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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楼一 ...

  •   此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再做过梦,关于真相的追究不得不中断。但是让我感到安慰的是,自上次我呕吐之后,那些来打扫的小童不再隐匿行迹,每日都在酉时左右来打扫房间。这种改变让我安心不少,梦中荒凉黑暗的水楼给我的印象太深刻,那种死寂一样的沉默像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心头。
      姓苏的始终没有出现,这种故弄玄虚的神秘实在让人反感,我不愿意再看灵云看向我时的嘲弄眼神,那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似乎藏着什么天大的关于我的秘密,而我却不知道。每当这种感觉出现我就会转移注意力,我怕自己的冲动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姓苏的大概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小小逗弄我一番。这种手段很低级,我不想像傻子一样的让人捉弄,只要一想到姓苏的或许正在某个角落暗搓搓的等待我崩溃,我就愤怒的无以复加。我悲哀的发现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但我对这种情况却无能为力。
      梦中的情景让我对外界发生的任何异动都异常敏感,灵云的态度像是一根针,时不时扎进我疑惑不安的心里。这种刺痛没有伤口,但是因为来临的时间不确切,对我的精神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灵云大概也觉出了我沉默中的厌憎,时常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件有趣的东西,观察我能让她得到无穷的乐趣。我越来越抵触和人接触,但我觉得我似乎落入了一个圈套,灵云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让我始终处在疑惑不解疑云重重的情绪里。我懒得再思考她的意图,虽然我依然时不时的被她那若有所的含着嘲弄的目光弄得心烦意乱,但我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和胡思乱想了。我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姓苏的能出现,是死是活给我个痛快。
      我眺望着白茫茫的水面,一望无际的水看得人愈发的烦躁,如果不是我的房中偶然还有人出入,我几乎以为我是被遗忘在这座孤岛上的唯一幸存者。不知道旭臣何时才能找到我,那晚的火光再也没有出现,我在此后很长一段时期的夜晚查看过无数次,但不知道是我没有找到正确的时间还是它们彻底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火光,包括那条船。无望的等待比等待本身更可怕,我就像是一条养在水池中央的鱼,被禁锢在小小的鱼缸里,独自一个没有同伴,带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孤独的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命运。
      时间长得让人无法忍受,长长的时间里充塞着千篇一律的生活,仿佛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快速的老去,无需知道来因也不用追问结果,时间一到我自然有我的归处。
      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待着,对着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发呆。我越来越喜欢回忆往事,像是濒死的人产生的混乱的幻想,我时常回想着自己过去的生活。
      从前的我一刻也待不住,总有新奇的事物吸引我,父亲嫌我吵,从不搭理我。我无聊,王府再大,总有玩腻的一天。来福跟在我的身后,他的小圆脸上的一双圆眼睛,总是透着可怜兮兮的哀怨的神情,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来福伺候我很用心,现在想来,在我的人生中陪伴我最久的人只有他。
      父王整日忙着鼓捣他的花园子,我知道他有许多的忧愁难以排遣,母妃去世时仿佛也带走了他灵魂的一部分,我知道他侍弄花只是在侍弄没有母亲的时光,他的爱无处安放所以就全部隐藏。京中许多人家上门提亲,陛下明里暗里提过几次,一向洒脱惯了的父亲抵死不从今上的赐婚,后来京中就没有人家给父亲说媒了。我拿着一枝梅花跑到父亲的书房,外祖父和父亲在里头说话。我在外头等着,等到最后我累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父亲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屋子里一片漆黑。黑暗中父亲的背影那么伟岸,好像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无法淋湿他的肩头。我轻轻叫了他一声,他转过身慢慢走到床前把我从厚厚的被褥中抱出来,空气一下子钻进我的脖领,我狠狠打了个喷嚏。
      父亲抱着我,他的双眼在黑夜里异常明亮,那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说:“淮音,你不要怕,父王不会续弦,也不会忘了你母妃。只要我们记住你母妃,我们三个就永远是一家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外祖父来是为了劝父亲再娶。
      越是看这片湖,越让人感到怪异。这座水楼周围既没有船只也没有水声,除了我先前生气往湖里砸东西激起过水花之外,这湖静如一潭死水。我愈发狐疑起来,就算灵云他们可以不吃不喝,只我每日的饭菜那种丰盛的样子,绝不会是这座小自产自销。退一万步讲,即使水产可以从湖中获得,那么蔬菜和鸡鸭呢。这里白天静极了,晚上更是幽静,从来不闻任何响动,他们是如何运输这些东西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起那个无人驾驶驶入湖水深处再也没有回来的小船,也许他们也是用这种方式来运输食物。被关的时日越长解释不通的地方越多,无人回答我的这些问题,那些打扫的小童如同木头,一问三不知。我唯一的交谈对象就是灵云,她可爱脸庞上的带着嘲弄目光的眼睛,仿若我梦中泛着幽光的怪兽的眼睛,和她我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
