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困于城中》微七鱼

5、天使

　　窗外还下着雨，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啪嗒”作响。
　　阶梯教室里光线昏暗，宋城进门后打开了教室里的灯，把雨衣脱下，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

　　大概今天不会再来其他人了，于是他们就近选了第一排的位置。
　　路风坐下后，打开书包，把昨天答应带给宋城的习题和笔记本放在了桌子上。
　　“路风，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下次再遇到这种鬼天气，我们告诉对方一声，就不用这样冒着雨来了。”宋城走到路风面前，从兜里摸出手机，随意擦拭了一下屏幕说道。
　　“好，4356……”路风慢条斯理地读出一串数字。
　　宋城在“添加联系人”上输号码，输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哪有4开头的手机号码？
　　“这是……Q|Q号吗？”
　　宋城垂眸看向路风，然后随即一笑，把自己的手机转过来展示给他看，“我用的诺基亚，不能上网的那款，你还是把手机号码给我吧。”他没心没肺地说道。

　　那个时候，智能手机刚刚盛行没几年，学校的学生也并不是人手一部。而且学校里禁止使用智能手机，很多住宿的学生为了联系家人方便，就偷偷买了诺基亚这种基本功能只能打电话，充一次电能顶两个礼拜，抗摔小巧的手机。
　　宋城手里的诺基亚是他初中的时候就在用的，被雨淋过，被摔过无数次，除了壳上有些划痕之外，没什么故障，他也没有打游戏听音乐的爱好，于是也没想过要去换什么智能手机了。

　　路风看了一眼宋城举在手里的黑壳手机，又重新说了一串数字，不多久，自己的手机就响起了铃声。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
　　一首旋律缓慢的民谣响起，阶梯教室空旷，音乐的回声再加上教室外的雨声，有种特别的氛围感。
　　“这是什么歌？”宋城好奇地问道。
　　“《五百里》，一首美国民谣。”路风也存下了宋城的手机号码。

　　雨连绵不断，下了一整个上午。宋城和路风在教室前排自习，两个人中间依然隔了一个位置。
　　临近中午的时候，宋城肚子咕咕作响，这才想起今天早上从周爷爷家出来得匆忙，压根儿没吃东西。
　　“你饿了吗？”路风听到了声音，停下手中的笔，问宋城道。
　　“嗯……是啊。”宋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路风看了看窗外，见这会儿雨势又大了起来，微微蹙了一下眉。
　　“没关系，我们等会儿雨下小一点再去吃饭吧。”宋城说道。
　　“下这么大雨就别出去了，我那儿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你们就先泡点面垫一垫吧。 ”好巧不巧，这时，保安大叔走进了教室，他把伞放在门口，怀里揣着两桶方便面。
　　“大爷，谢谢您！您真是天使！”宋城跑跳着过去，就要接过来这两桶来得及时的方便面。
　　结果保安“大爷”一躲，宋城接了个空。
　　“叫什么？”保安“大爷”黑着脸问宋城。
　　“嗯……大叔！”宋城愣了一下，笑道。
　　“臭小子！”保安大叔把方便面递给了宋城，然后就出去了。

　　走廊里有茶水间，宋城和路风泡好面之后，在教室里吃饭。
　　路风坐在第一排中间，宋城坐在讲台上，隔着几米的距离面对着面。
　　也许是真的饿了，方便面也吃起来很香。
　　“路风，你知道方便面有几种吃法吗？”宋城起了一个话题，和路风聊天。
　　他没注意到的是，路风手里挑着面的塑料叉子明显一顿，几秒之后才问道，“几种？”

　　“很多种！”宋城像是在就等这句话一般，打开了话匣子，津津有味地谈道，“比如，袋装的那种方便面，没拆开之前把它揉碎，然后再打开把调料粉包撒上去，摇一摇，混合均匀，味道绝对不比干碎面差。但是需要喝一点水，不然可能会有点噎。
　　再比如，把方便面连同袋子一起放到暖壶盖子里，浇上热水，烫几分钟，再把水倒掉，然后加调料拌一下，味道也很不错。
　　……”

　　讲台上的宋城侃侃而谈他多年来吃方便面的经验。
　　而讲台下的路风思绪却飞到了很多年以前。
　　很多年以前的那天黄昏，一个额头处有伤痕的小男孩，和他一起并排坐在台阶上，远处是美丽的落日和晚霞。男孩很爱说话，也很爱笑，叽里咕噜说个不停。那天，路风记得那个男孩也问过他一样的问题，讲过类似的话。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禁上扬。

　　“路风？”
　　路风的思绪瞬间被拉了回来，下意识应声抬眸，看向宋城，“什么？”
　　“你没在听啊！”宋城的眼睛很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
　　路风看着那双闪烁着光亮的眼睛，愣神了片刻。
　　多年以前的那个小男孩已经长大了，就坐在他的眼前，稚气已然脱去，可这双天生带笑的眼睛却没有丝毫变化。
　　“听见了，”路风嘴角含笑地说道，“我最喜欢加火腿肠的那种吃法。”
　　“是吧！我也喜欢！”

