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的他》欠思

6、第 6 章

　　那晚以后，张小凤在第二天的午饭中旁敲侧击地向他询问他和陆川到底怎么了，对于她儿子为数不多的好友，张小凤对陆川格外上心，但林屿含糊其辞，用小冲突小矛盾就草草搪塞过去，最后，张小凤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跟他说有什么问题最好当面说清楚，不然只会越来越乱，乱过头就不想理了，关系往往就是这么寡淡下去的。

　　在家小住几天后林屿终于回了学校，本来他还想着他和陆川的事情可以缓一缓再考虑，当务之急是先把落下的功课补上，但一到班级，邝天明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邝天明不完全是因为病假拖到今天才来上课，也是他在外面终于野够了玩够了，终于想到校园的好，他面对社会上那些老油条哪儿能当爷爷，出去是孙子，回学校就不一样，他有一种大权在握的优渥感。

　　林屿怎敢忘记邝天明，在班上待着的时候，林屿总感觉邝天明在盯着他，直盯得他发怵，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偏头不敢看他，同时紧张地扣着书本暗忖自己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生活果然回到了从前，邝天明还是那个邝天明，他能连拖带拽地把林屿的书包扔下楼，也能光天化日在做体操时把林屿的校裤扒掉使其难堪......最过分的一次，是邝天明联着几个校内的混混将他逼在死角，有人抓着他的手，硬是用点着的烟头在他手心熨出好几个疤，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从前也没有多体面，校园生活在他这里从来都不好过。邝天明向来如此，林屿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也许就过去了，但他的所作所为一度变本加厉，骂得也是一句比一句砭骨扎心，林屿好几次跟他动手，但是对方的一点小伤换来只有报复性的拳打脚踢，遍体鳞伤的始终只有他。

　　沉默，有时候会成为杀死自己的一柄凶器。但人都有求生之心，若是被逼濒临死境，定会不择手段以求生。

　　林屿最近很忙，功课多而杂，想要样样精通不付诸足够的精力和时间是不可能的，学校近期还自发举办了一场征文比赛，他们中学作为本市的重点，参赛要求还不低，虽然主题不限，但是要求学生文章内容注重文采，也应该针砭时弊，就是要有深度。因为是本校比赛，校长格外要求征文入选后，精筛过后的学生需要参与决赛，采用演讲的形式作为评分的标准，就是说学生还需要额外制作PPT去辅助自己的演说。这不像高中的一般征文比赛，相对大学化一些。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学生踊跃投稿，毕竟这是一次难得的锻炼自身能力的机会，获得名次不仅能荣膺奖状，还有奖学金拿，据说不菲。

　　林屿抽空写了份稿，投稿需要经过班主任审核和辅修，他的主题鲜明，反校园霸凌，他倒没有在文章中吐满肚子的苦水，相反他指出霸凌者才是那批心理有问题的人......有些话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说出来，既是为了自己好过，也是觉得自己作为被欺凌者有这个发言权。

　　他的班主任邝宏亮收到林屿递上来的征文后挤眉弄眼的看了看，他当时也说不错，但他需要再仔细端审端审，还让林屿把PPT做好隔天交由他。

　　可自那以后，每每见到班主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忘记了这件事，那封文稿就像石沉大海了一样没传来一点讯息，最后林屿趁下课间隙去办公室问班主任，他也是含糊其辞，说大概是没被选上。

　　就算不过关，连修改的余地都没有吗？林屿心里尽是不解，但眼看实在无果，只好怏怏作罢。

　　大概又过了一两天，在某节下课期间，姜晓晗偷偷跑过来把林屿叫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掩着耳朵对林屿揭发，“你上交的征文很有可能被老班假公济私了...林屿，你别生气，你的那个征文，现在好像是邝天明的参赛作品，还入围了，下周五他要去礼堂做演讲......”

　　林屿呆若木鸡，难怪，难怪这些天他们班主任看他的眼神怪怪的，难怪邝天明欺负他的时候比从前更加得意，真他妈的欺人太甚。上课时，他暗自握紧双拳，看着在座位上发呆的邝天明，他简直恨得牙痒痒。

