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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次咬人不熟练也很正常 ...

  •   这座圣堂存在已久,按照纪年录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四百年前。

      据说那时候是魔法师们的天下,街头巷尾四处可见指尖燃着火苗点燃卷烟的人们,孩子们从小就能用魔法从桌上偷走家里刚熏制好的肉干,还在读书的学生也会在冬季催发出一墙盛开的蔷薇来向心上人告白。

      这片大陆上四处都是相似的圣堂,彩绘的玻璃在匠人们的指挥下飞向应当去的位置,拼成图案各异的花窗,高而阔的穹顶上镶嵌着深海人鱼的珠泪,神像上贴满魔法锻造出来的薄薄金片,仓库里堆满一年份也吃不完的面包和魔物们的腿肉。

      神子们出行会被簇拥,他们为人群祝祷与赐福,盛开的鲜花与彩带会遮住大地原本的颜色,象征着城市对传播神谕之人的保护与爱戴。

      那时候机器不再启动,破烂的蒸汽机随意堆在某个角落,倘若哪户人家的孩子对此感到好奇,四周邻里们十有八九会或调侃或忧心地向孩子的父母传递讯息——这是个难管教的小孩!

      那时候视嘎吱嘎吱转动的齿轮为废铁一堆的人们是否想过四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塞缪尔垂着眼等待炭炉上的黄铜小壶发出刺耳的锐鸣声时百无聊赖地想着。

      他不想让那位黑发红眸的猎人发现端倪,所以不得不点燃所剩无几的蜡烛照明,以此来伪装一个正常的人类,而不是在凌晨时分的室内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吸血鬼。

      鲸油制的蜡烛燃烧起来又亮又暖,在等待水沸的间隙,塞缪尔借着光亮仔细端详那只刚刚生长完好的左手。

      那只手骨骼匀称,有青紫色的血管埋在瓷白色的皮肤下,他拢起指尖,蜡烛投下的光芒被阴影隔断,手心里聚起一捧浓黑,等指尖放松,便又散开了。

      这是一只人类的、纤长而又美丽的手。

      然而这只手在一个小时前,还是一幅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肉的骨架,上面甚至清晰可见蝙蝠的咬痕。

      塞缪尔盯着这双手看了良久,终于弓起脊背,脱力又沮丧地将脸埋在掌心里,小声抽泣起来。

      炉上的茶水还没有烧开,沉闷地发出咕嘟咕嘟翻涌的声音。壶口溢出的蒸气很快液化成雾,聚成一团湿而暖的水汽,落在塞缪尔的长发上。

      他借着烧水洗漱的借口短暂逃离开那间养父的小屋,累日来一桩桩一件件离奇古怪的事终于将他压垮了——莫名其妙出现的机械怪物、发生异变的身体、残暴嗜血的蝙蝠,还有雪夜里带着一身戾气闯进圣堂的赏金猎人。

      短短半个月里,塞缪尔突然从寂寂无名的守门人变成了赏金猎人不远万里也要捕获的怪物。

      酒馆里的女孩子们曾盛赞他是林雾里流淌的小溪与写满春风的十四行诗,然而不过一夜之间,他失去了神明的庇护,失去了在阳光下漫步的权利,堕落成永生不死的残次品。

      而在这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后,在他准备好永远禁闭大门迎接百年孤寂后,猎人带着刀踏上了圣堂的第一层台阶。

      神啊……

      他仍哭泣着,在心底低低呼唤了起来。

      如果你真的存在,如果你真的庇护着这座城池的话。

      拯救我,或是杀死我。

      如果你早已消亡,那么这座圣堂、这座神像、山下居民们每个礼拜的喜悦与快乐、书上写满的华丽赞歌,是为了谁呢?

      刺耳的啸鸣声打断了神子的泣音,他如梦初醒般地重新直起身,迅速擦掉了脸上残留的泪痕——被还有一只吸血鬼的讯息吓到腿软还情有可原,偷偷哭泣却实在难找借口。

      塞缪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在抉择生死之时的矛盾时,终于没忍住扯出了一个略带嘲讽又无可奈何的笑容。

      为了防止引起猎人的猜疑,他在来的路上换掉了满是蝙蝠血迹的黑色祭袍,换回了常穿的白色长衣。尽管已经迟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祈祷行迹匆匆的猎人并没有发现那件祭袍上的气味,方便他用天气寒冷异象突发的借口来遮掩前面圣堂中的惨状。

      他一边洗手一边整理思绪,强迫自己将那些惶恐、迷茫、不甘通通压下去。

      端着铜盆回到供访客居住的屋子的时候,猎人已经脱掉了那件满是尘土和血块的斗篷,塞缪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件衣服上粘上的红白混杂的粘液与碎肉,将还散发着热气的热水递过去。

      “擦洗一下吧。”从打击之中挣脱出来一些的塞缪尔冷静下来。他意识到只要不暴露自己就是占卜师预言的第四只吸血鬼,这位猎人也只不过是一个身手不错但没什么攻击性的年轻人,于是又放松了一些,“井结了冰打不上水,这是雪水煮的,不能喝。可以饮用的淡水我待会儿给你送来。”

      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巾搭在铜盆边上,猎人却不知为何只顾着低头擦拭着自己的匕首。

      塞缪尔打量了一下那在烛火下反射着冷光的刀刃,不由自主地又紧绷了神经:“很晚了,不休息吗?”

