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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念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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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见,莫杳老兄你怎的头发都掉光了?明明你我二人同年生的,你看你这皱纹……”
一看到莫杳,秦和昶便熟络地寒暄道。
“年过半百的人了,你以为你自己多年轻?”莫杳笑得和蔼,嘴上却不饶人:“钱养人啊,吃野菜的粗人比不过用燕窝鱼翅保养出来的一张好皮。”
“来我府中住个一年半载,且看看能不能把你养成玉面小生。”
他们的关系显然是很好的,秦和昶一边调侃着,一边还上手摸了两把莫杳的秃头,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拍了下胸口。
“还没问你旁边这位是?”
其实一进门,秦和昶就留意到了莫杳身旁的陌生女子。不是因为她长得多么倾国倾城,而是她浑身的神性,实在不似凡人。
“鹤臾。”
“‘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①?“秦和昶赞叹道,“姑娘好名字啊!”
鹤臾没应声,也没反驳。
“不知姑娘出自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岂不是可以收入自己门下?
“那姑娘要不要考虑——”
“行了你,老了还这么聒噪!走我跟你说点事儿。”
秦和昶还想追问什么,莫杳便打断话题,一把将他拽出正堂,留下其余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鹤臾转过身,目光在顾七和扶苏之间瞥了一个来回,然后她似乎叹了一口气,很轻,很细。
“你,”她对着扶苏说:“跟我出来。”
扶苏没有犹豫照做了。
顾七望着他们一同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情绪。
原来他们是相识的啊。
心里的声音都添了几分……不爽。
“想不到扶大哥竟会如此听从他人的话。”肖让摇摇头,难以置信道。
岑双也摇摇头,双手抱胸,“你不懂了吧,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小少年则摆出一张臭脸,挥舞着拳头警告:“我说你们,别乱诽谤我家公子啊喂!”
长得可爱了,生起气都没有什么威慑力,没唬到人反倒被捏了把脸。
“好可爱啊,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岑双笑盈盈地说。
“别想占小爷便宜!”少年气鼓鼓打掉她的手,“秋天的秋,跋山涉水的涉,我叫秋涉,大你几百岁,是你太祖,不是你小弟弟!”
“没礼貌,你明明就是小弟弟。”
“我不是!”
“他不是。”
岑双看向顾七:“?”
站得累了,顾七就近找个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身子右歪,一只手撑住太阳穴道:“他是妖。”
“妖?!”许是被魔拐走过,给岑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惊呼一声,连忙躲去莫长安的身后。
大抵是见过了段晓丁那般凶恶的妖,肖让不算很怕秋涉这等外表无害的妖,他只是纳闷:“扶大哥怎么收只妖做手下?”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只妖。顾七心道。
“诶,画中人?”
秋涉忽然凑近了顾七,对他左看右看,又眯眼又瞪眼,最后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我说你怎么那么眼熟……但是,你好像比画中人年轻一些,你们的发型也不一样……”
“什么玩意?”顾七不明所以。
秋涉摸摸下巴,肯定道:“我知道了,在凡间,你这叫‘赝品’!”
“……?”
他堂堂一个大活人,一个英俊帅气的一级除妖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妖鉴定为赝品,到底是谁癫了?
“你才赝品,不会说话小心我收了你!”顾七举起腰间挂的锁妖壶,威胁道。
“哼,就凭你?”
就凭他,就凭他怎么了?
他是有多弱鸡,随便谁人都能瞧不起么?
秋涉的轻视此时就如同一粒火星子,轻而易举便点燃了顾七按耐的无名怨气。
于是在其他人尚未捋清发生何事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热火朝天地打了起来。没有动用灵力,是纯粹赤手空拳地拼力量和招式。
莫长安想阻止都来不及,只得无奈抚额。
“哎,怎么打起来了还……”
岑双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速闪过眼前,冲进战局将顾七和秋涉分隔开。
鹤臾后脚也跟了进来,视线有一刹掠过莫长安,和揪着他的衣角的岑双。
扶苏把顾七拉到自己身侧,上下检查几番后,确认他没有受伤,扭头冷冷命令道:“秋涉,道歉。”
“凭……”秋涉刚不满地想反问,却被一个锋利的眼神压了回去。气势瞬间全无,他低下头,绞着手指,活脱脱一副被大人训斥的委屈模样:“对不起。”
说完还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虽然有点不太情愿的意味。
扶苏:“抱歉,他心性顽劣,冒犯顾兄了。”
可恶,别老用那种一本正经的深情的表情对着我啊!
