

      顾相被一声夫君叫得清醒了一分,但仍感头疼,他觉得顾相夫人今日有些奇怪,不仅喊了以前不让她喊的夫君,还又提了早已定下的婚约,他揉着太阳穴,不耐道:“夫人,我记得与你说得很清楚了,相府已与秦家定了婚约,如何能悔改?”

      顾相夫人听到此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坚定,她走到自己夫君身后,双手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按压,顾相任由她动作,蓦地,他双眼大睁,嘴角淌出鲜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相夫人,又看向自己的心口处,那里插着一把短剑。

      “我曾经……心悦于你,想着能嫁给你,我此生便无憾了,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冷落我,我也无可奈何,但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让曦儿嫁给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浪荡子。”

      顾相夫人深吸一口气,她红着眼眶道:“我哀求过你,可你始终无动于衷,我便不再抱希望于你,幸而曦儿病后难愈,才使得婚期一直推延,你对一个从小没在身边的孩子关爱有加,却对陪伴你十几年的亲生女儿如此狠心,对与你朝夕相处,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此绝情,我本就旧疾缠身,不愿多活,我走后便没人能阻止你,曦儿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先行一步吧。”

      顾相夫人说完,拔出剑,门外传来瓷碗掉落的声响,伴随着尖叫声,这声音引来仆众,他们看着顾相夫人拿着沾染血色的剑,一步步走向门口,她站在院里,抬头望着院中杏花,喃喃道:“早知嫁给你是如今这般境地,我当初便不该执迷不悟,嫁给你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说完,顾相夫人举剑自尽,院中丫鬟仆从慌乱逃窜,尖叫声不绝于耳,四下乱遭一片,可顾相夫人什么都听不见,她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初见顾许安时,她在杏花中对他说的话:“公子,我叫花洛嫣,不知是否有幸与你一同乘船?”

      一席风吹过,鸟儿抖抖翅膀飞向天边,树枝轻轻摇晃。

      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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