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第五世）》如此之间

4、第四章

　　约伯记38:28

　　雨有父吗？露水珠是谁生的呢?

　　这个小教堂的神父简直少的可怜，加上陆斯恩总共就三个。其中一个再过三四年就要去安享晚年了，另一个已经接到了教会的调遣令。他眉飞色舞地告诉陆斯恩这个消息。“太好了，教会没有把我遗忘在这个地方。”陆斯恩发自内心地恭喜他。

　　一个小地方的小教堂，很是简约。不像其他地方的大教堂，有着足够宏伟的穹顶，直入云霄的哥特式尖顶，或是集结着人类虔诚精神的五花八门的彩窗，让人头晕目眩的壁画装饰在教堂的上下左右。

　　陆斯恩很喜欢这个地方，虽然他是从外面那些“大教堂”来的。

　　有的人喜欢去外面的世界勾心斗角，而有的人喜欢在宁静的乡下聆听虫鸣。这是每个人的选择，但是没有谁有错。只有适不适合，没有谁对谁错。过往的经历已经深深地提醒着陆斯恩他并不适合前者，好在他对后者足够适应。

　　这里人不多也有好处，这样卡特就不容易被发现。虽然这意味着更多的祭祀活动要他自己做了。

　　在他麻烦那位老一些的神父帮他出去办事以后，他花了几乎一天时间安心地来打理卡特，从他的头发开始。黑色的头发非常杂乱，互相纠缠在一起，这让陆斯恩想起自己救过的一只困在猎人陷阱里的棕熊，它的毛发和血污，树枝搅在一起。

　　光是整理他的头发，陆斯恩就花了一个下午。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建立在卡特过强的忍痛能力和过分的乖巧之上。好在最后的成果让陆斯恩颇有成就感。他把卡特过长的头发剪到了刚刚到腰，一个在这个时代很罕见的长发，但是陆斯恩觉得很适合卡特，他还给他修了半边垂到眼前的头发用来遮住他的左眼。

　　陆斯恩拍了拍他的长发，走到他跟前，手指轻轻抬起对方的下巴，略略歪头端详了一会，而后笑了笑，放下了手。

　　“感觉怎样？”

　　“好。”

　　陆斯恩已经习惯了卡特的沉默少言和他从来都是低头回答自己的怪习惯。

　　晚饭过后，陆斯恩收到了来自卡特的第一次拒绝，他拒绝了陆斯恩想帮他上药的提议。

　　“好吧，我只是怕你自己上药会有心理负担。”

　　“不......我，习惯。”

　　卡特确实很习惯，他的忍耐力再次超过了陆斯恩的想象，全程没有犹豫也没有叫疼，好像伤的只是被书页划伤的手指，但是他的“习惯”属实让陆斯恩的心里又成了一团乱麻，他微微偏头，不去看那些狰狞的伤口。

　　这时他才发现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小雨，以至于刚刚自己忽视了它。

　　“撒迦利亚借着雨水和甘霖，向世人预告在圣灵里的泉源将带来属灵的复兴和赐福。圣灵的充满和浇灌藉上帝儿女的渴望和祈求，必要降临人间，滋润人心。”陆斯恩默念着。

　　不过这在卡特耳里约等于什么都没听懂。他把药罐子放在一边，有些不安地问：

　　“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陆斯恩收回了游离在窗外的视线，“一本书，叫《圣经》。这是其中的一句话。”陆斯恩尽量用简洁易懂的语言告诉对方。

　　“说什么？”

　　陆斯恩好好思考了一下，这着实在考验他的概括能力：“上帝做的事情，以及人类得到的启示。”这个概括很不全面，陆斯恩在心里沉痛地忏悔了自己的忤逆之罪。

　　“你们......都读？”

　　“你们？”

　　“和你一样的......人。”卡特说的很犹豫，一样吗？他心里想。他觉得很不一样，虽然在自己眼里他们穿着大差不差的衣服，用着差不多的语调说话，做着差不多的手势。但是他觉得陆斯恩和别人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不一样，一种模糊的直觉，从他第一眼看到他就这么觉得了，即使他不知道圣经是什么，没见过几个神职人员，甚至听到上帝还是在多年摸滚打爬的经历中，别人认准他是“恶魔之子”，扬言要把他交给一个人审判——上帝。

　　所以他马上修正了“衣服......一样。”

　　陆斯恩没察觉到提问的细微变化，他回答道“不仅要读，还要烂熟于心。”这是个事实，圣经，每一个牧师的必修课。

　　“圣经......能教人什么？

　　“能......”陆斯恩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回答什么时经常这样。

　　“这里不是神国，要遵从的规则也不止圣经。”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陆斯恩马上明白了自己一时语塞的原因。

　　因为'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 ；因为经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罗马书12:19）

　　因为那行不义的必受不义的报应；主并不偏待人。（歌罗西书3:25）

　　因为......这是他第二次说服不了自己。他怎么告诉一个受害者那些为加害者辩护的理论呢？

　　他缠起卡特的发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双棕黑色的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陆斯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这一次卡特的不安并非来自他对自己处境的担忧，他在担心他。但是他没法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自己没事。

　　如果上帝真的能体察到一切，如果他真的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他为什么不阻拦？以他在圣经中用过的各种方法，显灵？或者更现实的方法，雷劈。很不幸的是，都没有，上帝放任了一个无辜的人被“正义”的信众伤害了这么多年。衡量对错黑白的方法难道只靠谁信还是不信上帝吗？如果上帝平等地爱他的子民，为什么还有这样的事情？因为被这么对待的人前世是有重罪的，他们需要忍耐今世的痛苦。那些读过圣经的人会这么回答。但是谁也不知道谁前世是谁，做过什么事情。

　　只有上帝知道。而陆斯恩悲哀地发现他能知道的只有现状。他这么想着，放开了卡特的头发，回避了他的眼睛。

　　这是第二次自己这么发问了。陆斯恩想。他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