满腔怒火被浇了个透顶,顾七慌张抽出被抓住的手腕,“没、没事,我俩切磋武功呢。”
说的什么鬼话,明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动作比脑子快一步,拳头不受控制地就挥了出去。
离谱,离天下之大谱!
无缘无故与人掐架什么的……他真成幼稚小屁孩了?
顾七后知后觉,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管了,找个借口先溜。
“我累了,先回房间了。”
“顾大——”肖让愣愣地还想叫住他。
“哦对,开饭记得叫我。”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哪怕再丢脸,饭可不能落下。
“……”
在众人的注视中,顾七保持镇静,佯装自然,迈步而出。
侧头时,莫长安不经意瞥见鹤臾的唇角,上扬了极小的弧度,她的脸上只有一片寡淡如水,似有若无的笑却像是别有深意。
她认识顾七么?
应该是认识吧,她跟舅舅也是认识的。
当大家各自散去,走在最后的莫长安始终紧紧盯着那个雾灰色的背影,脖颈纤长,脊梁挺得笔直,身形瘦削,但步履稳重。他总觉得她的肩上压着什么,不然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苍凉?
耳畔忽然回荡起遥远的风声,夹杂了黄沙嘶哑着呼啸。就是苍凉啊,莫长安心想。那样的背影,他熟悉得仿佛几百年前就亲眼目睹过了。
“姑娘。”
莫长安两步并作一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鹤臾回头。
“我们……可曾见过?”他试探道。
鹤臾浅浅笑着,摇头否定。“不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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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和昶被莫杳不由分说地拉出来后,他才敛了些为老不尊的玩性。
“老莫,凭咱们近四十年的交情,你是不是应该给我透个底?隐匿十几年不出世,看着半吊子的徒弟却能轻松驾驭天界神器,无门无派的奇女子,还有你徒弟身旁那位,功力深不可测……”秦和昶认真地问道:“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莫杳听了不答反问:“他们来云中做什么?他驾驭了什么天界神器?”
“阿远在外历练,他们于临江恰巧遇到,然后一起回来,说是除魔。至于神器,”说着,秦和昶的语气略有惊叹:“那可是传说除临江仙外,无人能使的六根清净竹啊!”
莫杳蹩起杂乱如草的眉,自语道:“封印没解就能唤醒神器,看来受限的只是灵力与记忆吧……”
“什么封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莫杳开始左顾右盼,岔开话题:“昭南、阿远那两小子呢?从前好歹也教过他们一招半式的,不知道十多年过去了,他们还记不记得老夫我。”
知道他有意避开自己的问题,秦和昶便不再逼问。
“阿远前两天去了太华山,似是受挚友所托,有东西要带去,估计得三四天才回来。他向来是最让人省心的,天赋极佳又刻苦修练,不像他师弟那个兔崽子,真是……唉!”
“昭南吗?”
秦和昶负手在身后,恨铁不成钢一般地说:“他散漫成性、不思进取,满脑子情情爱爱容不下半点正经事,为了那宋家的姑娘接连几日不着家,甚至放话与我——他的亲生父亲决裂!你说说,此子是不是难堪大任?”
莫杳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慰道:“昭南怎么说也是个及冠了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遇见喜欢的姑娘,难免头脑发热深陷其中。许多事情自有定数,你何必非要掺和进去?”
“你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秦家若是交与他手,百年沥血基业不日必将毁于一旦!简直气煞我也,哎哟,胸口痛……”
“行了行了,你且宽心些吧。走下棋去,故人重逢,不知棋艺是否如初,别继续被我压过一头啊!”
“你少吹嘘了,当年分明是我赢你的多!”
“一定是你记错了,要不然就是你使了诈!”
“到底是谁使诈,你偷换我两颗棋子的事非得我抖出来?”
“……果然,秦和昶你老了也这么让人想揍你。”
“彼此彼此。”
两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勾肩搭背着谈笑,岁月仿佛从不曾磨去他们间的情谊,两人容貌日渐衰老,唯有透过那双时而流露锐气的眉眼,方能依稀窥见一段他们所共同拥有的,风华正茂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连雨独饮》魏晋 陶渊明
顾七:吃醋了,不爽了,找个人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