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寒》维昴

9、花魁

　　赵二娘开启了她悲伤的回忆：
　　“十五年前，我与隔壁家的吴勇青梅竹马结为夫妻。他是个屠夫，我时常看着他切割牛羊剔肉去骨，偶尔也会帮他打下手。
　　我们辛苦打拼，肉铺的生意越来越好，他说屠宰太辛苦，我们于是开了家菜馆。钱渐渐多起来，我们请了伙计，他也不再那么忙。
　　他有钱有时间，不知在哪里认识一个女子，那女人年轻漂亮心眼多，他被迷得团团转，整天跑出去幽会，店里生意也不管。
　　后来，他把那女人带回家说她怀了孕要娶她做妾。我当时没有孩子，她来我不好说什么只有同意，没想到让这个贱人进家门是我噩梦的开始。
　　那贱人在阿勇面前装着一副乖巧的模样，对我也毕恭毕敬，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对我冷嘲热讽言语刻薄，我忙着看店顾不上和她计较。
　　我当时不知道她的野心是要把我赶走，她来做老板娘的位置。
　　一日，她约我去院里聊天，我没多想便前去见她。她又开始对我嘲讽，越说越恶毒，我一时气不过和她吵了几句。
　　她忽然捂着肚子叫痛，我上前伸手扶她，谁知她却跌到在地大哭起来。
　　刚好阿勇过来，她说她不知怎地惹我生气我凶狠地把她推倒，她肚子疼不知胎儿还保不保得住。可我当时连碰也没碰到她。
　　阿勇听信她的话大怒，从来没和我吵过架的他竟扇了我两耳光，然后扶她回房休息。
　　我实在想不到一个人可以颠倒黑白到这样的地步，她为了诬陷我连她肚里孩子的安危也不顾。
　　后来，我才知道，她借此事让阿勇与她合离抛弃我，她不甘心做妾而想成为阿勇的正室，所以必须要赶走我。
　　阿勇根本不听我解释，只觉得那贱人乖巧可怜，是我嫉妒一心想害她和她的孩子，全然不顾我们十二年同甘共苦的夫妻情分，执意同我合离。
　　我最后一次去求他，他们正在玉兰树下说笑，那贱人坐在他的腿上，他捡起一朵桃色玉兰花插在她的头上还一边说‘漂亮’。
　　我哭着求他，说了好多话。他们烦了，阿勇起身一把把我推倒，说他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我，叫我不要再来纠缠他们。
　　我心死如灰，肚子一阵剧痛，感到身下流了很多血，挣扎着爬起来去看了大夫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大人，那贱人害我失去丈夫没了孩子，请问大人可有律法将她治罪？”
　　项逾白听罢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讎。’若非男人喜新厌旧翻脸无情，任那女人如何挑拨你也不会被抛弃。男人，都这么薄情寡义么？”竹若星愤愤不平地说。
　　听到这番评论，项逾白在旁边有些尴尬：“并非，并非全然如此。”
　　竹若星轻叹一声：“你的遭遇确然令人同情，可是你为何要将自己的不幸转移到别人身上，你最该怨恨的是那宠妾灭妻的男人，与旁人何干？被你害死的三名少女实在太冤枉了。”
　　赵二娘怒道：“冤枉？她们都是害人精，统统该死！
　　第一个女孩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买个菜还要精心打扮。明知卖土豆的大生已有妻室，她对他眉来眼去，两人说起话来打情骂俏。
　　那天正好被我碰见，她戴了朵玉兰花，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满腔怒火直冲心头。我跟在她身后，走到没人的地方把她打晕，拖回我家，然后就给她剁了，真是解气。
　　后来，我想，这样不知廉耻勾引男人的女子实在太多，我要替天行道把她们都解决掉。
　　我想了个法子，装成孕妇把她们骗到家里，给她们下药，这样可以从容不迫地下手也不容易引人怀疑。我又杀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你们找上门来被你们抓住，不然你就是第四个。”
　　项逾白还有一个不解之处：“你杀人、切割尸体解恨，为什么还要剔去大腿上的肉？”
　　赵二娘红着眼说：“当时那贱人坐在阿勇身上，阿勇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摸她的腿，我要割下她们腿上的肉丢去喂狗。”
　　案件侦破，原来残忍命案背后有这么一段心酸往事。
　　赵二娘说得对，没人能帮她，她的遭遇无法改变，害她的人也得不到惩处。
　　正义真的能够得以伸张吗？代表公正的律法有时不免苍白无力，作为执法者更是能力有限。
　　竹若星心绪没受案情影响，她对项逾白说：“大人，此番多谢大人相救！杏儿估计休息的差不多，我们该告辞了。”
　　“竹姑娘协助破案有功，辛苦一天，是该早些回去休息。我差人送你们回去。”
　　项逾白抱拳感激道，若非竹若星心细如发、提供新的破案思路、亲自涉险引诱凶手，他们也不可能迅速顺利破获此案。一日未逮住凶手，不知还会有多少少女无辜被害。
　　“不必劳烦大人，如今凶手被缉拿归案，城中安全无忧，我们自己回去就好。”竹若星客气地说。
　　“竹姑娘，多保重。”项逾白心中生出一丝不舍之意。
　　竹若星矮身施礼告辞。