　　而且他几乎不能再直视他们班主任，甚至只要听到讲台上那个道貌岸然实则人模狗样的人发出的声音，他犯恶心。

　　其实邝天明会变成这个样子，少不了他老子的纵容吧，最气人的是他们懵然不知，还觉得心安理得。

　　必须给他们一些教训，这个想法只要出来，就一直令林屿久久不能忘怀。

　　好在林屿既然关注了征文比赛，自然对赛制流程巨细靡遗。

　　下周五才开展决赛，这周还未完，还余下好几天时间，他大有文章可做。

　　***

　　邝天明生性骄纵放荡，他欺负的绝对不止林屿一个人，而且他心术不正，见人还易起淫心。

　　学校后面是一片小区，实际上一半都是棚户。此地楼盘当年盖好只卖出去十几套，里面没盖完，之后就一直那样了。负责楼盘的开发商老板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因为侵吞国有资产被告，携资逃到国外，人就再也没找着。买了房的住户多花了半生积蓄，就是哑巴吃黄连，公家不管，更不要说物业，后来政府说要收几栋烂尾楼动迁土地充公，看来是希望，做起钉子户，七八年没等来政策下发的拆迁费，却等来见怪不怪三五成群偷摸进空单元楼的混混和神经病。唯一支撑住户还有租户住在这里的无非就是“学区房”的噱头。一方嘛是亏已经吃了，一方嘛是租金便宜，全仰赖离学校近，几方都是忍一忍也就算了。

　　教职工一般都选择住的离学校近一点，当年教师购房有优惠政策，邝宏亮还有其他几个老教师就是那时候上的当吃的亏，现在有时候和别人讲起来还会后悔地直拍大腿。

　　像这种灰色地带，一个字就是乱。林屿不止一次听姜晓晗跟自己八卦邝天明在那地儿和别人打架斗殴，好像还有什么欺负女同学的事情，听着都令人发指。

　　罪行无数，如能拍下一二，再佐之人证，决赛之日，显而昭之，到时人赃并获，一网打尽，就算不受顶严厉的惩罚，也足能打击邝天明为非作歹的气焰，同时对所有人来个以儆效尤的震慑。

　　抓邝天明把柄再公之于众不是件易事，林屿一人能力有限，遂告知姜晓晗。他那羊羔胆子乍一听这件事闷下去的一口饭菜都喷了出来，他再三确认，林屿再三肯定，最终犹豫着答应了和林屿一起去拍摄邝天明的罪证。

　　姜晓晗虽然胆子小，但在八卦上显得无畏，他消息灵通，什么趣闻轶事他都乐意听，什么新鲜事他都凑上去看一眼。据言，学校的意见箱最近收到了一封来自一位女生的匿名举报信，说最近有人一直在跟踪自己，就在放学后回那片小区的路上，而且跟踪她的就是学校里的人……

　　但举报之人是匿名，被其举报之人的名字也不清，一封信根本无济于事，无从查证。

　　但林屿这些天一直在留意邝天明，发现他每天晚自习快要下课前都如坐针毡交头接耳，铃声一起便快步生风地冲出教室，虽不知是否，但林屿在这件事上留了个心眼。

　　这天，晚自习一结束，邝天明旋即不耐其烦地冲出教室，林屿先给了姜晓晗一个眼神，接着连忙拿了几本书，手机夹藏在书里，二人一路尾随其后。

　　一路上邝天明表现得极不正常，他独自埋头默不作声地走着，偶尔抬头逡巡两眼又兀地低下头去，连带着林屿姜晓晗一惊一乍，慌忙借着人流障碍物躲避，这种关头万不能暴露他们的行踪。邝天明一出校门，霎时大步迈开，向前奔去。林屿这才注意到前方还有个慌忙撒腿跑起来的女生。那女生身娇体弱，个矮腿也不长，没跑三两步就被邝天明大步赶上，连拖带拽地拉扯到那一面死胡同的角落，明显欲行不轨之事。他们不远处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明明灭灭。

　　邝天明背对着他们，不怎么看得到正脸，但借那微弱不灵的灯光，那女生黯黮的形容叫林屿整个人突然滞了一下。这女的不就是前阵子朝他告白过的那个女生吗？

　　她已经哭成了暴雨梨花，张大嘴希望通过尖叫来自救，却被一把捂住口鼻，便只有幽微凄绝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以很弱的频率扩散，传开不到一米就被放学的嘈杂声所淹没。

　　林屿心里一点也没感到她是罪有应得，只觉心急如焚，也许她在告白无果后处理的方式是很无脑和不应该，但林屿已经不怨她了，事情都过去了，她却不该在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时候被施以暴行。林屿想要救这女生，以前他总觉得姜晓晗懦弱，也不想自己跟邝天明连板都没叫过，他又哪里来的勇气去英雄救美，他是自身难保，而人家那块头身强体壮的，只怕自己和姜晓晗联手也不一定打得过。

　　眼下只能快速拍几张让邝天明百口莫辩的铮铮事实，然后去叫学校的门卫，祈望那个无所事事的老大哥会乐于伸出这个援手。

　　“姜晓晗，你去找门卫过来！”林屿为避免打草惊蛇，就这种关头也还是把声音压很低。

　　等了半天毛反应都没，他的指令跟石头沉了大海，扭颈才骤然发现姜晓晗什么时候已经跑出百米开外了，一只鞋还在脚后跟趿拉着，就是个大败后溃不成军的逃兵。

　　林屿哀声砸了下身前的垃圾桶，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自己。

　　他举起手机，不断调整角度以期拍摄得清晰些，可说不出是光线太差还是手机像素不够，一张照片都达不到能直接辨认出里面是谁的程度，也是邝天明只拿背面最多侧面给他，林屿虽着急却没什么办法，只能将就着拍个大概。

