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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表妹 ...

  •   突如其来的暴雨,把许多人困在了原地。
      即使有雨棚,在如此暴雨下,飞溅的雨滴依然打湿了户外的桌椅。那一排咖啡桌上只有一个女孩还留在那里,临时躲雨的人都默契的避开了那张桌子,咖啡厅内的顾客频频看向她,也因此,朱成把目光投向她,丝毫不突兀。
      龙北嘉。
      他盯她有一段时间了。
      最初他想着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人,轻敌了。谁料她十分敏锐,他刚开始盯她就被她察觉。像这样可以安安稳稳的看她,大半年来这是第一次。
      这段时间,他刚刚牵出一根线,还没等他查下去,线后面的东西飞快的就消失。他没有办法确定她手头到底掌握了腾飞集团的多少东西,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能把王鹏飞抓在手里,又能在他放不下的时候,从他手下无伤逃脱的女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也难怪前前后后找到他的三个不同的女人,从各自不同的立场出发,诉求却都不约而同。
      她们要她消失。
      朱成有些好笑。
      她们拿他当什么了?杀人犯吗?
      他看着窗外的人,看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烟瘾好像比他这个老烟枪还大。
      街对面的酒店,属于吴玲玲的车缓缓从地下通道驶出,随后汇入车流,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之中。
      朱成看着那辆车,晃了晃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发现他爱上了其他人,来找自己哭一顿,然后原谅他继续;发现他出轨了,来找自己哭一顿,然后原谅他继续;发现他要离婚了,来找自己哭一顿,然后顺着他丢出来的饵,求自己帮忙查查这个女人,最后多半也是原谅他继续。
      只是这一次,他多半不会给她原谅的机会了。
      朱成自嘲一笑。
      她拿他当什么,倒是自始至终都一清二楚。
      他抿了一口咖啡,回过神却发现窗外的龙北嘉不在她的座位上了。
      他一愣,很快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您好,店里没有空位了,可以跟您拼个桌吗?”
      语气诚恳,措辞礼貌,借口毫无破绽。
      只是没有等他答话,对方就在他的对面坐下了,还满面笑容的向他道了谢,仿佛得到了他的首肯。
      朱成看向特意找过来的龙北嘉,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好像真的只是来拼桌的,把咖啡杯往桌上一放,便不再说话,只把手机平放在桌子上,伸出一根手指上下滑动。
      他瞥向她的手机屏幕,开着辅助模式,用着最大号的字体,不知道的还以为手机的主人是个眼神不太好的老太太。
      她看了一会娱乐版的新闻,又刷了刷社会版的新闻,从股市财报,到企业组织架构,到政府部门人事任免调动,什么都看了一圈。
      这个时候她又好像会量子速读一般,除了标题页面多停留了一会,正文内容几乎都是一拖到底就算看完了。
      没多会,外面雨势渐小,她扭头看了看外面,拿起手机,起身走了。
      朱成皱着眉头,不明所以,所幸他在她坐到对面时就打开了手机录像,至少她的屏幕那么大的字,完全看得清。

      方志国发现那份报告的时候,他正忙的焦头烂额,手上有三个项目正在开工,自己却接到宝贝儿子学校的电话,说他把两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
      两个!
      其中一个女孩自己偷偷吃药,被发现晕倒在厕所,学校和家长逼问下才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想到方志国向来只会拳打脚踢的教育方式,周树艳心疼儿子,不想让他知道这个事,只自己在学校胡搅蛮缠,说肯定是女生冤枉她儿子,怀的到底是谁的种还不好说呢。
      结果另一个被吓到了,这才发现她被劈腿了,火急火燎的跟家里坦白,但是她肚子都显形了,怀了得有五个月了!
      一问才知道,是他的好儿子跟人家说,大不了生下来,他家养的起!
      瞒不住了,电话打给方志国,气的他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周树艳护着儿子,连带着挨了两皮带,方小宝摔门走了,老太太偏偏这个时候去找他二姐了,周树艳没办法,只能嚎的一声比一声响亮,试图在气势上镇住方志国。
      “你就知道惯着他!”
