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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比利·斯塔布斯的兔子 ...


  •   她六、七岁的时候开始做梦,是那种延续性的,夜夜都有。

      这很反常,因为她幼时一向浅眠,甚至很少做梦,一年都不会有几次。

      “玉儿,可是有什么心事?”父亲温和地问候打断了她的愁绪,就像把她从喘不过气的深海拉出来。可是,她自小心思重,凡事留一个心眼,又怎么能随便将心事向旁人吐露?

      就算是父亲……况且母亲刚走,她亦不愿父亲为她的一点小事神伤。

      “没什么。爹,女儿没事。”她沉默地放下木著,垂下睫毛向父亲行礼后离开了。

      林如海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又看着桌上的饭菜出神。他又怎么会好受呢?年幼的儿子与发妻皆已经亡故,只留下他们父女二人。本来热闹的晚膳,现在也只剩下几乎没有被怎么动过的冷饭和两双单薄的乌木筷子。

      林黛玉回到房间,眼睛一眨不眨地合衣躺在床上盯着雕花床拦发呆。

      她开始惧怕入眠,害怕陷入那个每晚都会到来的噩梦。为了抵抗入睡,她执起一本诗词,固执地瞪大眼瞧着一个个黑字,完全集中不了自己的心思。那些字就像虫爬似的。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自小她被要求习礼仪,诵诗书,虽然被父母惯得任性了些,也从未有这样的想法。可能说到底,她还是明白的。

      她不是男子,其实比不上早夭的小弟,父亲请了贾先生教她习字学礼,不正是把她当个男子冲念想么?越想越悲哀,但是她怎么也无法落下泪来。这也就奇怪,听娘亲和奶娘说,从未有人见过她哭。

      最终一本诗词看完已是三更天了,也没有人来督她睡觉。到底是七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一夜不眠,她最终还是抵不住瞌睡趴在那本诗词上睡着了,只是很轻很轻地呢喃着唯一看进去的一句诗:“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梦境变得清晰了起来。依旧是黑白色的梦境,她又一次走过这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地方的一切都与她居住的地方不一样,是完全不同的建筑,而且充满着冰冷。

      白色的冰冷墙壁,上面有很多小孩子画出来的小人,只能靠不同深浅的灰色依稀辨识出可能是彩色的墙画。从她身边跑过很多笑闹的小孩子。不同于她的是,这些孩子的头发都剪的很短,大部分还是打着卷的。

      这到底是哪里啊……自打母亲去的那日她便会夜夜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些孩子肯定是在说话的,但是她在这里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时她转过一个拐角,看见有两个比她略大的男孩子在吵架,情绪非常激动。她惊讶得忘了避开,看见一个浅发的男孩生气的迎面冲着她走过来,直接穿过了她,似乎她不存在一样。

      另外一个深色头发的仍在原地立了一会,攥紧了手指,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也转身愤然走了。她心思缜密,看出了些许倪端,决定跟着那孩子去看看。那个男孩子悄悄推开一扇门,左右看了看,走了进去。她没来得及跟上,就在门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袖子,总觉得他会做什么坏事。他很快出来了,手上握着一撮什么动物的毛发,嘴角掩饰着一丝变态的笑意。

      林黛玉趁着他推开门的瞬间缩了进去,门在她背后关上了。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从天花板上一滴一滴落下来,在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地面上敲打出一个个枯燥嘶哑的乐符。她抬起头,看清是什么东西后脸色煞白惊叫出声。——那是一只兔子,被割断了一半喉咙吊死在房梁上的兔子。

      ——
      ——

      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深切怀疑自己身边跟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自打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是个“怪物”(不过他不喜欢这个称呼,所以这么叫他的人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可以使动物驯服,可以让东西自己动起来,他无所不能。

      那些因为所谓的恐惧而孤立他的人,他死掉的母亲,抛弃他母亲和他的父亲,通通愚蠢至极!

      至少在他见到那个像鬼魂一样的东西前,他对自己的能力无比自信,他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神”。

      可那是什么?那个幽灵,还是鬼魂?

