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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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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珂第一次见到池然是在冬末,积雪过膝,林子里找不到动物出来觅食,湖面也结着厚厚一层冰,连下水捕鱼都做不到,淌着雪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池然倒在湖边的大树底下,瘦瘦小小的一团,跟小猫似的蜷缩着被大雪覆盖,只有少部分身体露出来。
当时的郁珂照顾自己都勉强,没有修为还听不懂方言,差点被人诓骗进青楼,好不容易跑出来了也不敢往镇子里走,生怕被发现抓回去。
遇见池然的时候她快一天没吃东西,身上只剩一块别人不小心掉地上的馒头,已经冻硬了,是她第二天的口粮。
可池然那么小,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如果没有别人路过她一定会冻死。
郁珂动摇过,她自己泥菩萨过江都快活不下去了,带上池然就是徒增负担,可真要她不管又做不到。
真是个烂好人。
郁珂这么嘲讽自己,手上却推开积雪,抱着池然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活路,看着池然从孤僻的小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大人,一年又一年,从未跟丢。
她收拾好情绪,屈指敲在池然额头,“好端端弄这么伤情做什么,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池然被打了也不恼,配合地转移话题道:“先前姚婆婆来找你,你不在,我们问了一圈才知道你在这,所以我就先来这里等你了。”
似乎知道郁珂想问什么,紧接着补充道:“我让桃兰先带那位姑娘去膳厅了,阿姐不用急。”
“她叫初辞。”郁珂解释了句,接着反问道:“我有什么好急的?”
“嗯嗯,你不急。”池然应和道。
先前疗伤的时候,她旁敲侧击问过初辞跟阿姐是什么关系,初辞不太确定地说:“萍水相逢的主仆关系?她说不听话就会杀了我。”
什么主仆能连命都给出去。
池然暗自嘀咕,又忍不住替郁珂辩解,“阿姐那是吓唬你呢,虽然她有时候捉弄人真的很烦,但平时还是特别温柔的,别怕。”
初辞沉默下来,没有反驳。
后来姚婆婆找过来,她还很拘谨,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池然出神想着,连路都没看,全凭下意识跟着郁珂的步子往前迈。
膳厅是个生活气息很浓的地方,窗外景色盎然,屋内每一个摆饰都有自己专属的位置,花朵也不例外。
“姑娘,试试这个冬瓜汤。”
刚出锅的汤还很烫,姚婆婆贴心用绢布垫着递给初辞。
原本准备的菜里没有冬瓜汤,是姚婆婆看见她在疗伤以后重新去厨房新加的,吃清淡点,有助于伤口愈合。
初辞忙双手接过汤碗,颔首道谢:“多谢,我可以自己来的,您坐吧。”
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四目相对,初辞眼里闪过惊艳。
郁珂居高临下望着她,眉眼间惑人意味被月白锦袍冲淡,整个人淡雅,高洁,如天上月皎皎,只可远观。
她在初辞右边坐下,从姚婆婆手里接过筷子开始吃饭。她的吃相很斯文,嘴巴里面的食物没咽下去之前,不会再动筷子,细嚼慢咽,从骨子里透出来优雅,在她身边的池然同样如此。
初辞下意识放轻动静,池然看见了,忍不住笑出声:“你不要这么紧张,在家里当然是怎么吃舒服就怎么吃。”
她特意强调了家里两个字,表明自己已经将她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郁珂悠悠投去视线,“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她跟池然吃得慢只是因为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把胃饿坏了,吃什么都不吸收,吃得急了还会胃绞痛,这才养成了慢慢吃的习惯,后来修为上来也一直维持着。
得持续多久吃不上饭的日子,才能把胃饿坏。
初辞想到自己在镜明宗的处境,对郁珂的好奇心又增加了一点点。
郁珂专心吃了两口发现姚婆婆还在边上,关切道:“怎么了姚婆婆,是还有什么事嘛?”
她们没有需要人伺候的习惯,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是各司其职,闲下来的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
姚婆婆面上犹豫,踌躇道:“大小姐,这位姑娘该住在哪里啊?”