      猎人的手迟疑了一下,慢慢松开了嵌着红色宝石的刀柄,将它放在古旧却干净的木桌上。

      “呃…放在这里就好,我忙完就洗。”猎人飞快地看了一眼盆里的清水,沉默着拎起那件在塞缪尔眼里比抹布还不如的斗篷翻找着,终于又找到一把更短更薄的小刀,于是又坐回床边继续擦刀了。

      塞缪尔发誓,刚刚这位不知名的猎人在发现还有一把刀没擦的时候一定高兴地吐了口气。

      那双湿润明亮的绿色眼睛在坐在床边的旅人、散发着热气的铜盆和桌上已经十分明亮光滑的匕首上来回转了一圈,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又让人啼笑皆非的结论。

      ——这位年轻的、强大的、富有的赏金猎人,不想把自己弄得干净一些。

      这似乎与礼节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塞缪尔注意到猎人先生尽管是坐在床沿上,却只有很小一部分的身体是真正挨着的,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这一身乌七八糟的东西并不适合堂而皇之的躺在别人的床上,然而仍旧不愿意擦洗掉身上的脏东西。

      塞缪尔突然之间勾起了一个弧度很小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我也要去休息了。”他带着这样的笑意把那块手巾浸湿又拧干,不容推拒地递到了客人面前,“我的父亲生前很爱干净,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照顾一下他的心情……”

      他刻意将话说得直白,不出所料地看见猎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了手上的事情,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过那块湿润的手巾,迅速又敷衍地擦了两下。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塞缪尔,负责看管与打理这座圣堂。”塞缪尔微笑着接过手巾淘洗了两下,却很快地发现原本清澈见底的热水立刻混浊了起来,他不敢相信地低头去看,素白的手巾上,清晰而又显眼地残留着几枚深灰色的指印。

      “无铭。”猎人看着背对着的塞缪尔报上姓名,显然有了很多次应对质疑的经验,于是立刻解释着,“我是孤儿,没有名字,村子里的人都没有读过书,干脆就叫我无名。猎人联盟说这种名字不能登记,帮我加了一个金字,铭记的铭。”

      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温和神子却并没有回话,无铭极其小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残留的水汽,再抬头时神子已经转过身来,却带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复杂笑容。

      “无铭。”

      那位神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去洗澡。”

      塞缪尔不想去回忆过去一小时里无铭无力又苍白的辩驳,赏金猎人在这方面有着超出意料的固执与抗拒,然而塞缪尔也并不能容忍脏兮兮的客人睡在养父的床上。

      最终两个人各退一步,塞缪尔放弃了烧上一大桶热水把人按在里面洗干净的计划,无铭也脱掉衣服去圣堂院落的角落里用雪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快要日出了。

      塞缪尔并没有睡意,但是长久以来作为人类的生活习惯还是让他闭上了双眼。

      尽管无铭有意识地把那只形容可怖猎物拴在较远的角落,塞缪尔还是能听到黑暗里锁链叮当碰撞的声音。

      在那阵称得上是鸡飞狗跳的拉扯争执中放松下来的神经渐渐又绷紧了。他平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那只吸血鬼为了缓解痛苦而蜷缩着身体的窸窣声,也跟着侧过身体蜷缩起来。

      黑夜里的种种怪异容易遮掩,然而太阳升起后自己的一切异常都将无所遁形。一墙之隔的猎人显然十分老道,否则无法解释那把匕首上价值不菲的红宝石从何而来——毫无用处的装饰永远是富人的权利,而在生死之间徘徊还有余力装饰自己的刀的猎人一定不会是等闲之辈。

      他的大脑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在冷静细致的思考天亮后的应对,另一半每时每刻都在叫嚣着完蛋。

      失去了一阵子存在感的胃此时此刻翻搅起来,并不疼痛,只是平和又稳定地在表现自己对长久以来的空虚感到不满。

      最初塞缪尔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直到他第三次被突兀冒出来的尖牙划破舌尖时,他才意识到属于吸血鬼的本能正在翻涌。

      或许是因为他成为吸血鬼的方式太过异常,又或者是那群疯了一样的蝙蝠消耗掉塞缪尔过多的能力,总之在这阵无法忽视的饥饿感上涌之前,他还没有意识到一只发育并不完全的吸血鬼也需要进食。

