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颂之华乐章》芸花

237、第 237 章

　　楚远澜很敬佩的看着蔺文言，知道蔺相刚，也没想到他能刚成这样！
　　“情令智昏，我当时就跟一个蠢头蠢脑的傻小子没什么区别，萧语她为我一双手烫成了那样都一个字没有说，我还在纠结什么她到底想不想留我，到底爱不爱我这样愚蠢又没有意义的问题。”
　　楚远澜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一段时间公主一直戴着手套，她还非说是喜欢那双鹿皮小手套……”他想了起来，摇了摇头，“我恨你恨的要命，可公主从不让我伤害你，有一回我连杀手都找好了，你的路线也确定了，就等你路过就可以杀你了。公主知道了，可那时候让刺客撤回来不及了，你也在朝原定的路线走着，公主就骑着马跑了过去，拦在你跟前，不知道找了个什么理由，硬是把你带走了。公主回来以后，臭骂我一顿，和我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她都不过问，只有一条，不能伤害到你，连一点都不行。后来，我就对公主下了毒，公主病重，有时忽然一个人就会对着空气说，‘蔺文言，我想你了。’我说你要是想他了就去见他呗，他没这个胆子不见你，或者你把他召到这里来不就行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公主摇着头和我说，‘远澜，那不一样。’”
　　“所以这辈子我绝不会错过萧语第二次。”蔺文言对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坛，说，“若有缘分，便抓紧自己的缘分，若是错过，一定会抱憾终身。”
　　“已经错过了……”楚远澜仰天看着天空，忽然有泪水落了下来，“小云已经和整个楚家一起化为了灰烬啊！”
　　“小云是谁？”蔺文言过目不忘，确信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而且……楚远澜吃他瓜吃到现在了，现在终于轮到他来吃楚远澜的瓜了吧，他怎么可能不问！
　　“小云就是那个傻瓜！”楚远澜终于抱着那个酒坛子，不管不顾的哭出了声。

　　楚远澜边哭边说，泣不成声，蔺文言边听着边捋着，好在也就是蔺文言了，大致明白这个叫小云的小姑娘是谁了。
　　这个小姑娘还真没在前生出现过。
　　事情是从楚远澜去木家退婚开始的。
　　楚远澜让他爹他娘退婚，又见他爹娘迟迟未有举动，便自己一个冲动跑去木家退婚了。那木齐可是礼部尚书，生平最重礼法，这事他家无错，又按照楚远澜的说法，看在楚相的面子上将婚期延了三年，结果这小子跑来退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木齐骂了他整整一个下午！
　　虽然都是当官的，但是分管的东西不一样，口才也各有不同，那礼部的尚书就是六部尚书里最能说，也是最能骂的一个，换成蔺文言木老头骂不过，对楚远澜那就不一样了，那是一个引经据典，骂的楚远澜听都听不懂，更别提回嘴了！
　　外加楚远澜本就理亏，心想拼着给他骂一顿也就骂一顿了，谁知木老头活脱脱骂到晚上，直接给他骂晕菜了，后来还是楚清霜赶了过来，楚相声名在，木老头还是顾忌几分，这才罢了。
　　楚远澜本就内伤没好，又给骂了这一顿，当天晚上就给气病倒了，没错，他又病了，后头去刑部发愤图强已经是几个月以后，这次病好了之后的故事了。
　　第二天早上，他从迷迷糊糊里醒来，这才看见屋里多了个小姑娘，正趴在他那荷叶戏鱼的鱼缸前，拿着一只绿不油油的野草杆子，在逗他那几只千金不换的一点红。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勉强坐了起来，震惊极了的问：“你是谁？”
　　听风阁是楚大少的卧房，平时从不让丫鬟等人靠近的，他身边的那几个小子呢？怎么会让一个小姑娘进听风阁的门？这差事还要不要做了！
　　这小姑娘听见声音吓了一跳，一扭头见楚远澜醒了，半依在榻上，震惊极了的看着她，她眼珠左右动了动，慌忙将手上的野草杆子连同手一起背在身后，做出很有规矩的样子，说：“大少爷，奴婢小云，夫人说你病了，让我来照顾你！”
　　照顾他？
　　他都醒了半晌了，连杯水都不知道倒，就知道逗他的鱼，还说来照顾他的？
　　这是谁照顾谁啊？
