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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曾经那个胖女孩 ...

  •   江晚婷早在戴上近视眼镜,远远望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她没有想到,两年多过去,自己早已模样大变,甚至名字也不一样——姓氏都变了,向冬阳竟还能认出她。
      她不知该欣喜自己占据着对方记忆的一席之地,还是该惆怅命运的安排。
      她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的。
      “我应该——没认错吧?”
      许是见她久久垂眸,没有回应,向冬阳的声音也不确定起来。
      不确定,以及——失落?
      江晚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是那一瞬间捕捉到的失落却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失落,或是失望。如果说江晚婷在这世上还有害怕的东西,那就是在面前这个人身上看到类似的情绪。
      “没认错。”
      江晚婷抬头,勇敢地对上他的目光。
      “是我,向老师。我回来了。”

      -

      三年前,江晚婷的父母还没有离婚,她也还没有跟着母亲去美国,没有跟着母亲改姓江。
      那时候,她还叫陆晚婷,在怀一中初中部读初一。
      而他们班的物理老师,是向冬阳。
      那时候的向冬阳才刚刚上任。晚婷当年听说过,他本来应聘的是高中部,但是因为初中部岗位有急缺,所以学校就让他先带一年初一生,也算是历练历练。晚婷当年还听说过,他上任时才二十二岁,就比他们那些初一的大个十岁,未婚。北大物理学系本硕毕业,小学时曾跳过三年的级,算是个神童。
      她只听说,从不打听。即使是现在的她,也没有胆量像有些同学一样,跟老师们套近乎、称兄道弟、打听老师的八卦。而当年的她就更不可能了。
      尤其当那个老师是向冬阳的时候。
      可是她所能听说到的所有一切跟向冬阳有关的信息,她都印在了记忆里。
      当时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总之那些东西她只消不经意间听一遍,就能自动地在她脑海里留存至今。
      两年半前她初到美国,语言还不大通,只能日日夜夜地苦背词典的时候,曾无数次苦笑着想:人的记忆力这个东西,对人真是既不忠诚,却也最忠诚。
      它不忠诚于一个人的意愿,却只忠诚于一个人的心。
      且无论如何,哪怕是这个人自己,都不能叫它背叛。

      思绪不可控制地回到三年前......

