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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水木 ...

  •   “婆婆,请问水木村是走这个方向吗?”
      凌薇指向山的深处。那地方是片被密林荫蔽了的峡谷,路越往里越狭窄昏暗,纵是站在不远处的村口往里看,路也像是被谷里的薄雾吞噬了,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岸的山高耸接天,云只在靠近山顶处盘桓着,再上边怕是还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山下林子绿的发黑,听不见多少鸟虫叫声,光是看着就心里发毛,也不知那林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窥伺行人。唯一的声源是崖下的白沙河,水势浩大隆隆直响。河水卷着泥沙拍在崖壁上,碎成一片水雾,复又落入洪流之中继续向前,周而复始,川流不息。
      老太太靠着门前的无花果树坐着,反应有些迟钝似的,半晌才偏头看向凌薇,依旧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的头发已全白了,在头顶上挽起发髻,拿绣了太阳纹的暗色粗布包着,凌薇只能看清她被脑后垂下的布料挡了半边的脸。皮肤虽还算白皙,没有彝人一贯的黑黄,想必年轻时是个周正的美人。但到底是上了年纪,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里还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意味。
      常听人说彝族的女性是大地之母,有远山一样厚重的肩膀,有母神一样慈悲的心,因此她们常怀悲悯也不奇怪。但没由来的,这种悲悯总让凌薇有些不安。
      “婆婆?”见她一直沉默,凌薇又试探着叫了两声,“您是不是听不懂汉话?我……”
      老太太终于给出了反应,她摇了摇头,伸出干瘦的手折了根缀满果子的树枝递给她,喃喃道:“回去吧……水木村,没有人了……”
      “……什么?”凌薇下意识的接过树枝,还没等她问清楚,老太太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避开她直往院里走去。很快,一个小姑娘迎了出来,挽上她的手搀进屋去,不时用彝语和她低声交谈,眉眼带笑。凌薇听不懂她们的话,只看见小姑娘颜色稍艳的镶边衣上,绣着的蝉翼纹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凌薇突然有些莫名的低落。她自幼被人领养,养父母却常不在家,幼年时与她相伴的除了家中并不熟悉的保姆,就是邻家的程皙了。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并不曾出现过“母亲”这一形象。
      她叹了口气,收起无用的感伤,往路边走去。
      “问她没用的,小姑娘。”村口的大石块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看背影似乎很年轻,但一开口却是老态龙钟的声音,“她是个疯女人。”
      凌薇走过去,试探道:“那您……知道水木村怎么走吗?”
      那人转过身来,俨然一副老态。凌薇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装束,竟像是位寺庙的上师。他手中还拿着个转经筒缓缓拨动着,每转过一圈,都象征了一次轮回与一次祝祷。
      换言之,他似是和这大凉山格格不入。
      “我可以带你去。”那人答道,“不过,有一个问题需要你如实作答。”
      凌薇点了点头。他继续道:“你去水木村,有何要事?”
      凌薇斟酌了片刻,简短道:“为了赴约。有人在水木村向我求助,我需要去帮他。”
      转经筒又转过一轮,那人缓缓道:“和我走吧。”
      这样就算同意了?凌薇有些不可思议。仅是愣神片刻,那人已走出去好远。凌薇连忙追上去,就看见了林子里的马群。那人一抬手,两匹马便跑了过来,半蹲下示意凌薇上马。
      他们并没有走凌薇看见的那条大路,而是在林中漫无目的似的穿行着。凌薇不禁有些起疑,挑了个委婉的问法道:“这位……上师,怎么称呼?”
      越往里走,林子越深越密。林中昏暗,阴冷冷的,只有少数地方光影斑驳。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树枝上藤蔓虬结,长长的垂落进土里,蕨类植物和苔藓铺满树干,甚至没有一条像样的小路,像是鲜少有人涉足的原始森林。
      “不敢当。”那人骑马在前边走着,语气毫无波澜,“你可以直呼我名——盛华鸣。”
      这听上去并不是法号之类,想必是他的俗名。凌薇一向对他人不愿提及之事不感兴趣,所以并不过多追问,道:“我问了几位村民,他们似乎都不太想提及水木村。”
      盛华鸣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平淡道:“其实那个疯女人说的也不错,水木村确实没有人了。或者说,曾经的慈母之心周边的所有村落,都没有人了。”
      “慈母之心?”听见这几个字,凌薇感觉心脏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她曾和它有什么关联似的。
      村子已在半山处,他们走了不久便到了山顶。盛华鸣示意她停下来,此处视野开阔了些,恰好可以看见山下的海子,湖面无风,波澜不惊,在褐色岩石的映衬下显出深蓝的色泽。
      “你应该听说过慈母海吧。”盛华鸣远远的凝视着那片海子,眼神让人捉摸不透,“这里就是慈母海的子海之一。”
      凌薇点了点头,道:“听说过。那慈母之心和它有什么关系?”
      “很多年以前……这片山脉里大大小小的海子簇拥着同一片母海,那即是慈母之心。”盛华鸣看向远处的雪山,“就在那座雪山之后。”
      “它后来消失了?”
      “不算消失,它总有一天会再度出现。”盛华鸣重新翻身上马,身手敏捷的全然不似一位老人,“不过它所孕育出的文明确实是消失了。水木村正是其中之一。”
      凌薇有些狐疑道:“可如今水木村甚至还有曾经很出名的景点,那些都是山外的人做的?”
      “可以这么说。慈母之心曾是彝人禁地,周边的水木村、阿尔寨和拉玛村三个村落共同信仰同一位山神,不与外界往来。”
      “山神?”凌薇听说过彝人对山脉的自然崇拜,虽不太信却也尊重,便问道,“有山神的庇佑,那些文明为何还会消失?”
      “因为山神不愿庇佑了。”盛华鸣平淡道,“以阿尔村为首,他们集结众人弑山神,迎新神,也因此触怒了慈母之心。三个村落被神罚所灭,唯二的幸存者便是那个疯女人和她的女儿。”
      前路渐渐开阔,竟有隐约的鸟声。不多时,盛华鸣带着她穿过高大的树木,停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草地踩上去很软,大片大片的狐狸尾巴似的独尾草散落其中,间或有些不知名的野花被细碎的光照着,颇有些流光溢彩的意味。
      最引人侧目的当属草地正中那棵蓝花楹。凌薇甚至不知它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周遭都是透亮的绿,唯独这一抹蓝紫色摄人心魄,独成一春,美的让人心惊。
      凌薇感觉有些晕眩,紧接着眼前突然闪过几段画面——她和什么人将这树一同种下……她向山神许愿这棵树能好好长大……以及,那棵树还不过半人高,又矮又小,叶子还有些萎蔫。
      可如今,它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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