　　楚远澜本就病没好，心烦意乱的，恶语相向：“听风阁不进丫头，滚！再不滚我把你卖了！”
　　这丫头看着是个胆大的，实际上也是个胆大的，竟然一点不怕，还拿手捋着头发，顺手将那一根野草杆子插在了头发里。
　　楚远澜惊住了，问：“你干嘛？”
　　小云站在他那稀罕的琉璃镜前，一边绑着头发，一边问：“大少爷，你看我这样像小子了吗？”
　　“………………”

　　就这样，楚远澜一念之差没把她赶走，实际上正好也是心性、身体都是最不好的时候，都懒得发脾气了，只是想着，自己最近脾气不好，难伺候，小姑娘么，骂个几次也就骂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还没等楚远澜骂人，第二天小云就把楚远澜养的金头鱼给戳死了一条，还和楚远澜说：“嗳，大少爷，你养的鱼真是太逗了。”
　　楚远澜生病着呢，精神不好，随口一问：“哪逗了？”
　　“它会翻跟头！还会翻肚皮！这肚子翻的，雪白雪白的！”
　　楚远澜还没夸自己的鱼呢，突然感觉不对，抱着病下榻一看，好嘛，价值连城的鱼让她戳死了。
　　总之就是，让她点跟蜡烛，她能点的满屋子都是烟，让她倒杯水喝，不是能把嘴烫起泡就是能冻死他。出身于这样的家族，对于男女有别倒也不是特别的避讳，何况是后院的丫头，楚远澜身子虚弱，想晒太阳了，让她扶着自己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去去霉运，小云扶着扶着忽然看见旁边的草地上窜出去一只蛐蛐，她眼疾手快一个飞扑上去，得意洋洋的抓着蛐蛐的须须对着楚远澜吹嘘：“大少爷，这蛐蛐可真漂亮！拿去斗一定能拿第一名！”
　　可怜楚远澜妄称王城纨绔第一名，自己都没去斗过蛐蛐这种东西！
　　而且小云去抓蛐蛐的那一扑，动作恍若流水，身形确实很漂亮，但是她还扶着身体“弱不经风”的楚远澜啊，楚远澜当时就叫她给甩了出去，差点折了腰！
　　楚远澜实在受不住她折腾了，跑去找武阳郡主，问他娘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非把他折腾死了才算完。
　　结果武阳郡主却说：“初时收这个孩子，只是好玩，那时候咱俩府里人手不多，人牙子就领了不少人过来让我选，结果满院子的人，就这个小云最小，差不多刚三岁左右，刚刚能走，我问人牙子，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也给带来了，这么小能做什么啊？人牙子就解释说啊，来府上的路上，碰见她爹娘正在路边卖她，他见小姑娘模样还不错，便花了五十文给收了，想着卖给熟悉的鸨子当幼伶养着，结果还没腾出手，只能一起带了过来。”
　　楚远澜愣了。
　　武阳郡主又说：“当时我还没生婉丝，见这小姑娘长的确实还算清秀，想着就你一个臭小子，的确还想要个女孩，就让人牙子把她给我留下来了。在我楚府长大，总归比当幼伶养着强吧？”
　　楚远澜还是没说话。
　　武阳郡主头疼的说：“结果小云越大越皮实，简直比一般的小子还要活泼，丝毫不见小时候的文静样了，你不是生病了么，我想着，你那没几个人照顾你，怕你养病养的不利索，索性就让小云去了。”
　　楚远澜终于说话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怕她把你气死，所以特意让她气我来了是吧？”
　　“你不是从来不让丫头们近你身吗？那我这一时半会的也没有合适的小子啊，就这一个小云，看起来是最像小子的了，你爱要不要！”
　　楚远澜唉声叹气的出来了，正要回听风阁，一直跟着武阳郡主的沈嬷嬷追了出来，对楚远澜笑道：“小云那丫头行事是没有章法，大少爷要是实在不喜欢，奴婢就跟夫人说，把她打发了就是了。”
　　楚远澜来了兴趣，问：“怎么打发？”
　　沈嬷嬷连连笑道：“老爷的族弟，就是楚山老爷前一段时间来拜访老爷夫人的时候，正好看见小云这丫头了，说这丫头长相挺对他脾性的，让夫人把小云给他做个侍妾，夫人有些犹豫，正好大少爷您又病了，夫人这才把小云打发到您那去，也是存了让小云避一避的想法。”
　　楚远澜大吃一惊，他那族叔虽然说是他爹的族弟，可实际上年纪比楚相还要大上好几岁，都是老头子一个了，竟然想着这么小的丫头，这不是禽兽不如吗？楚远澜就没说话。
　　沈嬷嬷继续讨好的笑着说：“不过小云连这差事也做不好，不如就让夫人把她送出去算了，也省的楚山老爷一直埋怨老爷夫人……”
　　“我父亲母亲行得正坐得直，从不怕任何人埋怨。”楚远澜说，“她既然来了我停风阁，那便是我楚远澜的丫头了，无论是谁想要小云，让他自己个儿来跟我楚远澜说！”