      怀一中初一10班,空调突然坏了。
      正值九月中下旬,秋老虎还没打算完全离开。即便大开着窗户,屋里依旧闷热难当。班上的同学们怨声载道。却不知谁突然大声说了句话,全班由哀怨改为了哄笑。
      “人家陆晚婷还没抱怨热呢,你抱怨什么呀?”
      “就是就是!哈哈哈!”
      一班人齐刷刷往班后的一个角落里看去。角落里,一个肥胖的女孩戴着厚重的眼镜,正安静地低头看着书,不知道听没听见旁人的议论。
      “哎呀,还不是因为她没有同桌,不用跟人挤着,自然比我们凉快啦!我要是一个人坐两个人的位置,我也凉快!”
      “哈哈,你要是也一个人长成两个人宽,也没人跟你挤!”
      班级前面,同学们仍聚在一处哄笑着。班级后面,角落里的女孩却自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仿佛完全沉浸在了书本里的另一个世界。只有她紧攥纸页到发白的指节才能透露出,她没有能够完完全全逃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哄笑仍在继续。陆晚婷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那些更恶毒的言语还没有来得及被释放出来。比如借着她的眼镜,叫她“四眼肥猪”。比如借着她家是暴发户,“夸”她“富态”,叫她“陆大碗,大碗吃不停”......
      陆晚婷想逃出班去,躲到厕所里。可是班里只有前门开着,她若想出去,只有穿过聚在前面的人群。陆晚婷放弃了逃亡。她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可是,预料中的嘲讽并没有当头落下来。
      毫无任何预兆的,空气中所有那些带着天真恶意的说笑戛然而止。
      陆晚婷睁开眼睛,有些茫然。
      她抬头看去,原来门口站了一个人。
      午后炽热的阳光打在那人身上,仿佛他是从天而降,那么夺目、那么耀眼,几乎让她不敢直视。
      那个人,是他们的物理科任老师,向冬阳。
      因为向冬阳不是他们班的班主任,初一的物理课又少,所以其实他们平常课下能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
      可是那一天,命运让他凑巧在课间经过10班,命运又让他凑巧碰见一个女孩在遭受几乎整个班的言语霸凌。
      他走进来,斥责了那些取笑她的同学,又说了些什么。可具体说了什么,她却都不记得了。
      那是晚婷唯一一次没记住一件跟他有关的事情,因为她当时根本就没听见那一段话。
      她只记得自己陷入了某种恍惚当中,什么都听不见了。隔着泪水和眼镜片,她全然看不清门口那个人,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束光。
      然后,那些同学好像集体向她鞠躬道歉,后又都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不敢相信那不是一个梦。
      因为当时,晚婷有理由相信,向老师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还没记住。
      她肥胖、成绩中下、内向、自卑。在他的课上,她永远缩在角落里,仿佛只是一团体积大了点的空气。从不举手回答问题,更从不提问。远远不够优秀到能吸引他的目光,却又没有差到需要他的特意关注。所以开学这么久以来,她甚至没有跟向老师说过一次话,也没有以近于从最后一排到讲台的距离在他面前出现过。
      她本来以为,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就是一个梦。即使不是梦,也和梦差不多。
      梦醒,一切照旧。
      可是后来的一切,却并没有照旧。
      大概半个月过去,年级里突然宣布成立了课外运动小组,鼓励师生自愿加入,互相督促在体育课外延长锻炼时间。锻炼的形式也很简单,就是放学后在操场上跑圈。因为都是自愿参加的课外活动,没有烦请体育老师给大家加课和指导,学校也就希望学生们尽量选择比较安全的项目。
      如果这只是年级组老师们的提议,那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值得惊奇的是,年级组长告诉大家,这个想法的提出者是物理任课老师向冬阳——而且他和其他几个老师也会参与组织大家锻炼。
      学生们顿时就被点燃了热情。尤其是女同学们。因为向冬阳自上任以来,就凭着出众的实力和外形火遍整个学校了,成为一众女生心目中的“向男神”。
      晚婷心里猛地一跳,突然间,就想起之前那个“梦”。
      不知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一向讨厌体育锻炼的她,也去报名参加了那个运动小组,而且每一天放学,都坚持跟着小组进行锻炼。
      而活动发起者向冬阳,竟然也真的每一次活动都在。晚婷每次放了学去操场上跑步,都能远远地望见向老师的身影。他一边跑,一边挥手和身边经过的同学们打招呼。
      晚婷曾在办公室听说,本来向冬阳周一、三、五下午都没课,可以早下班回家的。但是为了坚持组织这个锻炼小组,给同学作表率,他竟一直在办公室等到放学,组织完锻炼再走。