　　相机中，那恶徒的手已经探进了女生的裙*，林屿明白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终于艰辛地捕捉到了几张特征稍微清晰些的照片，林屿火速把手机揣进兜里，飞奔到学校的门卫室，他自认为自己逻辑清晰地描述了当前的紧急情况，可那门卫却置若罔闻，致以一句“不归我管”后便恶劣地驱逐林屿，让他赶紧回家不要多管闲事。

　　书上怎么写的来着，世风日下还是世态炎凉，林屿感觉有人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痛不在身，在心。

　　操他妈的全世界！这是林屿脑中浮现的一行字，禽兽的年代大概需要用禽兽的字眼来修饰。

　　他忍不住去案发现场确认了一下，邝天明和那女孩已经不见了。

　　回寝室的路上，林屿举步维艰，腿像是灌了铅，心情更加沉重。

　　不是他不想见义勇为，而是ktv那件事给他造成太大阴影，他是属于自己周全都难护，焉能保护他人。生怕引火烧身，他只要一想到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就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总之他跑了，想骗自己装作没看到，但回到宿舍，他还是止不住把自己带入危险的情景，陷入更大的精神内耗：万一下次岌岌可危的是他林屿，他到底是靠自己还是祈祷有另一个陆川来救他，或者被一个胆怯过于自己的人冷眼旁观，一切悉以为常的东西都开始崩坏......

　　这一觉林屿睡得很不踏实，午夜梦回，额头上一抹密密的汗，梦里全是邝天明那张可憎的脸和那女孩无声的啜泣......

　　时间一转来到决赛的当天上午，下午两点钟在学校大礼堂准时进行，因为是校内开展的大型比赛，每个班级如无意外，都将尽数出席。

　　随着上午的最后一堂课结束，所有人哄堂而出，包括邝天明，室内便只剩下姜晓晗和林屿。

　　等所有人走了个干净，姜晓晗才重重吁出一口气，手上捻着的是一只银色的U盘，“林屿，你说得对，他的心是真大，从他那里偷来这个是不难。”姜晓晗说到这里有些得意，他想起今天伪装撞上邝天明，又不露声色的从他口袋里窃出这枚U盘，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作为扒手的潜质，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林屿又从自己的笔袋里取出一枚一摸一样的U盘，跟姜晓晗做了个交换，沉声道：“他发现自己身上的U盘不见了肯定要回来找，时间也比较紧，想来他也不会再仔细校正之类的了。”

　　姜晓晗还是有些后怕，嗫嚅道：“林屿......这样做虽然报仇了，但是邝天明...老班要是追查起来怎么办？”

　　林屿的目光不移那偷天换日的U盘二分，只沉着道：“你放心，他要怀疑也会怀疑我，真要问到你，你到时候只管一口咬死不知情，实在不行，你就说是我一个人干的。”

　　姜晓晗抽了抽嘴角，手指绞紧，没再说话，心里却在想他什么时候能像林屿这样勇敢。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邝天明急急惶惶地进了教室，睃见仍处在教室里的林屿二人时他有些惊讶，但很快他的眼神又变成可憎的寻衅意味，他信手攫过放在他桌上的U盘，多事地附了一句，“你们还杵这干嘛呢？”

　　林屿未言，姜晓晗反而哆嗦着发声，“你管我们......”

　　“你他妈。”

　　邝天明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姜晓晗立马吓得躲在林屿身后，邝天明只觉得好笑，然后他不客气地对两人说：“滚开，别挡老子道。”

　　林屿却不动，“路很宽，挨不到你。”

　　邝天明偏头啐了一声，“你今天胆儿肥了是吧？”火上来，抬手就作势要给林屿一拳，拳风已经到了眼前，林屿愣是眼睛都没眨，邝天明最终没有选择打下去，拳头停在距林屿只有几厘米的半空。他还是拎得清事轻事重的，今天下午大家都要出席，被人发现他眼睛上不明不白的多了瘀伤，还不知道有多麻烦。

　　于是他只能绕开他们，但还是不忘回头狠狠剜了林屿一眼，同时他嘴角上勾，他有的是法子整他，倒不急于这一时，比如，今天下午，等林屿看到他拿着本该属于他的征文上去演讲，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有多好看呢。

　　同一个时间，林屿浅色的眸里漫出几许深意，他微微启唇，“那么今天下午，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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