　　简单地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下午的时候，宋城被一道数学题难住了，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路风在余光中看见旁边的人已经换了不知多少张草稿纸了，“是有什么不懂的吗？”他问。
　　“喏，就这道题，算不出来。”宋城也没客气，推过去习题册给路风看。
　　路风看过之后，“这是一道综合题，用到了几何和函数……”他给宋城讲题时很从容，也很有耐心。
　　“懂了吗？”路风讲完之后问宋城。
　　宋城捋了一下刚才路风在草稿上的演算步骤，“应该……差不多吧。”
　　“好，那你来给我讲吧。”路风说道。
　　“……我讲？”宋城微微睁大了双眼。
　　路风慢慢解释道：“有一种学习方法叫费曼学习法，大概意思是说，如果一个知识，你能把它清晰地讲出来给别人，让别人也听得懂，你就完全掌握了它。”
　　“真的假的？”宋城道。
　　“试试不就知道了。”路风说。

　　这天之后，阶梯教室里经常会出现一种有趣的场景。
　　宋城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像老师一样，在给台下的路风讲题或是梳理知识点。
　　他们一般会在下午六点左右，教室里的人将近全部走完，才会进行这项活动，直到宋城把当天不懂的难题全部解决掉。
　　一开始保安大叔还会过来催他们尽快离校，后来，催久了，也乏了，就随他们去了。

　　八月中下旬的一天，有个女同学走到半路忘记拿东西，又和同伴折返回教室时，恰好撞到了这个场景。
　　“第二小题最后几步，有些模糊，再讲细节一点。”路风看着台上的宋城说道。
　　宋城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指道：“是这里吗？哦，这用到了必修一里的……”

　　“什么情况？这是谁？在给路风………讲题？”忘拿东西的女生和旁边的伙伴小声说道。
　　“……不知道啊。”同伴也很讶异。

　　后来，一传二，二传三……没想到在暑假末尾，来阶梯教室里自习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而且还待得特别晚，为得就是等着看宋城给路风讲题这个让人匪夷所思的画面。
　　一开始，宋城见到六点多教室里的人还没散完，很多人都收拾好书包了也不离开。他站在讲台上被这么多人或偷瞄、或注视还有点尴尬，后来硬着头皮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
　　路风倒是不在意这些，依然在六点的时候准时把书包拎过去坐到第一排，听台上的宋城讲题。

　　“听说，他叫宋城，高一理科七班的。”
　　“路风怎么和他认识？”
　　“不知道，但是最近他们老走一块，我还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吃饭呢！”
　　“我听他讲的，好像还挺不错的。”
　　“……”

　　暑假最后一天傍晚，宋城和路风在教室里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教室里凑热闹的人全部散去，久到宋城把所有高一理科重难知识点都简单过了一遍，久到夜幕悄悄降临。
　　“小伙子们，该回家了吧？”保安大叔推开教室门，无奈地催促。
　　“知道了，大叔。”宋城从讲台上几步跨了下来。
　　“哟，终于叫对了一次，难得。”保安大叔笑呵呵道，“明天就开学了吧？”
　　宋城：“是啊。”
　　明天也要开学考试了。

　　路风和宋城出了教室，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慢慢地走着。
　　“路风，谢谢你了，今天陪我到这么晚。”宋城对一旁的路风说。
　　“没事。”路风笑了笑。
　　“对了，你晚上不是还有课吗？会不会耽误你了。”宋城看了看手机，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课已经上完了。”路风淡淡地说。
　　“真厉害，高二上的课都学过了。”宋城由衷地感叹道。

　　深蓝色的天空上，一轮上弦月在西边悬挂着。草丛里有不知名的虫子鸣叫，校园里的路灯昏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路风，你说明天的考试我能行吗？”宋城其实也挺担心的。
　　考入重点班意味着学习进度和其他平行班不一样，虽然不能和实验班相比，但是依照学校往年高考情况，重点班出来的上个重本大概率没有问题。
　　宋城是想看看更大的世界的。

　　“当然。”路风的声音其实并没有那么特别，可在宋城耳朵里却是很有辨识度。
　　“谢谢，也许就是想得到这样的一个肯定吧，哪怕是一个心理安慰。”宋城笑道，直到走着走着，发现路风没有跟上来。
　　他回头，见路风站在距离他三步之外，头顶上恰好是一个路灯，打下来的光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边。
　　“没有安慰你，是真的可以。”路风微微一笑，真诚地说道。

　　宋城愣了几秒，突然间，他不知道被触发到了哪一点，开始笑个不停。
　　“笑什么？”路风敛起来笑容，好奇地问道。
　　“哈哈哈，你知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宋城笑得直不起来腰，索性蹲下了地上。
　　“什么？”路风问。
　　“天使！带光圈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