      “肯定不是小宝的错!她们就是看小宝好欺负所以联合起来冤枉他!”
      “他都把别人肚子搞大了!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只是我儿子吗?你一年到头在家几天?你管都不管,出事了就来怪我是不是?”
      “我他妈不是要挣钱养你们吗?”
      “钱呢?钱呢?钱不了你拿回来多少,脾气天天往家里撒!去年说好的圣诞送我个爱马仕包,现在劳动节都过了,包呢?”
      “你他妈除了买那些破烂还会什么?”
      两口子打完架,周树艳躲回主卧里反锁了门,方志国一肚子火,歪进方小宝的卧室,就见那份亲子鉴定大剌剌的放在他的书桌上。
      看完,他当场两眼一黑。

      方珏嫌弃的看着方小宝坐在沙发上,一把鼻涕一包眼泪的讲述他惊心动魄的“亡命之旅”。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比较感兴趣的是:“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女朋友吗?”
      “另一个是后来认识的,女朋友归女朋友,她怀孕了又不让我碰她,有人主动送上门不要白不要。”
      方珏“嘁”的笑了一声,端详着方小宝稚嫩但帅气的脸,人又阔气爱摆排场,出入都是一帮小弟相随,在职高那种地方,确实有的是女孩子喜欢。她又问:“不戴套?”
      “戴套那……隔了一层,感觉不太行嘛……我算着是她安全期,那么多人没事,就她安全期也中标。”
      “我都跟你说了,不想戴套就让她们吃药,不听。”
      “让她吃了,谁知道她吃个药吃的满地都是血,我听我们班女生说的好吓人。”
      方珏勾了勾嘴角,强行把轻蔑的表情压住了,在沙发上舒展开身体,也不看他,只不负责任的说:“你说这搞的,怀都怀了,大不了生下来嘛,你家又不是养不起。老太太怕是还要高兴你早早给方家开枝散叶了呢。”
      “那可不,这要在古代,十六岁都可以结婚了!我们国家的法律还是保守了!”说起这个,方小宝又得瑟了起来,“不过我散的可不是方家的叶。”
      方珏斜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前段时间,表姐回来了一趟,被我发现了。”
      “她回来做什么?”
      “谁知道,一声不吭的,就回了老房子一趟就走了,妈她们都不知道她回来了。”
      “你跟去了?”
      “没,那天我上课,后来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就去她房间转了转,让我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方珏倒是知道她这个弟弟,三五不时就带着女同学女朋友往老房子跑,做什么狗都懂。
      不过对于这个集万千宠爱的弟弟,她巴不得他越废物越好。他要过得好了,她之前遭的那些罪好像就白遭了。
      她哼了一声,懒得理他停下来卖关子的行为,只扬了扬下巴让他继续说。
      方小宝贱兮兮的笑了笑,一脸暧昧的问起了别的:“你还记得表姐之前跟的那个王总吧?”
      “怎么说?”
      “表姐拿到了我跟他的亲子鉴定报告,我是实打实的王家人!”
      厌恶的情绪从方珏眼里一闪而过,那对狗男女在床上交合的场景从五岁开始就一直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她噩梦的背景里时时塞满了那个男人的喘息声和她母亲的□□声。
      ——她小孩子懂什么,别停呀王总。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撕烂你的嘴!
      她垂下眼睛,很快整理好表情,又问:“然后呢?你准备认祖归宗?”
      “不知道啊,我刚把报告拿回家就开始闹这个事,回头再看呗。”方小宝把脚舒舒服服的搭在茶几上抖了抖,瞥着方珏道:“那个王总,我查过了,他只有两个女儿,就我一个儿子,那么大个集团呢,以后就都是我的了。姐,咋俩是一个妈生的,等以后发达了我不会忘了你的。”

      方珏的丈夫不太喜欢方小宝这个人,对他隔三差五就跑来家里颇有微词。方珏听到车库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怕两人撞见又得陪着小意,就把方小宝赶去了客房,让他没事别出来乱逛,自己则迎了出去。
      紧挨着三层挑高中庭的室内电梯做了全透明的式样,还没下到一楼,她就发现回来的不是她老公,是她不想见到的人。
      他的儿子。
      电梯门打开,对方也很意外看到她,讪讪的把手从怀中女孩的胸前移开,犹疑的喊了一声:“方……姨?”顿了顿又问:“你们今天住这儿?”