      恐惧来源于未知。

      更让人心烦的是,那个幽灵的出现毫无规律:有时他刚睡醒,一睁眼就看到它,有时那幽灵会跟着他一路去用餐,然后突然一下子又消失。

      而随着时间推移,那个幽灵在他身边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最初的一个月,它最多待上三分钟,现在却已经可以持续到十分钟了。它的样貌也在渐渐的清晰起来……不,应该说是她。他已经可以分辨出那是个年纪比他小的女孩,个子不高,头发奇怪的盘在脑后,坠了些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饰物,长袄上的绣纹精致美丽。

      ——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幽灵”?

      那孩子的五官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但还挺好看,尤其是惴惴不安的看着他时,像只兔子。

      汤姆里德尔尝试了很多办法,发现根本没有办法摆脱她,决定装作看不见(反正其他的蠢孩子们也看不见),暂时不管他。

      这一切的转折是比利·斯塔布斯的兔子,那只独特的,白毛黑眸兔子——这让他想起,啊,那个幽灵,那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女孩子。

      那时是那个幽灵出现了大概半年,他已经可以隐约听到她用不知哪里的语言自言自语。

      于是他“不经意”和比利·斯塔布斯大吵了一架,并把他的兔子吊在了房顶上,让血一点点流下来。

      ——那愚蠢的幽灵一定会看到吧,他笑得很开心。

      不过这份开心在他捏着一把白色的毛发离开房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后出现了一丝裂缝。

      呵,关我什么事。

      他勾了勾嘴角,正打算离开,却看到狭窄的走廊上,刚刚被吓到的那个幽灵出现在他面前。

      那女孩子看上去吓的不轻,微微颤抖着,但看起来更像是生气。他看见她张口说了什么(不过他听不懂),两颗滚圆的泪珠从脸颊滑落下来,看起来更像那只兔子了。

      而那个女孩子说完后愣在原地,抬起两只白净的手掌轻轻的擦了下脸——泪水?

      这便是所谓泪水吗……林黛玉呆住了。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用动。

      喂,你。汤姆伸手比划了下,给我让开,比利要回来了。

      他倒不是怕被发现,就是被这幽灵烂在路上实在有些尴尬。

      啊?林黛玉看他在空中比比划划,很茫然。这小混球在做什么?

      她背后也没有别人,那么只可能……

      啊……她刚才那么失态……

      而且之前跟着他那么久……

      林黛玉顿时又羞又委屈,真是想离开这恼人的梦,再不出现了。

      汤姆看着眼前表情几经变化最终又定格在一副要哭样子的林黛玉,陷入沉默。

      这个幽灵这么蠢的吗?

      未来的伏地魔大人终于败在了文化隔阂上。

      林黛玉向来会察言观色,羞恼过后回想起他所比划的东西,便知这小混球是想让自己让开。

      顿时有些气……

      这甚么人,对只兔子也痛下杀手,还对她指指点点的,真真是一点良心也无有,委实坏心眼。

      还莫说明知她跟着,既不提醒也不出声,这异国他乡的人好不重礼节,气人的紧。

      但她并没有打算就这样让他过去。

      汤姆看着女孩子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看他,大有种他不说明白就不让他过去的架势。他莫名其妙在她幽怨的神情下有些……心虚。

      你,林黛玉比划了下,做什么要吊那只兔子?

      这是问我为什么杀兔子?汤姆一愣。

      因为像你?他本想这么比划,但是看到林黛玉为了表示“兔子”而从袄袖下伸出来的两节玉似的纤细手指——

      微微弯曲,看起来有点……

      因为他以前欺负我的兔子,汤姆面无表情地抬手比划,我以前也有只兔子。

      这个缘故……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啊……

      那你的兔子去了何处?黛玉问。

      我的兔子找不到了,他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诚挚。

      他弄丢了我的兔子,他不是什么好人。

      正比划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摊开手掌手心里那撮白毛变成了一只兔子。

      你看,我没杀他的兔子。

      他想,这下应该可以让开了吧。

      林黛玉看上去有些困惑,她又指了指之前那个男孩子(就是吊兔子)的房间,意思是,那里面的是什么?