　　这是楚远澜第一次在人前说小云是他身边的丫头。

　　在那之后，楚远澜的身体说不上是好全了，也好了三五分，小云还是一如既往的闯祸，楚远澜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头大，不是弄坏了什么楚远澜收藏的好东西，就是弄坏了楚远澜的折扇，要么就是弄湿了楚远澜收藏的那些画，楚远澜悲催的想要，要么还是让她出去当侍妾得了，不过她这样的，大约是连侍妾都当不好的。
　　只是楚远澜仅有的几次出门里，也都带上了小云。
　　楚家高门大户，规矩最是森严，小云从三岁被卖进楚家门后就没出去过，这一到了街上，简直高兴坏了，比脱缰的野马玩的还欢脱，楚远澜一出门就后悔了，他身子还没好，哪能跟着一起折腾，就怕自己有命出来，没命回去。
　　那大家族里出来的，就算只是个婢女，小云的穿着打扮也比一般的小姑娘好的多，不少人都把她当成哪一家里的千金小姐，只不过这个千金小姐……确实比较欢脱。
　　小云的确和萧语很不同，从脾气到性格，处处都不同。
　　楚远澜真的很想捂着脸，说一句不认识她。
　　在酒楼吃饭的时候，小云点菜点的叽叽喳喳，那模样，恨不能要把整个菜谱点空，楚远澜觉得闹腾，吵的脑壳疼，就起身来到窗户边吹着风，说来也巧，从这一扇窗户，正好能看见远处的公主府，只一点青青的影子。
　　楚远澜对着这一点青青的影子，触动心事，怔怔难言，失去神智一般的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忽的起了很大的喧哗声，楚远澜本就头疼，这一下给吵的天灵盖都快翻过来了，听了几句，哦，几个世家的浪荡子看上了一个侍女，在调戏……
　　楚远澜收回耳朵，继续望着公主府出神。
　　出……神……
　　浪荡子……调戏……一个……侍女？？
　　总不能……是……小云吧？
　　楚远澜蓦的扭转回头，果不其然，正被几个喝醉的公子围在中间不是小云又是谁？那几个混账小子荤素不忌，小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脸头一回都憋红了。于是楚远澜叹了口气，分开人群走了进去，在那几个公子哥肩膀上拍了一拍。
　　很好，都认识，几人都笑着唤了几声：“楚大少！”
　　“楚大少这么巧也来玩？”
　　“听说前阵子楚大公子病了，好些了吗？”
　　王城里混的公子哥，哪有不认识楚远澜的！
　　楚远澜指了指小云，和几人说：“我的人。”
　　这句话的含义那就太大了，公子哥们纷纷石化了。
　　楚远澜是一刻都不想留了，面无表情的和小云说：“还不跟我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小云这才颠颠的从人群中穿过，来到楚远澜近前，习惯性的搀扶他的胳膊……那之前他是病着才会让小云搀扶他，现在都好了几分了，在外人面前小云还这么扶他，楚远澜气的简直当场就把她丢回去得了！可小云手都伸了，都扶了一半了怎么办？楚远澜无奈之下，只能在众人面前一把抓住小云伸过来的手，将她带到自己怀中，当作看不见那些人惊呆了的表情，从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人群里施然离去了。
　　从那以后，楚远澜也不敢带她出门了。
　　楚远澜是消停了，可外面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小云十分喜欢，于是只要见到楚远澜要出门，便让楚远澜给她带点这个带点那个的，楚远澜一时间都没搞懂谁才是主子，谁是丫鬟。
　　不过楚远澜的病倒的确在这一声声的“大少爷”里好了起来，因为小云她实在太吵了，楚远澜睁眼闭眼的全是着一声声的“大少爷”，“大少爷”，“大少爷”，吵的他都没空去想别的，没空去伤感萧语的死，没空去理那乱流底下的一片片乌云。
　　“大少爷，鱼为什么会翻肚子？”
　　很好，小云又弄死了他的鱼。
　　“大少爷，你这鱼的脑袋为啥是红色的？”
　　很好，小云又把他的鱼抓起来大眼对小眼了。
　　“大少爷，你看你看，这猫多可爱啊！”
　　很好，他养着鱼呢，小云弄了只猫回来玩。
　　“大少爷，外面昌盛号的那枣糕好吃极了！”
　　真是特别好，他本来今天不打算出门的，他的丫头直接给他安排好了他这个少爷的行程。