      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我的情绪时常变得烦躁又突然的沉寂下来,每日除了吃就是睡的日子让我十分疲惫。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让我越来越不能忍受。
      天气变得暖和了,我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对于外界的动静我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期待和渴望了。门外敲门声很短促,“吱呀”一声灵云推门而入,看来不仅是我,连他们也对这种囚禁失去了最初的耐心和兴趣。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灵云对我连敷衍的敬意也没有了。我虽然看不惯她假惺惺的客气,但是对她这种放肆的举动还是感到愤怒,我知道我更多的是愤怒自己的处境。我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她身后跟着几个小童,抬着两口大箱子,等小童把箱子放下,她就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她在屋中转了一圈,态度随意仿若主人。她回身坐在椅子上,端起一只茶碗,自斟自饮。灵云今日实在太随意了,我不动声色的打量她,总觉得她有那些地方不对劲,看了半晌才猛然发觉她身体似乎发育了不少。我做贼似的朝着她鼓鼓囊囊的胸脯看了一眼,立刻移开了眼睛,不知道是灵云喝茶太投入没看到我的动作,还是她根本没注意到我的举动,她浑然不绝依旧品茶。我却因为自己的举动很是不自在了一会儿,虽然我讨厌灵云,但蓄意盯一个女娃娃的胸部,不管为了什么结果总让人难为情。
      我对女性毫无了解,无从判断灵云的变化是否和易容有关。
      灵云终于摆够了架子,她把茶碗一放,站起身用脚踢了踢箱子,说道:“这些是给你的衣裳,天气暖了,我家主人特地给你做的。”她说完,脚上一动,那箱子的盖子已经打开。箱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全是绫罗绸缎,花样繁复,色泽鲜艳,各式各样都有,与我平日所穿没有什么不同。
      我冷笑一声道:“姓苏的还真是大手笔,给一个囚徒也准备这么多好东西,这么好吃好喝的供着本王,指望着本王出去之后饶他一死吗。”
      灵云毫不在意,她又用脚踢开了另一口箱子,又是一堆绸缎衣裳。
      “有力气嘴硬是好事,等哪一天你一心求死的时候,希望你还有今日的这样的硬气。”灵云的声音阴恻恻的,丝毫不同往日的清脆,“我家主人不缺你这点粮食,养一个闲人还是养得起的。你虽然是个王爷,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那点架子端给大齐的人瞧兴许还有人买帐,但在我清风教可是一文不值。”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话十分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一边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一边冷声道:“本王这个王爷再不值钱,也不是你家主人这等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宵小之辈能揣度的,你现在放了本王,本王念在你还心存一丝善意,可以求陛下饶你不死。”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仰头大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十分难听。我看着她这幅癫狂的样子,心中着实有几分害怕。灵云阴恻恻的看着我,她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阴毒和狠辣简直让我触目惊心,她的声音又变回了原来的清脆,但说出的话却让我毛骨悚然。
      “赵淮音,你还痴心等人救你吗,你是等孙家那小子还是褚祁峰呢。让我猜猜,是不是看见什么对褚祁峰失望了。放心,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我等着你跪下求我的那一天。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灵云说完就出了屋子,我想着她的话,心中愈发肯定这个灵云是假的。那么假扮灵云的这个人会是谁呢,我已经被囚禁,如此大费周章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和我说几句狠话。看来除了姓苏的,还有其他人想要我的命。我暗暗叹气,赵淮音啊赵淮音,枉你一生做好人,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要杀你。我想起清风教,心头一阵沉重,虽然我不入江湖,但江湖尽是我素未谋面的仇人。
      灵云大概吩咐过,她出去不久又进来几个小童,他们把箱子抬到内室,开始收拾衣柜。这些人像是没有人类感情的幽灵,我虽然与他们相处已经有些时日,但还是不习惯。我起身踱步到窗边,外头依旧白茫茫一片,远眺是我新近养成的一个习惯,除了对着湖水发呆,我找不到其他逃离这种枯燥生活的消遣。
      晚饭依旧是灵云送的,我悄悄打量了她,并没有看出不妥。也许是夜晚烛光闪烁看不真切,我无法辨别此时的灵云是否是被人假扮的。我趁着灵云收拾杯盘的时候和她说,晚些时候送一壶酒来,灵云未置可否,拿着东西出去了。我望着窗外,墨蓝色的天空挂着几颗星子,闪闪烁烁,月亮还没有升上来,明日应该是一个晴天。
      灵云不一时果然送了一壶酒和几碟菜蔬肉品,我一人对着窗外的明月自斟自酌,很快便醉倒在桌子上。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褚祁峰坐在我的对面,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嘴角含着笑意,眼神专注,温柔似水。我呆呆的看着他,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笑了笑,我的耳朵里几乎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一个人喝闷酒,不怕喝醉吗?”
