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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爱即剥皮、切骨、锥心。 ...

  •   伊一在这栋宛如迷宫一般的精神病区中一无所获,他甚至去敲了对面病室的大门,寂静的门声响在长条走廊中显出一种充分的诡异,像只细长的手抓在他的肩上捏紧。

      他寻不到其他的路,只看得到眼前走廊跟个无底洞一样没边,最终还是慢慢走了回去。

      坐在床边,伊一手没闲下来,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

      他有点惊奇的发现那一大本厚日记竟然安安稳稳的躺在里面,纸张边添了些旧,伊一拎起压在膝盖上,随手翻开一页,中间压着半张格子纸。伊一拿起来,看见上面写了一句话。

      【12月23日】

      【妹妹,对不起。】

      伊一将纸片翻过来,企图再寻找些线索,可一抬头,入目是和前几日所见截然不同的客厅。

      装潢光鲜亮丽,瓷砖地板好似一尘不染,从前望能看见远方层叠的高楼大厦,似乎触手可及。一层层灯火通明,血色夕阳泼下最后几滴冷血悬浮在可视范围的极限上,璀璨夜灯浮华道出都市繁华夜景。

      伊一下意识握紧手,却发现摊在膝盖上的日记本和那张纸条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看到客厅落地窗边侧站着那个女人。手边还有个小女孩儿,扎着羊角辫,别了花卡子,手上拿着积木正在搭建城堡。

      女人恰时扭过头,向他走来,两人双眼对上。

      伊一突然感到一阵阵心慌,他站起来,眼睛扫到窗边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那小姑娘搭建的城堡不知道怎么突然坍塌,几块积木飞去窗外,她伸手想要抓,整个扑到栏杆边。但金属栏杆发出锈音,轰然坍圮,半截身子飞出十八层高楼。

      伊一匆忙的站起来向前扑,竭尽全力的想要抓住那个孩子的手,哪怕是一节衣角都行。

      但整片客厅连带所有血色夕阳和女人脸上隐秘的笑意化成虚无,伊一整个人撞到白墙上,额头磕出一层油皮,鼻梁一阵阵抽痛。

      手压在白墙上,指甲蹭上白粉,门突然被推开。

      伊一扭过头,是护士,端着晚饭和药物。

      伊一下意识的想去藏那本日记,可地上空空,抽屉孤独支出来。护士并没有在意病房这点异样,支起小桌板,端上简单的饭菜。

      素淡的鸡蛋羹上有几颗小葱,清炒时蔬花花绿绿的,堪称蔬菜大杂烩,橙的胡萝卜丝贴着清苦的油麦菜。唯一的一道肉菜,白萝卜炖牛腩块看上去没一点儿油水,肉块硬邦邦的死柴。没汤,只有一杯吃药的温水。

      但伊一饿,老老实实把餐盘吃空,就剩了几块大白萝卜。

      他不爱吃,一直吃不来那股萝卜味儿。

      药物摊进手掌,一仰一咽,结束了本日所有流程。

      伊一看着护士离开,立马蹦跶到床头柜边想要找到那本厚日记,但把每个抽屉都拉遍了,还是一无所踪。伊一不死心的趴在地上望床底,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黑了,不怎么能看清。

      伊一伸手探不全,只得将半截身子都拱了进去,可是眼前突然出现一片亮。

      他匍匐在床底,身躯似乎缩小了,紧压压的床底能完美躲下一个九岁的孩子。

      伊一紧张的看着那片亮,视线望过去,和光源接点,像串联电路一开即发。他瞅见好几双脚踩在空荡荡的客厅,混乱的踩出影子,活像乱步舞会一样,打砸怒骂抖成主幕曲,越来越高昂的尖叫慢慢敞开喉舌似乎让伊一亲眼看到肉红的嗓眼垂肉。

      一切混乱从酒瓶迸裂划出血珠子的碎片砸进床脚,那层薄血呼呼的飘出点儿热气,伊一茫然无措的往后缩。

      等到闹剧停止,心脏砰砰的快从胸膛里跳出来,门被重重的砸上。

      伊一看见两条纤细的小腿立在床前,又跪下来,向里伸出一只手。伊一慢慢的接住那只手,整个人被拉出来,拥入女人那个溢满清苦香气的怀抱里。

      “对不起,小席,妈妈只有这样保护你。”

      “妈妈爱你。”

      “我带你走。”

      伊一抬起头,看到女人眼里蓄满泪水,脸上堆满伤痕。嘴角上磕出一块血疤,半条眼皮青肿,头发被抓得凌乱。伊一刚刚都看见了,看见那个男人像条死狗颓倒在地上,看见女人被拽着头发拖行,现在只剩下一条麻花辫勉强倚在颈边垂落在胸口。

