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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幻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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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冕从公主府一路步行回到府邸,刚一进府门,便有人前来禀告:“大公子,您可回来了。二公子酉时一刻就到了,一直在等您呢!”
陈冕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匆忙赶到了含元阁,还未进门,就见陈彦风尘仆仆地迎了出来:“大哥去哪里了?叫小弟等得好苦!”
此时早已过了亥时,夜风习习,凉得紧。陈冕穿得不多,方才借着酒力倒不觉甚么,此刻酒已醒了大半,不由打起了寒噤,一贯的咳嗽也随之而来。
陈彦见兄长咳得厉害,脸色都白了三分,不由忧心道:“半年前我离京时,大哥的病好像已大有起色,怎么半年不见,竟越发地严重了?”
陈冕摆摆手,他一时咳得喘不过起来,陈彦忙掺着他进屋,扶他坐定后,又唤小厮端上茶水给陈冕顺气。
陈冕喝了口水,面色终于渐渐恢复了血色,道:“子彦,一路劳顿,怎不去好好休息?”
陈彦看着桌案上堆如小山的公文:“大哥,听下人们说,这些日子,你几乎日日在此批阅公文直到深夜,你这样子岂不是要熬出病来?你的身体本就不好……”
陈冕淡淡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何况为兄正值壮年,如今时局繁杂,岂可有所松懈?”他指指案上的公文,“这些都是加急的公文,我只是出去了一夜,就有如此之多。子彦,时今朝野上下反对者本就多,还有那些趁乱起哄的,我们若不加小心,迟早遗祸九族。你可明白这其中的厉害?”
陈彦深知兄长的脾气,只是诺诺称是。他向来惧怕兄长,再加上近些年来父亲陈靖威迷上了求道,日日躲在灵山别院炼丹,一年也不曾见过几面,阖府上下,便都把陈冕视若家长。陈彦小声问道:“大哥,听说昨天夜里,有刺客闯入府中行刺,还掳走了府里的书记官?”
陈冕道:“那刺客你应该认识。子彦,你等我这许久,想必就是要问这件事罢。”
陈彦起身道:“我进城时已经看到了刺客的画影图形,应是当年救我一命的谢三无误。只是不知被掳走的书记官,可就是冷月山庄庄主冷云峰?”
“正是你的故人。”陈冕笑道,“冷云峰三月前来相府几次三番找你,我见他人品不凡,就让他做了我的幕僚,三月来倒是很称我的心意。”
陈彦喜道:“大哥,我说得不错吧。数年前我在江南道第一次遇到冷云峰时就觉得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是人中之杰。因此,才屡次向大哥推举此人。”他兴头一起,便滔滔不绝起来,“冷云峰的字画都可算是当今一冠。我屋里挂着的那几幅画都是出自他手,甚有吴道子的遗风,大哥记不记得,连你都曾今夸赞过呢!我向来自负书法独绝,可是冷兄的字比我更具风骨。哎呀!如此奇才,天下少有,若能为大哥所用,亦是我陈氏之福。三年前,我闻得他的死讯,一直不敢相信,果然,他还活在世上,真是可喜可贺!”
陈冕看着弟弟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由哂道:“子彦,若是诗词歌赋、琴棋诗画能够治国,那还要军队做甚么?冷云峰确实是个人才,却不是因为他的字画出众。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极力想父亲推荐他,他却执意不肯参加殿试,生生辜负了你的美意,还惹得父亲将你痛斥一顿。”
陈彦叹息道:“如今他却千里迢迢到汴京来投奔于我。想必是遇到极为困难的事了。”他面露哀戚之色,“大哥,你可有冷云峰的下落?你手下的死士甚多,要寻得一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陈冕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他望着陈彦,“倒是你,去了一趟江南,可有什么收获?段介安也刚从江南回来,想必也是去拉拢四族,清社如今在江北的势力极大,万一渗入到江南,对我们则是大大的不利。”
陈彦道:“大哥放心,欧阳家已经应允了我与飞飞的婚事,只等着我们下聘。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同大哥商量此事。”
陈冕的脸上露出笃定的微笑:“辛苦你了,子彦。我知道你一向不问世事,然则,你毕竟是陈氏的子孙。欧阳氏在江南有百年基业,直接控制着南方八大门派,乃是南方武林的中流砥柱。你若成了欧阳家的女婿,陈氏便有了江南士族作为后盾。”他的表情微微有些黯然,“假若有一天,假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我们还可以渡过长江,据守南方,再图反击。”
“大哥过虑了。”陈彦微微苦笑,“其实飞飞也是极好的女子,倒是我配不上她。”当时,他从未想过兄长的话会兑现成事实,然而,很多年以后,当他和欧阳飞飞并肩站在延庆宫的大殿上时,他不禁回想起当年汴京城中和陈冕秉烛夜谈的这段往事,那时,他不得不佩服兄长的远见,以及,对局势的清醒的认识。只是,陈彦终究不是力挽狂澜的英雄,他仅是一个躲在父兄的羽翼下的庸常之人,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自己只是一个吟风弄月的贵族公子,娶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子,然后,终老一生。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一名黑衣的侍卫匆匆走了上来,伏到陈冕的耳边轻轻说着些甚么。陈彦一见此人的打扮,便知是兄长平日训练的死士,于是默默退到了帷屏的后面,远远地只看见陈冕的眉头渐渐锁紧。陈彦不禁暗暗吃惊,陈冕贯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不知是发生了甚么事,竟让兄长气愤至此。
陈冕面沉似水,低声问道:“可知那女人是甚么来历么?”