      方珏瞥了一眼他身边的人,这个女孩,又是生面孔。
      帅哥是这样,不管是他,还是方小宝,顶着一张帅脸招摇过市,明明花名在外,却总有前赴后继的无数女孩充当受害者。
      方珏定睛看了看对方,顿了顿,勉强笑道:“你爸还没回来,也不一定过来,你先上去吧。”
      她走出电梯,让出位置给他们俩,电梯关门的瞬间好像听到了那个被带过来的女孩问:“你家保姆?这么年轻?”
      电梯关门的瞬间,只听到他说:“不是。”
      不是以后呢?他会说什么?
      方珏看着电梯识相的停在了二楼,移开了目光,却不想再回去三楼,只缓步踱进会客厅里,疲惫的缩进角落的沙发里。
      他是她少女时期日记本里唯一的男主角。
      他在她隔壁班,每天下午课前,总能看到他踩着预备铃声,同一群年轻男孩像风一样的抱着篮球从走廊跑过。她坐在窗边,被他们带起的风吹乱了桌上的草稿纸,也把他吹到了她的心上。
      他阳光开朗、肆意张扬,出入总是呼朋引伴、众星捧月,她只敢悄悄看他,不敢声张。
      少女心事无处倾诉,又怕被人知晓,只能落在纸笔文字间,用一个X替代他的名字。
      日记本里的高光时刻,是高三那年,她从办公室抱着试卷出来,被赶回来上课的他撞了个满怀。
      试卷落了一地,他一一帮她捡好,递给她的时候却问她:“方珏,你为什么总低着头?”
      此前他们没有过任何来往,但是他却知道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是谁!
      那天的日记本里,字里行间全是惊叹号。
      再后来,她去外地读大学,他去了国外。青春的故事戛然而止,属于他的美好回忆留在了那个地方,闪着光,她可以记一辈子。
      她以为可以记一辈子。
      然后婚礼前见到三婚丈夫的家人时,所有的美好瞬间粉碎的干干净净。
      那以后,他就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没有之一。
      他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风流浪荡,有其父必有其子。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知道她的名字,是因为他知道学校里每一个略有姿色的女孩子的名字,并对她们如数家珍。
      少女时代的方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成为X的后妈,也无论如何不想承认,刚刚那个酒气熏天、急色登床的男人,是她的X。
      这人生,真是烂透了。
      方珏起身走到车库,坐上驾驶位,驱车驶离了这个地方。

      方珏其实没有想去的地方,只开着车漫无目的的随便乱逛。
      夜晚的街道再没有白天的拥堵,昏黄的路灯透过车窗照进车里,方珏的脸时明时暗,悲伤偶尔露头。
      她在想她的表姐,龙北嘉。
      她们这一辈的女孩,她自己也好,厉心悦也好,谁不崇拜她。
      成绩好,人聪明,长得好看,做什么都出彩。
      她这样的人,能露出马脚让方小宝那个草包发现?
      故意的吧。
      她想起那年,表姐高考结束,还没放暑假母亲就带着方小宝去旅游了。她因为上了初中不好请假,于是临走前被一再交代她不要烦她表姐。
      ——她刚考完很辛苦,需要静养。
      静养。
      方珏勾了勾嘴角,刚高考完的学生谁不在狂欢,他们却让她静养。
      那段时间她回到家,表姐要么安安静静的在她和老太太同住的卧室里呆着,不知道干嘛,要么安安静静的在阳台上看书。
      每当回忆起那段时间,她只记得家里静悄悄的,安静的有些诡异,弥漫着一股不详的压抑。
      等她也经历过一次那样的安静时光后,她才知道那股诡异和不详的预感来自何处。
      那是地狱之门打开的气息,每当大门开启,就有一个方家的女人被吞噬。
      那天她回到家,父亲也在。吃过饭后,老太太躲进了厨房,她被赶回卧室写作业,进门前竖着耳朵只听见表姐问:“你想做什么?”
