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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一、长安露华浓(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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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遇师不淑的下场就是这样的
我师父很来劲地问我:“然后呢然后呢?”
我揉着头上的包,没好气:“然后我掉下去了。”
我师父张了半天的嘴慢慢合上,肃然:“为师要你何用。”
我大怒:“那你去呀!!”
师父嘿嘿笑了:“得了得了,辛苦你了。还看见什么了?”
我郁闷地算了算,摇头,除了惊见那位传说中的女主人以及确认男主人绝非善类以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哦,那男的长什么样?”师父很八卦地问。
我愣。
过分白皙的脸。漆黑的眼睛。微笑。除此之外……
“不记得了。”我继续郁闷,“就没看清楚嘛。”
老头子瞪眼:“什吗?没看清楚啊原来!没看清楚就掉下来了!?”
我怒:“隐身咒根本就没有用哇!我能活着回来不错了,他要是追出来的话你就没徒弟了!”
师父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早说让你刻苦练功夫!功夫不到家隐身咒才失效的!今天晚上去的时候多贴两张!”
我回过味儿来:“还去?!”
师父语重心长地拍我肩:“你光说有妖气那不行啊,你也说了那个人好歹不像是妖怪,总得知道妖气怎么来的为师才能出马吧?放心吧你要是被抓住了为师一定救你。”
我差点哭了,横着眼睛瞪老头子:“我们没这么缺钱吧?不是还住得起客栈吗?换一单生意做就不成吗?”
师父嘿嘿笑:“除魔卫道,我辈之宿命嘛。”
我呸他的。
愤起离桌之前,师父叹了口气:“阿离呀,早点把那招练会了吧。练会了所向披靡,为师让你出师。”
我停一下,嗤之以鼻地大步走了。
我师父长年挂在嘴边上的那一招,叫做灭焰,号称是他的毕生绝学之凝聚。他当年教给我的时候,正是我哭着喊着死也不要再跟他学法术的时候。那时候师父一脸“这孩子没前途了”的表情,瞧着我摇头:“这不行啊,火苗大小的妖怪都拿不下,这要放你出去只有给我派丢人的份儿,搞不好为师还得负责收尸。”结论是:“学一招攻能出奇制胜守能保命落跑的绝技吧”。
于是他把灭焰教给了我,并保证在我真正练成的那一天还我自由身,再不以“为师”自称。
……有多难学我就不想提了。直到今天我都怀疑这一招只是这老家伙为了一辈子把我扣在身边给他打义工从而使出来的刁难手段。
总之,法术也好,功夫也好,我总觉得这些都太不适合我了。我的理想分明是让我逍遥任我自在、完完全全不用努力和吃苦地过完一生——当然能有大把的银子从天上掉下来那就更完美了。
我很讨厌让我悲哀的事情。比如练功夫而死活不得长进的时候。比如看着师父斩妖,而那妖怪最后居然流泪的时候。比如……今天我忽然看见那棵树的时候。
靠,还比如我不得不又一次爬上这个该死的墙头的时候!
夜半三更,月黑风高,我咬牙跳到院子里头时的心情不是不悲壮的。
院子里这回是彻底没有人了。
躺椅还横在树下,空空荡荡的,但是白天那个女人斜倚在那里时的风致分明还在,我闭闭眼睛就能够看到那幅仿佛让时光都凝固了的雪白画面。
有风,满院的花草沙沙地响。树也沙沙地响。
树上的花朵全部开放了。
果然是淡淡的蓝色。
要说这些花还真是一鼓作气,完全不像是刚刚打开的样子,已经是盛夏时才该有的模样了吧?
花非常多,簇拢了一树,却静静的,并不让人感觉闹得慌。每一朵都像是蓝色的小云彩,花瓣繁密,柔软,带着有点奇异的、让人心软的朦胧。
我对着它看了一会儿,终于转身,拍拍胸前背后贴得像孔雀开屏一样围了一圈儿的隐身符,吸口气朝着春风拂槛那座黑压压的、像是张着嘴的怪兽一样的宅子猫了过去。
剧烈的妖气让我头晕。
清圣的气息淡了很多。还在,丝丝一线,纠缠着不肯断绝。
我全神戒备,从大厅开始探索。
……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有钱人!这里的书画摆设家私甚至垂幕,随随便便拿起一件来看看都让我泪流满面,顿生“茫茫尘世前途何在”的感慨。加之。房子大得完全跟迷宫一样,进了一个门又有一个门,我转啊转,后来累得连猫妖敛气也懒得,凭着气息往整栋宅子中妖气最浓烈的地方摸过去。
老头子说,总得知道是什么这么大邪气。
就是这里了。
我面前关着一扇门。
这家中所有的门都极为漂亮,雕刻繁复、用料贵重,往那里一立已经是工艺品的架势。这一扇除外。
这一扇是黑漆漆的铁门。非常厚的样子,也非常老旧了,斑驳得跟整个宅子里奢糜富丽的氛围完全不相融洽。
用不着光亮,咱毕竟是修道之人,眼睛在黑暗里头还是照样管用的。
可我手抖得厉害。
没弄错的话,我应该已经来到了宅中很深的地方。可能是最深处了。幽深和密闭的气氛让人浑身紧绷。最深处的最厚重的铁门后头,关着什么?
