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寒》维昴

2、杀戮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八年之后，开平七年。
　　柳上飞黄鹂，浅绿春故里，点点绯红笑东风。
　　飞花时节，适合出游，适合杀人。
　　刚刚开春，天气未见回暖，北方三月飘起雪花，南方雨水不停，似乎预示今年不是很太平。
　　最初是睢城金鹏大刀杨府当家杨保全被人发现死于郊外杏花林中，全身上下只有颈间一抹殷红，一招毙命干脆凌厉。
　　杨家的金鹏刀乃开朝大将杨老将军所持佩刀，随其征战沙场杀敌万千。杨老将军告老还乡回到睢城颐养天年，晚年专心撰写刀谱。
　　杨家世代传承金鹏刀，第二代时已在江湖中功成名就，被誉为中原第一刀。
　　杨保全虽受限于资质未能习得金鹏刀法的十成功力，但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高手，如今被人轻易取了性命，且不知为何人所杀，江湖中人莫感惊讶。
　　很快，涿州发生了第二起类似案件，死的是江湖轻功排名第一的采花大盗。此人好色，专采待嫁闺中的豆蔻少女，先奸后杀手段残忍，因身赋绝顶轻功作案累累却逍遥法外。
　　这次在城郊梨花林中发现他的尸首实在大快人心，同样也是颈间一抹殷红。
　　不出半年时间，各大门派世家多位高手被杀，其中还有朝廷官员，均是颈部致命伤。
　　官府侦查，江湖悬赏，始终未能找到行凶之人。
　　杀手剑法极其高明，快速精准毫无破绽，一击即中不留线索。
　　笼罩在这骇一人听闻的事件下，武林中人人自危惶恐不安。

　　春时争花不待叶，秋来霜枝如月凉。正是芙蓉花开时，露染胭脂色未浓。
　　清风袭来，白色花瓣盈盈飘落，手中玄冰剑乘势而出，剑起刹那，花瓣碎成粉状飘散无痕。
　　我并不喜欢杀人。
　　在肃雍看来，杀人是门艺术，如同花前月下一样富有诗情画意。
　　鲜血带来的极致绚烂璀璨夺目，仿若花绽新红叶凝碧。
　　我着实无法理解这样的情趣，也没他那么高深的武功可以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上，我只求一击即中简单明了。
　　肃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救了我养育我，教我读书习武。
　　他是个孤傲清冷之人，寒似秋日潭中月冬日雪中霜，活得超然脱俗不可一世。
　　我很是好奇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时突发善心搭救个小女孩，他诚恳地回答说顺手给自己找个有趣的玩物而已。
　　可惜我当时年纪太小还不太明白玩物的含义。
　　犹记初次杀人，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
　　妖艳的芍药花丛中，花深浅处满树娇红，烂漫景色下却弥漫着腥风血雨的残酷。
　　那人是个嗜血狂魔，手上十三条人命，皆是十岁左右的少男少女。
　　他高大威猛、气力远胜于我，使的是黑虎拳这派硬功。他不准备杀我，与我过招只是当作消遣，他对我志在必得。
　　我必须杀了他，否则我将被他百般凌辱致死。
　　他杀人时从不会让人死得痛快，吊着被害人一口气，生生剥下胸口的皮，据说活剥下来的人皮最为柔嫩。
　　比内力我拼不过他，只能与他比招数的快和奇。
　　数十回合后我假意不支，诱他出拳露出破绽的瞬间一剑直刺向他的颈间，他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身体终以不可抵挡之势应声倒地。
　　我迅速跑到三丈远外，扶着一棵桦树呕吐不止。
　　杀人原来是如此可怕的感觉，整颗心悬在半空浑身发冷，右手止不住地颤抖。
　　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就在刹那戛然而止，由我亲手终结倒在面前，脑海中不停浮现着他瞪圆的双眼。
　　眼前忽然出现一袭玄色长袍，我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扑了上去，紧紧靠在他身上抓着他的衣衫。
　　世上只有他的怀抱才能抚平我内心的惊涛骇浪。
　　肃雍没有说话，轻轻把我抱起，带我回家。
　　那一年，开平四年，我十一岁。

　　我曾经问过肃雍，人为什么要杀人，人的性命难道不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吗，为什么死的时候却如此低贱，如落花流水般轻易而逝。
　　肃雍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杀戮，为名为利为情为仇为欲望为本能甚至或许什么原因也没有。
　　性命可贵，是因为它太容易失去，无论怎样英雄盖世富贵权势都敌不过天力和人为。
　　所以，活着，要认真过好每一天，谁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所以，活着，要让自己强大，强大到无人能够打败。
　　对此，我深以为然。
　　与其被别人杀，我更宁愿去杀人，尽管那委实是件令人作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