      她在卧室里抓耳挠腮,偷偷看小说时庆幸的、隔音又好又不透光的房门,此时成了偷听最大的阻碍。
      等她借口倒水再出去时,谈话已经接近尾声,只听到表姐说:“……我自己和他谈。”
      父亲说行,然后他回了卧室,谈话就此结束。
      回过头,表姐已经没了她向来腰背挺直的模样,只萎顿在沙发的角落里,然后一点一点的蜷成一团。
      她端着水杯来到表姐的身边,看着她一贯坚定的脸庞上写满了茫然。
      她说:“小珏,我好像错了。我以为学习成绩足够好就能变强,但光有成绩好像还不够,我还需要学会更多。”
      第二天,表姐出了门,静养好像结束了,她半夜才回来。
      再然后,她从家里搬走了,大家好像都心知肚明她去了哪里,只有方小宝天真的一直问:“表姐又去学校了吗?”
      原本她和表姐见面的机会就不多,那以后便连寒暑假也很难见到了,表姐最多过年时回来看看老太太,三十回来,初二就走了。她就像是彻底离开了这个家,光这一点,方珏就很羡慕。
      不过每次见到表姐,她总是光彩照人,向来笼罩在她脸上的坚冰好像慢慢融化了,笑容时时挂在她的脸上,过的好像比在家的时候好得多。
      那时方珏只是隐约知道表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朦朦胧胧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因为表姐过的好了而为她高兴。
      毕竟在那个家里,也不太讲究礼义廉耻。
      高考结束后,家里好歹没让她“静养”,她痛痛快快的和同学、闺蜜们狂欢,直到成绩出来以后,不理想。
      这个不理想只是她觉得不理想,家里对她没什么要求,所以也没什么意见。她拿着志愿表,犹豫再三,打了电话找了表姐。
      表姐一如既往的可靠,第二天就发来了她查到还不错的,自己能考上的学校,各个学校的优劣利弊都分析的一清二楚。
      她说:“他们不管是好事,把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最可靠。”
      她们没有聊很多,最终她依从自己的本心,报了一所离家最远的学校,毕业了留在当地工作,没有回来。
      然后他们骗她,说老太太进了医院,可能要不行了。

      老太太是进了医院,做了手术,白内障超声乳化,和“不行了”这三个字可毫不相干。
      方珏请了年假回来,被软禁在家,也体验了一回“静养”。
      ——“你看你小姑妈还有你表姐,她们不是都过的挺好的嘛!”
      ——“你不会是在外面偷偷谈恋爱了吧?”
      ——“不要嫌对方年纪大,年纪大才会疼人呢!那些毛头小伙子,除了年轻一无是处,你以后就懂了!”
      ——“你这个不孝女!不孝女!我当初还不如把你射在墙上!”
      ——“娘家人都是给你撑腰的,你弟弟过得好了,你才能好,你就当帮妈妈一个忙。”
      ——“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们个个都过的好!”
      那段时间,方珏总算明白了那个时候,龙北嘉为什么那样安静。
      那是绝望吧。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投胎到这样一户人家里来?
      最后她妥协了,和她小姑,和她表姐,走了几乎一样的路。
      说几乎是因为,她表姐连名分都没有。
      午夜梦回,她时时在想,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若没有方小宝,她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不用处处让着他、为他牺牲。
      她也许会开朗一些,不会因为自卑时时低着头。也许能和她的X有一段故事,然后发现他是个渣男后痛苦的哭一场,随后把他抛到脑后,扭头去上大学,再和另一个男孩发生另一段故事,也许能走向终点,也许不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五岁那年,那个王总带来的厄运。
      若没有他,哪里来的方小宝。
      早产?呵。
      方珏目光阴沉,有寒光从眼中闪过。
      她恨透了那个人,和那个家。他毁了她的人生和未来,也毁了表姐的。
      那表姐呢?她恨吗?
      她肯定恨,所以她故意让方小宝那个蠢货发现那个报告。她要他们狗咬狗。
      方珏把车停进另一套房子的车库,从电梯出来,电话接通。
      她说:“表姐,我猜你需要帮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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