      褚祁峰的声音很低沉,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么温柔的和我说话,他的眼睛像是一潭深渊,我几乎溺毙在里面。
      “今夜月色真好,我真喜欢这么和你一起看月亮,我不知道你酒量那么差,喝一点就醉了。”
      褚祁峰对着我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虽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我觉得自己已经快乐的无法思考了。我说不出话,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大概是我这幅样子实在有些好笑,褚祁峰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他低着头,我看见他的耳朵微微泛红。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我的目光无意识的对上褚祁峰促狭的视线,我才猛然清醒。匆忙转开眼睛,但忍不住又转过头来,偷偷看着他,脸色泛红。
      “你喜欢温若云吗?”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这时才发现我身侧坐着一个人,赫然就是我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模一样的玉冠,就连表情都是一样的羞涩和紧张。我这时才发现,刚才褚祁峰看的人并不是我。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梦,我梦见了我和褚祁峰对饮的场景。这个梦太逼真了,赵淮音的情绪毫无保留的传递给我,我和他一样激动一样快乐一样幸福,我是他们之间透明的影子。
      褚祁峰沉吟了一会儿,审慎道:“我对他不是那种喜欢。”
      赵淮音问道:“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
      褚祁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对你的喜欢,和你对我的喜欢,就是那种喜欢。”
      赵淮音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缓缓说道:“你终于也喜欢我了吗?”
      褚祁峰避开了赵淮音的目光,我看见他转向窗外的视线带着一点痛苦,但很快消失了。他转回头,温柔的看着赵淮音,带着一点羞涩微微笑道:“我当然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
      赵淮音眨了眨眼,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见我,见到我就躲着我,温若云欺负我的时候你也不理会我,你不知道我当时多难过。”赵淮音的难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心里盛不下那么多的东西,对于赵淮音来说,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琐碎、爱他的快乐和忧伤、爱他千面中的任何一面。赵淮音爱的那么认真,有时候简直有些傻气,褚祁峰的未来、褚祁峰的才华、褚祁峰的抱负,他眼中的褚祁峰是完整的,没有这些点与点的界限,但褚祁峰不需要。
      褚祁峰不需要赵淮音的关怀,不需要赵淮音的安慰,甚至不需要赵淮音。但赵淮音不懂,他执着的追在褚祁峰的身后,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关于褚祁峰的一切,都需要他格外艰辛才能触到边缘。因为褚祁峰从不回应,所以褚祁峰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回应都被赵淮音珍藏着。在爱情中褚祁峰无往不利,他从来不在乎别人跟在他身后的辛苦,他只需要大踏步的往前走,未来就在前方等着他。
      褚祁峰没说话,他看着赵淮音,眼睛里的宽容和温柔要满溢出来。他说道:“是吗?我不知道我从前对你那么差劲,我不理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伤心。”
      赵淮音眨眨眼说道:“当然伤心,但是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
      褚祁峰看着赵淮音很久都没有说话,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化开了。赵淮音的脸红红的,他就是这样,干什么都不大行,连喝酒也这么容易醉。褚祁峰一杯接一杯的喝,赵淮音一杯接一杯的陪着,他连喝酒也舍不得让褚祁峰一个人孤单的喝。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褚祁峰的脸在烛光中渐渐变得模糊难认,他和赵淮音都消失不见了。
      我醒了过来,屋中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了,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皎洁的光洒在湖面上,像是一面银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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