门凉得渗人,没有上锁,我用力推开一缝。嘎吱嘎吱的生锈门轴声在巨大的黑暗宅子中回荡。我的汗掉在地上,感觉全身的毛孔在那一瞬全部张开。
等待死刑一样停止了一会儿,好像没有人听到这里的动静。
浓烈到让人头痛欲裂的妖邪气息从黑暗的门里缓缓地涌出来。
没有感觉到攻击性,也没有感觉到异物的躁动。我戳在门口咬了半天牙,终于还是屏住口气,一步跨了进去。
就算能够夜视,这一次也是等了好久才能微微看到眼前的东西。环顾,发现这是一间非常大的屋子,可能只比春风拂槛的大厅要小上一些。屋子里的空间却不太多,它周围一排一排的好像立满了……
我一把捂住嘴巴,心中的尖叫猛然爆发,喉咙却是哑的,我叫不出来了。
立满了人。
五、……神秘的门后头,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好吧,我承认,虽然很丢人,但是那一刻我吓哭了。
忽然在一片漆黑中发现前后左右站满了阴森森瞪着你的人,你也会哭的,相信我。
我只差一点点就晕过去了,让人发疯的恐惧中我捂着嘴巴蹬蹬后退,退出屋子前一肩撞在了靠近门口站着的一个人的身上。我跌出屋子,那个人缓缓的,咣当一声摔倒。
我坐在地上,四大皆空地瞪着眼睛,任眼泪哗啦啦地流哇流。
站不起来了,我哆哆嗦嗦地四肢着地,扑在地上,朝那个黑洞洞的门口摸索了回去。
隔着布料一样的手感,摸到一截硬邦邦的东西。向下摸,那是一条腿。
我长长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趴倒在地上。
假人。
真的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直到终于恢复一点力气了,又惊又吓的感觉这个时候才迟钝地卷了过来,同时怒火忍不住地呼呼往上窜。
有病吧!!我心里大骂:摆一屋子木头人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这一次不敢托大,我点了火折子重新进屋。
就算做足准备,仍然被吓了巨大的一跳。
一屋子人偶,每一具都是真人的大小,每一具都穿着真人的服装。每一个,都太像是真正的人了。
人偶中有男有女,有老人家还有小孩子。有的在笑,有的怒目,有的愁眉苦脸,更多则没什么表情,木然地默立着。
它们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火光的映照下,幽幽闪亮,都像是能看得到我。
我打着冷颤看过满屋子人偶以及人偶身上各式各样显露它们“身份”的衣服,目光卡壳时,本能地瞪住其中的一尊。
那是个男性人偶,“个子”很高,头发好像是漆黑的丝线制成的,梳得很潇洒。人偶的脸也很漂亮,轮廓不愧是用刀子雕刻出来的,眉峰鼻骨和唇形,统统鲜明凌厉,让人一看就感觉会是个严肃而利落的人。只是很难想象,这样流畅的脸型和立体的五官,会是用木头雕就、用颜彩绘成的。
这尊偶被穿了一身黑色收身长衫,衣服用料居然也很考究,是缎子,还滚了窄窄的雪亮银边,右手中立了一把剑。剑在鞘里,我碰了碰,是真的。
不可思议。我再次对春风拂槛这个地方的两位主人感到匪夷所思。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个人爱好吧?就算是再有钱,这么玩“过家家”也太过分了。而且,显然,人偶身上都残余着被附体过后,妖气的痕迹。
这才是重点。
我瞧着面前的黑衣假人,有点得意。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能辨认出来:这是一屋人偶中异样气息最重的一个。
带回去交差,让老头子下结论吧。我叹气,心虚地祈祷:这么多娃娃摆在这里,就算少了一两尊那两位主人也是不会发现的吧?
问题是……太重了!!
人偶的分量超乎我想象,我扛起它未果,差点扭断了腰。
我瞪着眼前这尊散发着浓重妖异气息的人偶,叉腰喘气,心说这可怎么搬回去?!瞪着瞪着,忽然有点脸红……
该死,真好看啊!
我摸了摸人偶的手。很硬,但是表面温润,应该是挺高级的木料制成。接着就发现它全身的每个关节——就连手指,居然都是可以活动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机巧贯穿在偶身里头。
人偶比我高快一头了,我小心地戳戳它的脸,忍不住顺势端住下巴,让它朝左边扭过头去。
!!
这个角度超级好看!
之后往右扭。
我捂住胸口跺脚哑笑:实在是太好玩了!
结果人偶叹了口气:“不要太过分。”
静默。
我听错了吧?我汗如雨下地想。
下一刻,人偶低下头来,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沉默低调,与我对视。
魂飞魄散。
我吓得蹦起来,一口气狂退三尺,脱口大叫:“你你你,你是活的!?”
人偶伸出左手,一把钳住我的手腕。
我顿时痛出眼泪。
不,我没有弄错,那绝对是木头做的手。可是,它,它是活的!
“主人说:你要是想进来,就让你进来。”
人偶开口了。声音平静淡漠,好像它的脸一样,完全没有情感的波动。它淡淡看着我,说:“你要是看到这里了还不走,就把你抓到春风拂槛的摄生隔间去。”
“我走!我我我这就走!”我后悔得肠子都断了,大叫。鬼才要去它说的那个鬼地方!
人偶手臂一动,用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直接完成了我刚刚努力而未果的动作——把我扛了起来。
天旋地转地趴在这个木头人的肩上,胃和肋骨同时咯得剧痛。大叫救命声中,我听到它说: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