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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剧场十四 关于写信 ...

  •   丽娜慌乱地把信封塞进衣柜最底层,从抽屉拿出新纸和笔墨。未婚夫的信到处都是嘘寒问暖。她已经很久都没给罗尼写信了,同样也想了很久怎么跟罗尼开口。
      “亲爱的罗尼——”她写下常用的开头,想了想又划掉,写:“罗尼”,划掉再写:“罗尼——”
      接着纸被她揉成一团拨到一边,脑子里都是那晚的事情。
      “丽娜,你在上面干嘛?”老妪提着裙子上来,“谁让你回房间了,衣服都洗好了吗?”
      丽娜飞快将书写工具放回抽屉里,从房间出来,“我这就去,费格森太太。”
      离开麦克斯文家后,她找了份新工作,在某个小镇上的旅馆里做洗衣女工。新雇主是个没什么爱好老女人,早年丧夫继承了这家店,中年丧子又只剩孤家寡人一个。
      她每天都要洗很多衣服和床单,老女人但凡有一点不顺眼的就会骂她,欺负她没人撑腰、会找借口克扣工钱。这日子比在农场女仆还要艰辛——至少唐斯顿先生他们把她当作家人对待。

      在院子里搓着床单的西裔女工达尼拉朝她泼水,“都说了她就在外面,老太婆的耳朵灵光得很。”
      丽娜不太能听得懂达尼拉带有口音的英语,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一起洗东西。大概搓了几下,她就抬起凉水里的手擦了擦眼泪,继续搓。
      老太太不喜欢她们用很多肥皂清洗,只允许用本地皂荚。这些皂荚用来洗衣服前还需要进行清理和加工,洗完还有一股奇怪的草腥味。有时还会用草木灰煮水去污,这使洗衣工作变得繁琐。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罗尼什么时候来接她。
      “喂,你别哭啊!”达尼拉停下来,“等下她看见了又得说了。”
      “你别管我!”丽娜控制不住悲伤。
      “你以为我想管你?她骂完你就会来骂我,烦死了!”达尼拉把衣服往水里一砸。
      丽娜这淡棕色的“泉眼”一冒水就停不下来。
      “别哭了,姑奶奶,省点力气干活吧!”达尼拉把耳朵捂住,“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二天旅馆的客人控诉这里各方面的设施和环境都太差了,扬言要退钱。费格森充耳不闻地指使丽娜去收拾房间,就在这时,一群男人从外面冲进来搬走店里的桌椅板凳。
      “喂,你们是谁,经过我的允许了吗,就随便搬走我的东西!”老太太愤怒地戳着拐杖。
      “滚开,老太婆!”其中一个男人大力地将她推开,“别挡道!”
      那群人将桌子摆到路中间,几个骑着马的牛仔停在一边,解下在身后拖了一路的人扔到中间,四肢和脖子各一条绳子连接周围的马匹,其余的几人被架到椅子上。
      围观的人只顾观望,根本不知道事实是否如此,没有一个人愿意问一句“他们是否罪该万死”或“是哪个法官判的”。
      “来呀,把让马跑起来!”男人快步上桌大喊,同伴们鞭笞各马往各自的方向去。
      门外的热闹吓得费格森腿软在地,她的桌子被用作了刑台。随着马的叫唤,绳子很快就绷直,拉扯桌面的人四肢、头与躯体分裂,发出闻所未闻的嘶吼。
      这比单纯上吊还要煎熬!
      他们就这样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扯断了四肢和头,只剩下躯干。剩下的犯人直接被吊死在屋檐下。那些嚷着要退钱的客人早就把初心抛到九霄云外,四处逃散。
      “弗格森太太!”达尼拉将她扶起来,眼睛一扫就看到了血淋淋的场面。她一松手,老太太又重新掉到地上,摔得屁股墩都要裂开了。
      丽娜僵在了她们身后。她看到了不仅是行刑,还是那个犯人。那个犯人,那个犯人——
      “啊啊啊啊啊——”她的叫喊比桌上的人更瘆得慌。
      所有人都看向旅馆门里的女人,达尼拉不得不捂住她的嘴往后面拖。丽娜的双手扣住瘦骨嶙峋的达尼拉,双脚像踩自行车一样运动,像另一个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的犯人。
      “别叫,别叫!”达尼拉强制掐住她的嘴巴,“你不想下一个就轮到你吧?”
      此时已经不能再用惊恐来形容丽娜。她的眼神里都是绝望和无助。
      “你别叫,就当他们在发疯。”达尼拉推开她的嘴巴。
      “不,不行——”
      “我都让你别叫,听到没有!”达尼拉干脆甩她一巴掌。
      丽娜捂着脸,快要喘不过气来。
      “闭嘴!”达尼拉又打了她一掌。
      丽娜疼得直冒眼泪,达尼拉再打了一次,“把眼泪收回去!听着,以后看到这种场面,不要乱说话,最好连声音都不要有。要不然,你的下场只会更惨。”
      她捂着脸颊窝在地上细细密密地啜泣。
      “起来,回到你的房间去。”达尼拉推了她一把,转身去把晕死的老太太撑起来,扔到椅子上。
      过了一个小时,门外的人终于散了。那群人一早就通知了人来收尸,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人。

      那些被染指的桌椅板凳通通被遗弃在路边,甚至没有谁愿意点一把火烧掉。发生了这档子事情的旅馆生意日渐清冷,费格森太太病倒了一个月,天天在病榻上叫唤,让本不愿照顾她的达尼拉更加烦躁。她想把丽娜喊来,却闻到一阵烧焦味。
      达尼拉推开房门,里面的人将一团团纸点着了扔到地上。
      “你在干什么?”她赶紧踩灭地上的火团,抢过她手里的蜡烛。
      丽娜像块死肉停在那里。
      “医生说老太婆快不行了。”达尼拉带着蜡烛退出去,“很快就自由了。”
      自由?她能去哪?她还能去哪?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想立即离开。

      一个清晨,刻薄的老太太终于断气了。旅馆的帮工们才起的床,像是每天迎接太阳一样地平常,没有任何的表示。仅仅是让神父随意地走个过场,好让外人知道旅馆的老板没了。他们从她身上扒下钥匙打开所有的柜子,搜刮尽所有的油水,连带衣服、家具等但凡还有点价值的都一并卖掉。
      每个人分到了一些钱再分道扬镳。
      达尼拉拉开房门,把最后剩的一些交给她,“这是你的,他们都走光了。”
      丽娜刚思如泉涌地写完这封拖沓了几个月的回信,把想说的事通通讲清楚,准备一会儿就寄出去。又突发奇想地连续写了一沓,眼睛一骨碌地转到窗外,把书写工具全数扔到街上,跟那些木头一起腐烂在地。
      普天之下都是这样的地方,那些对她好的、对她不好的人都死去了。她不想再等,每天用虚无的念想折磨自己,耗光所有的青春和时间。她将信寄出去,雇了一辆去找罗尼的马车。
      她想她以后都不想再写了,也没有写给谁的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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