　　当他好不容易一个人在院子里，终于准备喝点小酒，终于有空伤感一下的时候，小云又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将一整张圆鼓鼓的好似苹果一般绽开的笑脸挤进了他的眼中，指着天上笑着和他说：
　　“大少爷，你看，这云多好看啊！”
　　日暮西山，天近黄昏，怎么算好看了？
　　“大少爷，这云有名字吗？”
　　云？风无常势，云无常形，哪里来的什么名字？
　　“大少爷，你看这云也会动，可云又没腿，它是怎么走的？”
　　楚远澜被吵的终于搭理她了：“风，风就是它的腿，风会带它去任何一个它想去的地方。”
　　“它也有想去的地方吗？会是哪里？”
　　“不知道。”
　　“可是风知道云想去哪里吗？万一云想去的地方是东面却被风带去了西面，那可怎么办？”
　　楚远澜很想说，我就这么打个比方，鬼知道天上的云和风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生命的东西又怎么真的会有心之所念……
　　小云却又开始叽叽喳喳的烦他了：“大少爷，你住的地方叫停风阁，是不是所有的风在这里都会停下来？那风停啦，云自然就行不动啦！云也会停下来的，对不对？”
　　“你这朵云想停下来？为什么？”楚远澜有些意外。
　　“因为你在这里！我喜欢你！我要永远留在大少爷的身边！”
　　楚远澜有些怔忡，而后发现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这丫头表达的就是那种在普通不过的喜欢，毕竟身为后院里的丫头，家法国法俱在，她应该是不敢对自己有什么想法的，自己也应该不会沦落到要娶一个丫鬟……吧……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在想着。
　　饶是如此，他也有些发呆，楚远澜纵横王城贵公子圈多少年，不是没有姑娘对他送过秋枝，却鲜有这么直白的，直白到……好像真的说的就是发自肺腑的一般。
　　楚远澜都忘了今天自己带着小酒在花园里原本是想来伤感什么的了！
　　这是楚远澜第二次认真的发现小云和萧语真的不同，萧语心机深沉，她在面对自己最爱的人的时候，都能将喜欢这个词咽进肚子里，口中说着冷嘲热讽的话，行着最口是心非之事。可小云不同，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这么直直白白的告诉你。
　　是的，萧语不喜欢他，救他只是道义，到最后他才发现他这条小命其实真的不算什么，甚至连道义都算不上，她救自己这一条命的本质还是为了蔺文言，而到上辈子最后的寂寞里的相拥，也只是两个孤独的人抱在一起等死。
　　萧语不爱他，从没有一刻将眼睛放在他身上，哪怕他为了萧语的一个回眸能付出生命。
　　“可你太笨了……”楚远澜下意识的想抽身而出，已付出过一次成为灰烬的心，既然萧语已死，他想为自己留着，于是他吓唬她，“我总要娶夫人回来的，未来的夫人见你笨成这样，肯定直接发卖了你。”
　　“这样啊。”小云看上去是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儿，还好她还算知道自己的身份，没说那你就别娶夫人回来了这样的话，她似是认真的想了好久，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的说，“那我一定要在夫人进门前好好陪着大少爷才行！将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玩个遍！”
　　楚远澜略有自嘲的笑了一下，果然还是为了好吃和好玩的，想来也是，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姑娘们，有哪一个不是有所求的，或是图楚家的富贵，或是图楚家的权势，否则就凭他自己，长相和才华都如此普通，谁会献媚于他呢？
　　正这么想着，眉心冰冰凉凉的一点，他蓦然抬头，小云伸了小手抚在他的眉间，和他说：“大少爷，你不要皱眉，你一皱眉，小云的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按住了一样。大少爷，你多好看啊，你要多笑笑，笑起来的大少爷真的是最好看的！”
　　一声声的“大少爷”犹然在耳，而那个黏着他，笑着跟在他后面，欢天喜地的笑着的丫头，却已在火海里化为了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