      只是同学们为了“追星”而加入运动小组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小组中占绝大多数的女生们,入冬之后,渐渐都散了。那些漂亮的女生,不是怕冷,就是觉得放学去找小男朋友谈恋爱,比在操场上顶着寒风追着“偶像”跑要浪漫多了,都不再来。而那些真正需要减肥的学生,却无论男女,都没有多大恒心,甚至比前面那些为了来“追星”的漂亮女生们放弃得还要早。
      不管加盟的老师们、参与的同学们如何来来去去,向冬阳却一直坚持着放学后去操场跑圈的习惯。而晚婷,虽然理不清自己的想法,但是朦朦胧胧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
      只要向老师还去,她就一定会去。
      气温渐渐降低,跟着跑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的,晚婷的身影不再淹没于人海,而是在零零星星几人中,一眼就能被看到了。
      “晚婷,加油啊!”
      第一次听到向老师跟自己打招呼、给自己加油的时候,晚婷完全愣住了。甚至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根本反应不过来要回应。
      看着向老师从自己身边“套圈”而去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后再次从身后“套圈”超过她,给她一句鼓励——晚婷心中突然生出来一种斗志。
      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和向老师并肩奔跑。不再被他“套圈”,不再被他远远甩下。
      如果说这种斗志只是在她麻木了12年的人生中,噌的冒出了一个小火苗——那么真正点燃了她的内心,几乎让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的,是她在办公室外偶然听到的老师聊天。
      初一10班算是差班,班主任是英语李老师。李老师是一个有些懒散的中年妇女,不太爱管自己班里的学生,显然她兼任班主任完全不是因为教育热情,而是为了多赚一份管理津贴。
      那天放学后,晚婷一如既往地去操场跑步。寒冬腊月,年级里只剩不到十个人还在坚持课后锻炼了。10班更是只剩下晚婷一个人。同学们基本放学后都走了,楼道里安静下来。晚婷经过还开着门的英语办公室的时候,屋里老师们说笑聊天的声音传出来,格外清晰。
      清晰的聊天声中,她听见了向冬阳的名字。然后几乎已成下意识地,耳朵和大脑不经过她的同意,就紧张地工作起来,把所有那些跟向老师有关的话都印入脑海。
      “......哈哈,向老师年轻嘛,二十二岁的小伙子,就是有活力。”
      “那真是,简直比咱这些学生都强!你说他撺掇着搞的那个课外运动小组,现在都没剩下几个人了,他还天天坚持去呢!”
      “说起来,”晚婷听见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响起,“一开始,向老师是跟我提了这个想法来着,说建议我组织10班搞这个课外运动小组,算是班级活动。欸我就有点莫名其妙,你说他一个物理老师,也不是体育老师,倒是关心我们班的体育锻炼。我懒得张罗,就没理他那茬儿。没想到过了没到半个月,他大概是看我这儿没动静,就把建议提到年级里去了,张罗成了年级活动。”
      “哈哈哈,年轻人啊,就是有想法,有冲劲儿,想啥干啥。”
      “嗐,他一开始是建议我们班搞,结果你看现在年级里,剩下那几个还跟着他跑步的学生,就陆晚婷一个是我们班的了,其他都是别的班的。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听他的弄,我还不知道我们班那些孩子什么样——”
      晚婷在门口听着,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年级里组织运动小组的半个月前,向老师先专门找了10班班主任提意见。
      而那时候,他应该是刚刚目睹了自己在班里受排挤的一幕。
      曾经在听到向冬阳是活动发起者的一瞬间就闪现过的温暖,被她以自作多情的名头压了下去。
      可是如今的这些话语,就像是过于充足的纯净的氧气一样,不仅令她头晕目眩,更是把她心底那一点点温暖的小火苗彻底燃烧起来,越燃越旺,从心里向全身,把她整个人都点着了。
      温暖的幸福之余,她前所未有的,对自己生出几乎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要变得好,变得优秀。她渴望自己像别的那些女孩一样,健康、苗条,在运动场上身姿矫健,能够追上向老师的脚步,和他并肩奔跑。她又渴望自己的成绩也变好,渴望自己在向老师担任班主任的1班而不是现在的10班。她渴望着成为尖子生的一员,渴望着向老师赞许的目光,有朝一日也能投在她的身上。
      她开始很努力地学习,很努力地锻炼。家里父母那些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再也影响不了她的心绪,再也不能让她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她惶恐着害怕辜负他的苦心,更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耀眼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轻松地欣赏,为她骄傲......