      塞缪尔近乎绝望地滚下床把门栓插好,在此过程中,吸血鬼在暗夜里引以为傲的视力已经失灵,他的眼前只有数不胜数的猩红小点,一阵一阵地扩散。

      饥饿和恐惧让新生的吸血鬼完全脱力,虚汗和难以操纵四肢所带来的焦躁让叫嚣着要进食的胃更加猖狂,吞咽口水的声音被数倍放大,他难以自制地去想无铭祈祷时露出的半截脖颈,大动脉在侧颈处有力地跳动,如河流般奔腾的血液淌过,他几乎能想象到咬开皮肤后鲜血涌入喉舌的快乐——

      他不知道吸血鬼会不会被饿死,但显然一墙之隔的人类并不能轻而易举地落入餐盘。

      在连日的打击之下,迫不及待需要人血这件事并没有给极度饥饿且虚弱的塞缪尔带来多大的震动,对于命运,他几乎已经是自暴自弃地接受了。

      他不得不承认,尽管在神前他祈祷过死亡,但当收割生命的镰刀真正横在脖子上时,求生仍旧是他的本能。

      塞缪尔蜷缩着躲藏在门后的阴影里试图让自己缓上劲来,但他很快就发现流失的体力和加剧的饥饿快要把他击溃,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角,他几乎要哭出声来——

      “你怎么了?”

      猫一样敏捷的黑影从没有关严的窗户窜进来,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不知何时抵上了塞缪尔的脖颈。

      塞缪尔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避无可避的刽子手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十五公分的距离,刀刃已经割破皮肤,对于吸血鬼来说慢得过分的自愈能力只是让伤口没有流血。

      而塞缪尔只顾着盯死无铭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他知道人类的血肉有多么柔软,他曾经被黑夜里的蝙蝠撕咬解构,所以清楚地知道咬在哪里会毫无痕迹或者鲜血四溅。

      温热的、甜美的血液就藏在皮肤底下纤细的血管中。

      他用力舔了舔干裂的唇瓣想要找到合适的角度下口,却在下一秒被无铭掐住下巴打开口腔。

      “吸血鬼?”

      齿列在雪光月光之下被照得清清楚楚,四枚尖锐又细小的犬牙毫无规律的生长又消失。无铭伸出手指摁在一枚犬牙上,几乎是立刻感觉到那没牙齿窜高了一截想要刺破指尖的皮肤,手指移开后又渐渐地缩了回去。大部分成年吸血鬼的獠牙又长又粗,几乎没有遮掩身份的可能,塞缪尔显然和常见的吸血鬼不一样。

      “怪不得没有发现你。”猎人抽出手指捻了两下,并不在意这只饿得失去理智的吸血鬼本能咬住指尖后留下的牙印,“没见过的类型,研究院应该会给我一大笔奖金。”

      不管是匕首还是卡在塞缪尔脖颈上的手都没有引起他过激的反应,饿成这样也没有扑过来咬人,冰凉且无力的四肢,种种迹象都说明这只吸血鬼快要饿死了。

      无铭念及那张纸条上的嘱托,犹豫再三还是松开了塞缪尔,抓着吸血鬼的长发把人拖拽着按在侧颈的位置:“咬。”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无铭的命令,塞缪尔那双绿眸闪烁着疯狂又诡异的光亮,皮肤相贴的那一刻他便遵循本能地咬住了。

      大约是刚用雪擦过,这块皮肤还残留着冻伤后轻微的红色,有力跳动着的脉搏引诱着吸血鬼咬穿它,塞缪尔也确实这样做了。

      温热的、毫不设防的命脉对任何一只吸血鬼来说都是美味佳肴,然而依靠着无铭托举才能坐起来的塞缪尔并没有品尝到他渴望已久的食物。成为吸血鬼才不到一个月的神子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显然无铭也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因此放松了桎梏。

      那片擦洗干净的皮肤上,印着四个极浅的圆点。

      他没能咬穿。

      人类的体温多少唤回了一些塞缪尔的神志,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赏金猎人会大发慈悲地允许自己进食,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晚上塞缪尔可以平安度过。

      于是他按住无铭的肩膀又一次咬上去,叼着那块皮肉发狠地使了力气,这次只留下了一排属于人类的整齐牙印。

      无铭懒洋洋地靠坐在门口的墙上,怀里发丝凌乱的神子已经尝试了不下五次,这只吸血鬼饿了太久,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比不过刚出生的血族婴儿,再加上他似乎不是天生的吸血鬼,对于怎么咬破皮肤喝血这件事毫无经验,导致无铭的脖子上已经完整地印了一圈齿痕了。

      眼看他动作越来越慢,咬下去的力道也越来越轻,无铭终于向那袋沉甸甸的金币妥协——他用匕首划破了手腕,递到吸血鬼的嘴边。

      “为了财富,”他说,“干杯。”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2-17 03:21:00~2024-02-18 16:5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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