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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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寺庙的和尚说，离永定寺西南向百里处有个集市，这是外邦集住点，故而也发展成了个小镇。民风开放，琳琅满目。
这几天，萧敬月有些闷闷不乐，她急切地想要讨好哥哥的高兴，但效果不显著。
长安决定想点办法，策马去集市，回来时带了不少东西。
离鞍下马，正要进门，只见一蓬乌垢面、破败海清[1]、挂着绳狗骨头的跛足疯子，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癫狂乱舞。
“青梅戏竹马，枯犬伴陋室。浮屠是何宝，不惑[2]却有疑。菩提无量赐，苍灵[3]悲风鸣。人言盛世好，何故不容我。”
疯疯癫癫到长安面前，看到长安，先是一愣，后突然惊恐后退两步，猛然跪下。哆哆嗦嗦似害怕，眼睛闪闪似疯狂。半张脸冷漠不动，半张脸咧嘴抽搐，怪异又扭曲，口中一时低声，一时高叫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万岁...万岁！万岁！万岁！阿弥陀佛.....”
门里跑出两三个沙弥，见状瞬间挂脸，忙跑近前抓住那疯子，拖拽拉走。
被抓住后，他不再挣扎，定定不动，但眼中不见害怕，只是急攥着狗骨，口中喃喃道：“阿弥陀佛，万岁，阿弥陀佛，万岁......”
长安疑惑看向身旁的和尚，那和尚合掌躬身赔笑道：“施主恕罪，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长安好奇道：“疯子？为何疯了？”
和尚眯眼笑笑，善意解答：“狗丢了。”
“那是个可怜之人，原籍北漠，因家贫跑来营生。后来有了个妻子，日子渐渐好了。谁知中年丧妻，独留一只黄狗作伴。幸得那时本寺将要建成，先皇圣明，昭告天下斋僧布道。他伶仃孤苦，看破红尘，便皈依我沙门。不知为何，后来狗丢了，他便疯了。”
狗丢了？
自父母亡故，疯子便无亲无故。家贫无多少积蓄，疯子想了想便决定离开去他乡寻机会。
疯子来到离家不远处的绥安州，这里离南萧京畿不算太远，商业发展比老家较好。
后来，疯子收到了一封书信，那是玲丫头寄来的。叔叔婶婶要她嫁给隔壁部落的一小村官的小儿子，她不愿但逃不了，便写信与他寻求帮助。
疯子立马跑回去找玲丫头商量。
玲丫头一咬牙，鼓起勇气道：“哥，我跟你走！”
疯子寻思着也没其他办法便也只能这样了，两人逃去绥安，隐了名改了姓，便安稳下来了。
不久后，他们便决定结婚。
一日，玲丫头在集市上碰着个杀狗贩，小狗泪眼汪汪，朝着她低声呜呜咽咽。她想着家里冷清，便勒紧裤腰带，狠心买下了。
小狗名字叫“小哭包”，见着她时哭，买回家时哭，给它搭窝喂食还哭。疯子哈哈笑道：“真是个小哭包！”，谁知“小哭包”听了，不哭反哼唧。便取名“小哭包”。
童话的最后，是公主与王子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可现实不是童话，它是柴米油盐、朝起暮归。
好景不长，玲丫头病了，病得很重，她经常咳嗽，时不时失眠。这时小哭包总是跑来，伸舌舔她的脸，然后趴在床边含泪盯着她一整夜，小哭包又哭了。
疯子努力帮着掌柜抗东西，什么重，抗什么。他身材矮小，但力气很大。
疯子以为等到他搬完绥安州最重的货袋，他的玲丫头就好了。但是他太慢了，玲丫头生气不理他了。
后来有只黑狗把人咬了，绥安将全州的狗抓起来关押住。他把玲丫头拜的平安福和小哭包带上，到处东躲西藏。直到有一天新建成的永定寺设了一场佛经会，他带上平安福和小哭包去了寺庙做了和尚。
疯子法名广善，自做了和尚，光善的生活便好多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开始带着小哭包去河边散步。
一日，莲慈主持禅院的瓦顶破了各窟窿，广善之前做过瓦匠，便被派去修缮了。小哭包呆不住，广戒师兄道可以帮忙看着它。
晚饭前，还不见小哭包回来，广善有些着急，便想去找师兄。却见师兄远远慌张跑来，道小哭包不知跑去哪里了。慌得广善急忙寺院上下到处找，一夜未果。
三日，广善整整找了三日，却不见其踪。郁闷至极，他便想去河边走走，顺便也寻找看看。
他刚走道寺外犄角处，只见广戒师兄在哪儿洗衣服。他刚想打个招呼，便听到两人在言语：
广戒道：“哎，你到底藏好了没？别万一被发现了！”
广律拍着胸脯道：“师兄放心好了，他指定找不着。”
广戒奇怪道：“你说，他咋那么宝贝那狗？”
广律道：“谁知道。”
广律小心道：“不过，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广戒道没好气道：“什么不太好？”
广律愁眉撅嘴，犹豫道“我们是和尚，这不算破解？”
广戒一把拦住广律的肩膀，吊儿郎当道：“哎——师弟，此言差矣。我佛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4]’，如何有“谁吃谁”这一说。‘一切皆流，无物永驻[5]’，即如此，他日它也定会遭一次，早晚而已。再者，为何我一见它便起恶念?那定然是它故意，它，它前世作恶多端，我不过替它忏悔，是无量之举!它此生所投功德，他日定助超生人道，不毕再为狗畜。你说，我是不是也算帮它?”
