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第五世）》如此之间

2、第二章

　　棍棒像雨点一样打下，然后人们不满足于此，锋利的刀割开他的皮肤，揭开那些还没愈合好的疤。直到他精疲力尽，不再反抗，像羊羔一样蜷缩着跪在地上。周围人围上来，满身血污他像是祭品。他很累了，已经有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然后绳子绑住他的手臂，麻绳磨破他的脚踝，人们像蚂蚁发现食物那样涌过来。他说着不熟练的话，请求他们的慈悲。没有人会等他说完。他们叫嚷着勒住他的脖子，很紧但不至于窒息，他们掌握着分寸，他们可没有错，他们只是害怕“恶魔之子”的力量通过声音传递出来。

　　押他的人始终和他有一段距离，不至于让他逃跑，但也不想靠近他，他走不动了他们就打他，眼看威逼也没用了，便不管不顾地拖着他走，皮肉被扯破，石子镶进肉里，前面是教堂，身后是一路的血痕。

　　等到了教堂，他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他没有抬头，他模糊的记忆告诉他这是当地唯一的教堂，里面的神父是个满头白发的老神父。但是他依稀听到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给人以神职人员特有的庄重但不令人害怕。

　　他听到人们毫无理由的指责，听到人们自诩正义的话语，听到人们七嘴八舌的述说他的身世。但是不容他的辩解，他也不会辩解，只是承受着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去塑造他。

　　在他的观念里，他想活下去，这来自于本能。他很累，希望一切就此结束，这来自于他从小到大所受到的，不间断的，恶狠狠的，不知起源的恶意。

　　于是他听到年轻的神父让其他人离开，本能又占了上风。

　　他发出了近乎可怖的声音，哀求神父让他离开，他只能凭借他会的几个单词拼凑起句子，他希望那位俯视着他的，高高在上的神父可以大发慈悲，他跪在他的面前，头差一点点就要磕在地上，他像虔诚的信徒匍匐在主的面前。

　　他耳旁响起的是一种很温柔的声音，不像一开始的庄重，也不像他驱逐那些人时候的严肃冷酷，他对这样的声音感到陌生，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听到以这样语气说话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是他想跟随这个声音，他用他已经疲惫不堪的脑子吞咽着对方说的话。他倚着神父站起来，进入一间房间，顺着神父的意思躺在床上，然后一切都模糊了，他睡了过去，短暂的忘记了□□上的痛苦。

　　等他醒过来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一切都静悄悄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清晰。自己的，和神父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神父坐在椅子上，一本书书像小山坡似的趴在地上，他睡着了，只有在这个时候，自己才敢看他，他意识到这点。

　　在神父扶自己起来，和自己说话时，他都没有看他，一是疲劳，更多的是害怕，他害怕他的光环，他害怕自己的眼睛去玷污这种光辉，他第一次这样，这种感觉很陌生。他很少直视人，因为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求饶的那个，他厌恶他们，但是他们能打到他抬不起头，看不到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睛。

　　神父长得很好看。他想，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描述，毕竟他连一句完整正确的句子都不会说。

　　他如饥如渴地看着他，一遍遍在心里描绘这种感觉。神父的头发是金色的，像太阳那样热烈，但却和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相差甚远。然后......然后神父醒了，他们俩的目光交汇了。对方的蓝眼睛看着他，他有点怔住了，蓝色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面前一切都清澈见底，他的思想，自己的思想。这双眼睛从没隐藏什么，像一面镜子一样，也像很多年前他在森林里看到的那条河流，在阳光下缓缓向前的。他在这条河，双眼睛中看到很多，河的这头是自己，河的那头是遥不可及的他，这种蓝色看似很浅，实则很深，分割开了自己和他。

　　直到对方提出疑问他才回过神，他回答了神父的疑问，却阻止了神父伸向自己另一边脸的手，很简单，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另一边脸，但是当戒备的眼神扫过来时，他松开了手，他另半边的头发被拨开，他知道神父全都看到了，被烧伤的皮肤，被挖出眼球的眼睛，他第一次像辩解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他等待一切可能到来的行为。神父会怎样呢？那双蓝色的眼睛怎么看着他？

　　也许是嫌弃，也许是厌恶，感到恶心，也许是理解了那些镇民。但是万一呢？万一是他会询问怎么回事，万一他会同情呢？他不敢去看他，他害怕是他不想看到的，然后他屏气凝神地等待，最后他等到的是神父出门的声音。他一向的小心谨慎告诉自己应该要逃跑，如果神父是去叫人来捆他了呢？他不知道哪种想法占了上风，总之他没有动，一步也没有，他不想动，也不想离开。即使这付出的代价是生命，但是他收获的只是再看他一眼呢？他等待着一切可能的结局。

　　最后神父回来了，身后没有其他人，他可能只是单纯出去一下。但是神父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因为他问自己怎么了，他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

　　他怎么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叫卡特，是人们口中的恶魔之子。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战胜了自己的本能，让自己留下来而不是先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