　　四月十五日，月圆之时。清风皎夜白月光，拂堤杨柳醉春烟。
　　今夜，荆州城格外热闹，花魁大赛在洪湖举办。城中男女老少纷纷前往洪湖沿岸，观赏才色俱佳的美娇娘争奇斗艳。
　　花魁大赛每三年举行一次，城中各家教坊选派参赛者展示才艺，由城中名士选出水平最高的一位称为“花魁”。
　　比赛原由是过去有段时间教坊间恶性竞争彼此打压互相争夺客源，教坊忽视曲乐歌舞的精进，日渐沦为低俗下流的场所。
　　当时一位有名的风雅才子提出花魁大赛的设想大受欢迎，此后便作为传统长期举办下去。
　　不仅在荆州，整片汉江地区都享有盛名，每逢花魁大赛之夜，亦有不少外地人来此观赏。
　　今年，项逾白作为荆州刺史自然也被拉去做评审，他在参赛名录中看见兰玉坊派出的人中有竹若星，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是夜，空碧无云露湿衣，众星光外落玉盘。
　　洪湖岸前人头攒动，看客们兴奋不已议论纷纷。
　　申时六刻，比艺开始。
　　最先出场的是翠香楼的海棠姑娘，她着一身红衣，在朦胧月色的映衬下明艳动人。
　　舟上蓦然传来一阵悠扬笛声，海棠姑娘以狭窄的小舟为舞台飘然起舞，身形轻盈灵动，舞步变化多端，姿态万千。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身子微微前倾右手舒展向前延伸左腿高高抬起，与天上硕大的圆月相映成趣融为一景。
　　岸上众人陶醉在美人美景中，掌声齐鸣大声叫好。
　　之后各家教坊的当家姑娘纷纷出场，表演着引人入胜的歌舞曲艺，绝对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视听盛宴。
　　沿岸观众热烈地评点议论着姑娘们的才艺和夺冠人选，海棠姑娘自然是其中的大热。
　　倒数第二个上场的是兰玉坊的竹若星。只见寒江天外一叶兰舟翩翩驶来，她面蒙青纱身着一袭水蓝长裙盈盈伫立，远望如凌波仙子踏月而来，湖中不得茫茫，湘水惟见伊人。
　　不同于其他女子精心打扮衣饰华丽，她服饰素雅，尤为清丽。
　　小船渐渐驶近，竹若星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琵琶，端坐船头竹椅之上，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先试了试音。
　　竹若星弹奏的是首琵琶曲“夕阳箫鼓”，她怀抱琵琶轻拢慢捻信手弹来，初时沉静描绘着夕阳映江面熏风拂涟漪的美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而后指法变幻夹弹夹扫，如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高潮中浪花飞溅橹声欸乃由远而近，旋律慢而不断快而不乱。
　　归舟渐渐远去，万籁皆寂，月下春江愈加宁静，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此时曲终收拨四弦一声如裂帛，湖面静而无声唯见江心春月白。
　　演奏结束，竟无人反应过来。
　　小船驶到岸边，竹若星向各位评审和观众施然行礼，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评审们更是频频点头，竹姑娘演奏技法精湛情感交融，绝对是大师级的水准。
　　人们回味于竹若星琵琶弹奏的震撼之中，以至于最后出场的那位姑娘表演了什么根本没人注意。
　　接下来的花魁评选出现了些争议，九位评审中选竹若星的有三票，选海棠的有三票，有两票分别投给了另外两位姑娘，只剩项逾白手上最关键的一票。
　　单论才艺自然竹若星的水准最高，但评选背后还有其他的利益纷争，几位评审虽为城中名士但多少有所偏颇，倒是项逾白没有牵扯其中比较中立。
　　自然，项逾白毫不犹豫地投给了竹若星。
　　竹若星在众人瞩目下戴上象征花魁的花冠，众人赞叹实至名归的同时也颇感遗憾未能一睹其面纱下的真容。
　　洪湖畔前望江楼二层的雅座中，一个清逸孤傲的身影遥望着远处头戴桂冠的竹若星，嘴角露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是你，自然惊艳绝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