广律恍然大悟道：“好像也对哦！但主持发现了......”
广戒忙捂住广律的嘴，低声吼道：“你！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小子给我把嘴把严实了！”
广戒耷拉着眉眼，连连点头，“知道了，师兄。”
广善犹如被打了一棒，心中怒火燃烧，他高声尖叫，操起一把木柴，便朝着两人跑过去。
两人闻声回头，大惊失色，速度之快，躲闪不及，被打了几下。
师弟抱住广善，喊着别打别打。师兄捂住脑袋，抱紧身躯，挨打之际，摸到捣衣棒，抓紧，用力一挥。
广善被两人趴地反手制住，脑袋被死死压倒在地，“小哭包呢！你把它还我！”
广戒歪嘴冷笑道：“师弟，就是条狗而已，怎么，你还想跟我作对！”
广善死命挣扎，怒吼“把它还我！把它还！”，气急攻心，胸膛呼吸加剧，吐了口血。
广律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在...在银杏树下。”
广戒听言急转头狠瞪。
三人被带到禅厅处，莲慈问其为何伤人
广善言尽所有。
广戒忙上前，强作镇定，假笑道：“主持，我......”
莲慈厉声道：“你等皆为佛门弟子，何为！”
广戒脸色难看，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上前低眉顺眼，只叫“师叔，我等非故意。”
莲慈闻言，惊瞪眼睛看了好几眼，遂复神，道：“是为何？”
广戒：“我等本是好好待它，可它却反咬我一口！若躲闪不及，吾命休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也不过让它偿还恶债......”
广善跨步上前攥住广戒的衣领，悲愤道：“我的狗温顺性善，怎会无缘无故咬你！定是你惹它！”
广戒乱神几秒，忙叫：“师叔救我！”
莲慈沉吟半晌，沉闷开口：“休得胡闹！这是何地方！”
“万物生灵皆平等，如何也不该妨碍其气运。广戒，罚你挑水半年；广律，你助纣为虐，不加劝告，同理挑水。”顿了顿，“把狗骨头拿出来好生安顿，参经念道，助它超生。”
“主持！”广善哀声不忿。
莲慈有些烦躁，随意敷衍道：“广戒的话不无道理，广善，那你还想如何，你想用你师兄的命换你的狗吗！行善得善果，行恶得恶果，你师兄已受到责罚。我佛门弟子，当无色无欲，你如此追究，如何修得正果!”
广善呆然喃喃问道:“主持，世上真有佛？”
主持冥神闭目，半晌开口:“何为真？何为假？你信为真，不信则假。”
疯子摸了摸心口的平安符。
你觉得你配吗！
你不配！你不配！
哈哈哈！你不配！
就是条狗！
你觉得你配吗！
各种尖锐的声音冲脑嘲笑......
四月的雨淅淅沥沥，带着丝丝凉意，很是俏皮。
寺前的银杏树很高大，无人知是谁载的，亦无人知晓扩了多少年轮。树根似条巨蟒般沉默盘踞，满树粗杈绿意生生。大慈大悲如来佛，悲悯世人，怜爱苍生。但它高高挺身，全然不见脚下。
冰凉的雨水顺着眼眶轮廓落于上睛明处，眼皮微动，随后眯眼想睁开，但被雨水糊了眼。抬手想要抹掉，但浑身的酸痛让他抬不起来。
又是这个梦，呵。
眼中雨水汹涌，他只隐约模糊看到那条五彩编绳上的狗断骨。
不见了......
不见了......
地藏王菩萨不见了......
疯子只觉脖颈及其胸膛被压的喘不上气，那雨砸得他无法动弹。
啊———
一声悲喊痛苦，惊散了躲雨的燕雀。
释迦摩尼说因果报应，老子言福祸相依。可攀权附势者加官进爵，耕田摆摊者勉强维生，欺弱虐残者百岁无忧，斋僧乐善者千灾百病。
命运逮着一个人历劫，得知此人无权无势、无貌无才，松懈了口气，狠命抓他的脑袋猛击在地，直到脑浆迸裂、土坤塌陷。
人道大国盛世，何故容不下我？
是佛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是我不是我，还是世界不是世界?
注解：
【1】海清：佛门僧俗二众礼佛时所穿的衣服，宽袍大袖
【2】不惑：四十岁
【3】苍灵：古代神话中五天帝之一，青帝，乃司春之神，此处特指春天
【4】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出自《金刚经》
【5】一切皆流，无物永驻：出自赫拉克利特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第10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