      —

      “我记得,你初一上学期期末就去美国了?”
      见她沉默,还是向冬阳主动开口,微笑着关心这个他曾经教过一个学期的学生。
      “怎么回来了?刚回来吗?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江晚婷淡淡地点点头,避重就轻道:
      “刚回来。挺好的。”
      向冬阳点点头,不再问。
      不知是看出她不想多说,还是见了她如今的模样和派头,真的信了她过得挺好的?
      江晚婷微垂着头,插着兜,还是一副玩世不恭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正死死咬着下唇内侧,防止“多余”的话一个不防都溜出来。
      在这个曾见过她落魄样子的人面前,她两年多来建立起的全副金钢铁甲,一下子脆弱不堪。
      然而骄傲如她,绝不可能让任何人看出她风轻云淡的面具上的裂痕。
      尤其是面前这个人。
      “我扫完地了。您还有什么事吗?”
      江晚婷依旧没敢抬眸看他,只是倒了垃圾,放好了簸箕笤帚。走回自己座位,摆弄起装着书的买菜兜子。
      向冬阳沉默了一会儿。
      “明天记得穿校服。在学校里不要玩手机。”
      而对于她的奢侈品包包、妆容和染了的头发,他却只字未提。
      大概是真把她当作和陆家大少爷齐名的江家大小姐了,江晚婷心想,所以觉得对她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是浪费精力。
      江晚婷淡淡地点头。
      “还有别的事吗?”
      向冬阳似乎又是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答:
      “没有了。”
      “那我先走了。”江晚婷点点头,语气非常礼貌,“接我的人在等着。老师再见。”
      她拎起两个装了教科书的大买菜兜子,有点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去。
      真他妈沉啊。
      江晚婷咬紧牙关,心里苦笑,盘算着从这里走到学校外最近的公交车站要多久。
      她刚刚跟两个老师都撒了谎。
      大伯根本不可能专为她配一个司机,而她刚刚又拒绝了和堂哥同行。
      所以其实,根本不会有人来接她。