黑衣死士道:“属下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推测应该和清水帮有关。属下只听到那些叛贼都称呼她为令狐夫人。”
陈冕若有所思:“令狐?庄慕贤的遗孀么?我倒是小觑了这女人。”他的脸上隐约有一抹鄙夷的微笑,“看来她野心不小,不单单是想要一个清水帮而已罢。”
陈彦站得远,不曾听清楚甚么,只是令狐夫人这四个字却如一记闷雷在他耳边炸响,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然推开了帷屏。
陈冕诧异道:“子彦有甚么话要说?”他挑了挑眉,“莫非你认识这女人?”
陈彦忐忑上前,走到陈冕近旁。他知道兄长平时最怒有人在旁偷听,不由得满面通红,讷讷道:“有过几面之缘,只觉得这女子身世凄凉,楚楚可怜,却又凛然若仙,卓尔不群。”
陈冕嗤之以鼻:“也只有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才会上那贱人的当。”
陈彦听兄长如此诋毁心中仰慕的女子,不由面露不悦之色,他虽然向来惧怕兄长,但陈冕的这番话却着实刺伤了他的心,不禁脱口而出:“夫人虽出身风尘,却是巾帼不让须眉,算得上花中君子。大哥向来不是迂腐之人,怎也像平常道学家一样评价一个女子?难道就因为曾今是青楼女子,就要处处受世人诋毁和侮辱么?”
“花中君子?”陈冕哈哈大笑,“子彦,你可知令狐寻梦做过什么?你知道庄慕贤是怎么死的么?”
陈彦的心猛地一沉:“庄帮主……不是被蒙古人……”
陈冕道:“不错!庄慕贤确实死在蒙古人的铁骑下,然而,却是令狐寻梦借蒙古人之手杀了庄慕贤罢了。”
陈彦瞪大了眼睛:“为……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夫君?”
陈冕道:“为了权力,为了能掌控清水帮。子彦,在权力的诱惑下,便是同胞手足、亲生骨肉,都会自相残杀,何况夫妻?”
陈彦呆若木鸡,喃喃道:“大哥,我实在不敢相信……她……她如此冰清玉洁……怎会做这样的事……”
陈冕安抚般地拍拍兄弟的肩膀:“子彦,是你太过天真。庄慕贤在世时,令狐寻梦就曾多次暗中与我联系,要借朝廷的手除掉庄慕贤,那时她传于我的密信都还在,你要不要看看?”
陈彦知道陈冕决不会骗他,一时间心痛如绞,他呆呆伫立了许久,方回过神来,面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大哥,难道真如世人所说,庄帮主之死与我们有关?”
陈冕道:“清水帮的势力过大,终究是我心中大患,何况庄慕贤又与段氏关系亲密。”看着陈彦的脸色由白转灰,陈冕长叹道,“我原以为庄慕贤死后,清水帮也就分崩离析,岂料,令狐寻梦很不简单,是我一时大意,低估了这女人。”他转身对那黑衣死士吩咐道,“继续命人严加监视,但决不许打草惊蛇,还有,你可确定冷云峰就在他们手上?”
死士道:“属下可以人头担保。只是,万一出现什么状况……”
陈冕道:“当然一切以冷公子的安全为重。”
死士领命而去,陈彦却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清醒过来,声音却依然有气无力:“大哥,我此次还从江南带来一人,特向你推荐。”
陈冕道:“哦?莫非又是什么填词做赋的名士?”
陈彦神思恍惚,淡淡道:“我这番在江南特意通过四族结识了不少武林豪杰。此人也是欧阳氏的世交,主动请缨要与我北上。天山烈火教,大哥可有耳闻?他就是烈火教现任的教主百里峥。”
陈冕精神为之一振:“此人在何处?我现在就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