      泪水啪嗒啪嗒突然砸了下来,像雨,伊一茫然的牵着女人的手走在小城雨幕里。

      路灯将雨滴漂染成光,伊一撑起一把小伞,女人套了一件雨衣,手上大包小包拎着不少东西。他勉勉强强从女人的口中,和混乱的家以及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理清了事情,大概就是女人和男人是对夫妻,但是男人是个酒鬼,外加赌徒。

      欠了不少高利贷,那年岁能放出来高利贷的,基本都当地□□,一查一个准儿。

      要不到债,直接上门,随意打砸,看见点儿值钱家具直接搬走。或者捡你外出吃饭的时候,几个黑衣服大哥下面包车,上来直接剁手指,刀快,血都不溅。

      女人已经受够了这个男人,她当年年少无知,书香门第出生,只是家教颇严。那儿那儿都管,梳头发要管,穿裙子也要管。

      管下来的代价就是让席隽云彻底叛逆,对,她叫席隽云,至今她还觉得自己的名字特别好听。

      席隽云表面长相清冷,成绩很好,是学校里有名的年纪美女。那个时候还不会传出什么校花名号,只是她次次年纪第一,外加相貌简直是从玉雕模子里套刻出来的,才在全校出了名。

      但实际上席隽云在完美的背后是日益的暴躁,她的青春期很长,又很短,轻易毁了她的一生。

      阴差阳错和另外班上的混混认识,叫苏铭,长得很帅,据说手下小弟很多,一天到晚在学校里吆五喝六的。校霸和校花在此后网络言情小说中成为最常见的搭配组合,可她的人生不是小说,只是现实。

      亲着爱着就稀里糊涂的怀了孕,席隽云家中大怒,让她打了孩子,转学,最好转到外地,这样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席隽云那股叛逆气彻底上了头,整个人失了智,强行和家中断了关系。带着一腔意气退了学,拉着苏铭这个王八蛋开始在社会中闯荡。她冲撞,磕了一头血包,终于明白两个未成年学生到底能在这个社会找到什么工作。

      幸好苏铭家里还有点小钱,让两人能够有一处喘息之地,勉强生下孩子。

      可流年不顺,也许都是命,喜欢给每个人开玩笑。

      苏铭家里父亲突然车祸去世,家里堂叔老舅那些亲戚吞了一半家产,给苏家母子就留了一套房子。但当时的苏铭更是年轻气盛,以为做生意就是当小混混街溜子一样简单的事情,劝母亲卖了房子,然后他借着手里那点资金去接受父亲的生意。

      想象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忍。

      苏铭做得一塌糊涂,在社会上,没人拿他这个中途退学的小混混当个人物瞧。自身又无任何经验,脑子又犟,一根儿劲,赔光了棺材本。

      那个时候苏父养起酗酒的习惯,也许在酒醉麻痹之间,在拳头挥向柔弱妻子的时候才能找到一点来之不易的优越感,用以维持他岌岌可危的一生。

      可实际上席隽云并不柔弱,她的脾气相当暴戾阴鸷,苏铭敢拿拳头对她,她就敢拿刀捅死他。两个人因此不欢而散,可席隽云带着一个小孩难以生存,在大大小小的城市中不断奔波。

      她亲手舍弃了自己的家,从此再无方向。

      心中干涸枯竭,只有想到原来青葱岁月爱情的时候才能有所悸动,席隽云想,要是苏铭这个废物能听她的就好了。

      明明当时那场生意已经谈成了,但给亲戚和苏铭多贪的那两口酒坏了事儿,从此彻底崩离原有秩序。

      席隽云的控制欲遗传于家中,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当年十七岁最讨厌的角色,只是依着自己的性子重新回到苏铭身边,企图操控他的一生。可苏铭纯废物,染上酒瘾的同时还爱上了赌,亲妈早早入了土,办的火葬,因为买不起墓地。

      他开始赖在席隽云身上,吃穿住行都是她来拿钱,可唯一要求就是要听话。

      但拿到钱,买不到酒,这对于苏铭毫无意义。和席隽云纠缠几年,吵过闹过很多很多回,互相离开,出于某种目的又同租在一起。他俩像一对最标准的精神病夫妻,活在自己的世界,互相扑咬得鲜血淋漓,却还能借住记忆相同的那点美好拥抱在一起。

      苏席就是在这种混乱阴暗的奔波生活中慢慢长大,他从一出生就感知到了压迫,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控制欲。

      只是在婴儿因为生理屎尿哭泣的时候被拼命捂住嘴,用针扎,躺在婴儿床上哭喊到声嘶力竭。

      在苏席认识字后,他写下的第一个不是什么爸爸也不是什么妈妈,是爱。

      因为席隽云总是搂住苏席,告诉他,妈妈最爱你妈妈很爱你爱你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但从来不是什么念念不忘回首即是灵山,更不会回响,而是念久成疾,沉疴入怀。

      爱吗?

      十六岁后的苏席不觉得是,可这难为一个从小生长在畸形家庭中的小孩,也许那就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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