      -

      江晚婷走了。向冬阳却自己也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回办公室去,而是走到窗边,远远望着那个拎着两个大书袋子的、有些摇晃的纤细身影。
      他看着她一个人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一直走到学校大门外去。然后仍不停步,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他视野里。
      出门右转,那是公交车站的位置。
      许久,向冬阳才慢慢地回过味来。
      门口根本没有人在等着接她。
      女孩纤丽的背影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和两年多前,另一个顶着风、咬着牙,在操场上跑步的胖胖的背影重合。
      一样的倔强、坚韧......还有孤寂。
      忽然间,他就很想知道这个女孩两年多来都经历了什么,甚至于在两年前的再往前,她都曾经历过什么。他想知道她是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想知道她为什么又从美国回来,想知道她那句“挺好的”背后究竟掩去了什么。
      他想知道,却不打算去问。他知道对于她那样的女孩,如果自己不愿意倾诉,那一切哪怕是善意的询问都是一种对她隐私和自尊的侵犯。
      只是他忍不住地想要关心。
      作为年轻老师,自己教过的第一批学生,总是印象最深刻的。而当年10班那个默默无闻的、被全班孤立的胖女孩,则是他三年教学生涯里遇见过的所有学生里,最特别、印象最深刻的一个。

      不到三年的功夫,可女孩外形气质上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一切都疏离而陌生。
      健康的小麦肤色和张扬的打扮,完全就是电视里演的美国校园popular girl的派头。她的沉默里隐约着曾经的影子,礼貌中却敷衍地敛着锋芒,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漫不经心的不屑一顾。就像一朵招摇又冷傲、野性又沉静的玫瑰,带着尖利的刺。从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出一丝一毫当年肥胖土气、默默无闻、自卑内向的痕迹......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那双很有特色的狭长凤眼,他还真不一定能再认出她。
      明亮到凌厉,沉静而倔强。
      他记得那年刚上任的自己满怀教育热情。为拉她一把,也为拉更多和她有相似境遇的孩子一把,先是撺掇10班班主任,后又撺掇年级组长,希望能够在保护这些学生自尊心的同时,想办法带动有点身材问题的学生们增强体育锻炼。那时他虽然早就预料到同学们多半难以坚持,但是当真的看到学生们渐渐走的走散的散,他心里还是会有些失望。他也会想,要不就算了。
      可是每一次看见参与的人又少了一点,每一次他自己也打算放弃的时候,他都会在人群中看见那个胖女孩的身影。人越少,她缓慢奔跑的身影也就越显眼。他开始特地留意她,然后惊讶又欣慰地发现:她每一次活动都坚持来,一直坚持到了期末天气最冷、学习也最紧张的时候,从未缺席。
      那时他就觉得,只要这个女孩还来,他的一片苦心就不算白费。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个胖胖的女孩子,不简单。
      他清楚地看到过,当她顶着寒风、以龟速咬牙挺下来三公里的跑圈时,一双旁若无人的眼睛里,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他开始更多地留意她。虽然不是她的班主任,接触的机会很少,但他还是希望能更多地了解她,从而在其他方面——比如学业上,给予她更多帮助。
      然而他记得晚婷这个孩子总是很内向,很沉默,话非常少,不愿意交流,更别提倾诉。她好像在自己周围砌上了厚厚的外墙,无声地拒绝着任何人的靠近,拒绝着任何人的关心和帮助。
      他们之间唯一一次进行下去了几句的谈话,是在一次跑步之后。
      “很棒啊晚婷,坚持下来了!给你点赞!”
      女孩胖胖的脸红了,一句“谢谢”几乎只是做了个口型,再无他言。
      没什么回应的善意多少有些尴尬,但他还是继续鼓励道:
      “我相信你在学习上也有这样的毅力和恒心。继续努力吧,成绩上来是迟早的事儿!”
      女孩有些慌乱地摇摇头。
      “我不行的......”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行......”
      所有人是谁?在一个初一女生的世界里,所有人就是老师、同学和家长。快一个学期过去,向冬阳也看出来了,老师们很少注意到她,同学们大多都排挤她。而她的家长呢,虽然他没见过,但他猜测会是这种性格的孩子,多半家里也没有温馨幸福到哪去。
      “谁说的,”他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就觉得你很行啊!咱们就说课后跑步这件事,你看别的那么多同学都没坚持下来,几个一开始说要帮我一起组织锻炼的老师也都没坚持下来——但是你坚持下来了。就这一点,你就比很多人强。那么别人能行的那些事,只要你决定了想做,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而且,陆婉婷同学,你要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你,你也不能放弃你自己。”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非同寻常的潜力!”
      他记得那天他跟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她只是一直半低着头,默默地点头,说谢谢。他又说如果她在物理学习上、或者学习方法上有什么疑问,随时欢迎她来找自己问。她也只是点头应着。他再问最近的物理课难不难,作业有没有不会的。她就都说还好。
      ......
      向冬阳自己其实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作为跳级生,当年研究生刚毕业,才刚二十二岁,阅历不算足,也还没什么教育经验。他还不太知道怎么跟学生沟通谈心,更不知道怎样接近和帮助一个学生才会自然而然,不让她感到压力,不被她敷衍拒绝。
      不过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太着急。一半是出于以上的种种问题,一半是他当时兼任物理老师和1班尖子班的班主任,周末还要带物理竞赛小组,工作已然十分紧张忙碌。
      他当时觉得,反正初中有三年。他可以慢慢增进对这个特别的女孩的了解,慢慢取得她的信任,慢慢帮助她进步。坚持跑步这件事,让他看到了其他人都没有在晚婷身上看到的毅力和潜力,而她一贯消沉的模样,又让他几乎只一打眼便能猜到——多半是从未受到过重视,来自一个不大幸福的家庭。而这是他作为一个教师最不愿看到的:一块璞玉,却被当作顽石埋没。
      可是,初一上学期结束,寒假回来,初一下学期又开学之后,他却一连几节课上都没再看见陆晚婷,放学后的操场上也再不见她的身影。
      开始他还以为是晚婷生病了,或是家里有什么事,没来上学。可是几天过去,他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他去和10班班主任打听的时候,只得到了淡淡的一句:
      “陆晚婷啊?哦,她转学了,跟她妈去了美国。那都放假前的事了。”
      向冬阳愣住了。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都有过些什么心情,他只记得他在听说消息的那一瞬,终于理解了五味杂陈的意思。
      美国啊,那她家庭条件应该还挺好的吧。去美国上学,应该也会比在怀松这小城市好太多。
      可是,她就这么走了,也没有跟自己说一声。
      嗐,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自己都不是她班主任,只是科任老师,甚至也算不上太熟。
      然后,在某一个失落感蔓延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来:放寒假前,大概元旦前后,他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罐不知谁送他的纸叠小星星。没有署名,没有赠言,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刻意用印刷体写的“赠向冬阳”。他无法从字迹辨别是出自谁手。
      他当时还觉得奇怪,甚至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但他又觉得自己和同事、学生相处得都还挺好的,不至于被搞恶作剧吧。万一是谁真的想偷偷送给他的,他不收,感觉又不太好。于是他一头雾水地,还是把那罐小星星拿回了家。
      然而听了晚婷去美国的消息,他却隐约猜到了。
      也许是那个沉默又内向的女孩,在以这种方式,向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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