      那个是假的,汤姆摊手,骗他的,我一会就把他的兔子还给他。

      那便好吧,林黛玉勉为其难的点头。

      ——别在这样惊扰你身边的孩子们了。

      她还没来得及比划完,就看见自己的手指满满的淡化,看来是她该醒了。

      最后一刻,她看到那个黑色卷发的男孩子真诚的点点头,手上的兔子动了动耳朵。

      ——那便好。

      汤姆里德尔看到面前的幽灵少女渐渐淡去,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兔子,嗤笑一声。

      ——那只“兔子”嘭一下炸开,白毛纷纷扬扬的撒到空中,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他索然无味的沿着走廊回到自己三楼的房间,打开衣柜检查了下“战利品”后,坐回床边。

      ——真是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
      ——

      林黛玉睁眼看到头顶熟悉的雕花床栏和帷幔,便是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等等,梦中那孩子竟是与她交谈了?

      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从小到大见到洋人的机会属实是很少……最多不过是小时候父母亲带着看灯会时有表演舞蹈的胡姬和奏乐的洋人。

      为何会有这样的梦?

      进屋的丫鬟雪雁见她一动不动端坐在床上,担心的问了句:“姑娘魇住了?”

      她轻声细语地否认,但是不过片刻便又神游天外了。

      雪雁知她性子,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今年入秋早,想来冬日定是寒冷难捱的,入冬后黛玉定要多注意着些。服侍黛玉洗漱完,雪雁又塞给她一个林如海吩咐送来的汤婆子,提醒她读书时多注意着,别让手中的汤婆子凉了。

      其实这时还未冷到用汤婆子的地步。但林黛玉自小体弱多病,为了照顾生病的夫人又劳神费心的病倒了,已经缺课多日。是以她得体的应着,但又想去看看院外的枫叶是否已经红的似火。

      “小姐,刚入秋,那枫叶怕是还未染红。这几天外头凉,大病初愈易着风,还是别去了。”

      “看一眼便好。”

      “小姐……”

      最终雪雁没能说服黛玉,只能尽力给她裹的严实些,又一路跟着她往墙角的枫树那走去。

      那枫树自林夫人去了后便再没人赏过了。

      果然还是没有红透,林黛玉叹了气。

      她本想取一片红叶试试看能否带入梦中。

      洋人们到这城中来,最是对这些他们那里不常见或者没有的物什感兴趣,若是带一个给那个孩子,或许能换他个开心。

      那孩子与她一样,都是极孤苦的人。

      正想着,不禁又在脑海中追忆起温柔娴雅的母亲来,眼眶红了红。

      林黛玉的母亲去世后,林如海的状态可谓是差到极点。连贾雨村都被他吓着——他提出让黛玉依旧守制读书时,贾雨村其实是真的不太情愿再留的。

      但是后来黛玉又大病了一场,时至今日都未再请教学问,闲居的贾雨村可谓无聊至极,都溜达去郊外沽酒了。

      她这位先生腹中诗书气不俗,对她也多加照顾,听说在外为人有些阴险,但也没干出什么坏事,总之是她十分信任的人。

      林如海这般模样,黛玉也不好再为他增添烦恼,便一直故作老成,将对母亲的怀念压了大半到心底。

      这时雪雁又唤她,打断了她的沉思。

      “小姐,那里有片红的!”

      她顺着雪雁的手指尖看过去,怔然发现确是一片如火的红叶,唯一一片。

      丫鬟雪雁比黛玉大不了多少,心里也藏不住事,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小姐寻这么久,可是要送给谁?”

      黛玉精致的脸蛋当即僵了僵,只道是自己留着,还支开雪雁,让她去拿笔墨。

      雪雁面上应的好好的,转头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那家公子?

      别看林氏姑娘尚小,此时却是配童子亲刚刚好的年纪。

      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公子。

      因着这个误会(或许也不是误会),雪雁研完墨就借机溜开了,不去看黛玉都写了些什么。

      黛玉写了什么?

      她画了只兔子,用幼稚的笔触写了句“莫愁一别不相见,泉下再会终有期”

      合着片红叶,衬得白底黑字分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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