郁府住人的地方分为四个大院,对应四季——春分、小满、寒露、冬至。
春分是她们这些闲散下人住的地方,虽然也是一人一间,但到底小了点。小满又是郁珂和池然的住处,寒露离得最远,大家出入府都走不到那边去,向来没人居住,冬至都是男丁更不方便。
“就这事?”郁珂一哂,云淡风轻道:“她跟我们住小满,把我边上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吧。”
还是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行。
初辞眉毛动了动,是默认的态度。
入夜,大家都回去休息了,万籁寂静,郁珂站在窗边观察正在院里劈柴的人影。
初辞的伤口不能沾水,只是用帕子简单擦拭过,新衣服是池然贡献出来的干净衣服,为了避免衣服太硬挤压伤口,她特意选了件质地柔和的精美法衣,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太过精美了。
初辞再一次将袖子整理好,用绳子绑住,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木头摆好,双手握紧斧子劈下去。
她劈了多久,郁珂就在二楼看了多久。
连着劈了八天柴,初辞手上磨出一层薄薄的茧子,伤口愈合的过程泛痒,她丢掉斧子坐在屋檐下休息,按捺住抓挠的念头。
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的,很安稳,没什么勾心斗角,也不用时刻警惕不知道会从哪射出来的暗箭,每天唯一需要想的就是今天会做什么菜。
初辞想着,思绪又绕回到郁珂身上。
自从那天在膳厅一起吃过饭以后,就没有再同她讲过话了。偶尔遇上,也是脚步匆匆,匆匆出门,匆匆归家,匆匆洗漱,匆匆睡下,然后第二天大早继续忙碌,有时池然也会跟着。
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忙些什么。
初辞烦闷地揪着石缝里的小草,有种被抛下的感觉。
余光瞥见有人走近,一袭长裙雅致夺目,不疾不徐在她身前站定,初辞被阴影笼罩,仰起头看她,意味不明道:“怎么了?郁大小姐又有什么吩咐吗?”
郁珂不理会她话里话外的讽刺。
“跟我过来。”
初辞看着面前的皓腕,想了想,伸手搭了上去。
郁珂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一个隐秘的小院,池然早早等在那里,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再慢水要凉了。”
说罢也不等两人走到跟前,自顾自推开门进去。
房间门口摆着屏风遮挡,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况。
越靠近,空气中的药草气味越浓郁,像臭鸡蛋被阳光烘烤之后,又闷在各种异香里的发酵似的,初辞没防备吸了一大口,胃里一阵翻涌痉挛,她条件反射性停住脚步。
郁珂转头蹙眉,“怎么不走了。”
是有些味道,但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她天天跟着处理这些药也没觉得有多难闻啊。
郁珂下意识忽略了自己第一天恶心的饭都没吃的事情。
初辞看她表情平静,半点勉强都没有的样子,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这些天过得太安逸,忍受能力都降低了,她又闻了闻,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潲水桶都没这么难闻。
“没事,走吧。”初辞屏息,抱着早去早回的信念闷头往里走。
屋内陈设很简单,一个巨大的木制浴桶,黑漆漆的水面漂浮着不知名药草,浴桶旁边摆着个小桌子,放满了吃食,更远处堆着几个盒子。
池然正站在浴桶边上往里面丢什么,头也不抬地指挥道,“阿姐,你先带她去挑件喜欢的衣服,我这还需要一会儿。”
有几味药不能提前太久放进去,只能在泡之前临时用灵力催化,过程还得全程维持水温,不然药效就激发不出来。
郁珂将盒子挨个打开,里面都是这两天新买的衣服。
初辞一眼看中那条宝蓝色窄袖长袍。
这种衣服太适合劈柴了。
郁珂看出她的想法,想说不用再劈柴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把其他盒子收进纳戒递给初辞,“这些都是然然给你挑的,你自己收着,晚些帮你让法器认主,不用灵力也能打开。”
纳戒是她新铸的,考虑到初辞没有灵力,特意在原有的储物功能上增添了一些别的,不仅能随意更改形状,还能直接通过魂力拿取。
主打一个怎么方便怎么来。
池然隐约听见她们的谈话,反驳道:“那身茶白色的衣裙分明是阿姐挑的,还说肯定适合你穿,很衬你的气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初辞没想到她还会惦记自己,心湖荡漾,她直视郁珂颔首矜持道:“谢谢,我很喜欢。”
郁珂无奈道:“喜欢就好。”
她说的明明是这个颜色挺好看的,设计也好,穿上很显气质,可以买给初辞试试。
怎么到池然嘴里就变味了。
初辞听见这两句心声,笑意跃上眉梢,连反胃的感觉都淡了下来。
凑这一桶药浴需要十七味药,最重要的几味药不仅稀少,价格也不菲,郁珂跑上跑下,辗转去了不少拍卖会和黑市才把需要的东西找齐,其余草药府上都有。
池然又丢了两味药进去,手掌抵在木桶上灵力不断,直到药味被激发,本就难闻的气味更加复杂刺鼻。
她转过身,跟郁珂大眼瞪小眼。
水温不能降下来就意味着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这里,不间断地输送灵力维持温度,这个问题两人争执了很久也没个结论。
郁珂是没有跟别人赤丨裸相对的经历,哪怕这只是别人单方面赤丨裸,她只需要做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也还是很难说服自己,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尴尬。
池然则是认为,初辞身上属于郁珂的气息都快溢出来了,很难让她用身为医者的目光去看待,也没办法当作陌生人。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谁也不肯留下。
最后池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先遛!反正阿姐也不会留下初辞一个人在这,至于结束以后会不会挨揍,那是结束以后的事情,现在她绝不能呆在这。
“剩下的阿姐会跟你说,我先走了。”
初辞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在她面前眼神交流,等池然人都快跑到门口了才问。
“她跑什么?”
郁珂很镇定:“不必管她,药浴需要维持水温持续激发药性,所以我会留下来。”
偏头故作淡然。
“你,脱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