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溺》月染竹肆

4、第三章 遗失的数字

　　温袅专注地盯着桌子上摊开的卷子，努力和物理小球做斗争。
　　“温袅，有人找你！”一个女同学站在门口喊。
　　“哦，来了。”温袅放下笔，脑子里还一遍遍复盘着小球运动轨迹。

　　“温袅？”陈若楠看着眼神似游离天外一样的温袅，心里不免腹诽：她该不会做题做傻了吧？
　　“是你啊，”温袅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光荣榜上有你的照片和姓名。”陈若楠伸手指了指办公室对面的红榜，照片上的女生正对着她们笑，脸颊边露出两个清浅的梨涡。
　　“哦，”温袅不好意思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陈……若楠。”她敛了眸，看不出情绪。
　　“陈若nan……，哪个‘nan’？”
　　“楠树的楠。”
　　“陈若楠，你是为那天的事来的吧？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毕竟谁都有伤心的时候，而且……”
　　“手帕。”陈若楠打断她，伸手拉过她的胳膊，把手帕塞给她，转身就走。
　　来还手帕的啊……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陈若楠应该是洗过了吧。
　　前天在八班走廊看见她的时候，她好像是哭了，所以温袅上完厕所也没好意思再从那边过，就绕了一圈，从另一边回了教室。
　　温袅把手帕折起来，放回兜里。

　　“晚自习我去天台待会儿，老师要问起来就说我肚子疼回家了。@所有人。”
　　温袅发完信息，也不管其他四仙女怎么抗议，直接了当地把手机关机塞回兜里，穿上外套，“噔噔噔”往天台跑。

　　今夜是满月，圆圆胖胖的月亮挂在天上。天没有完全黑下来，细碎的几缕云似被揉皱的棉花糖。
　　温袅坐在天台边缘，无意识地晃着两条腿。天空好像离得很近，伸手就能触到。但又怕不小心会打破这易碎的梦，所以不敢轻易去碰。
　　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沉默地晃着双腿，望着天空发呆。
　　9月27日。
　　这是一个平静无波的日子，窗外蝉鸣依旧。倦鸟归巢，池鱼沉渊。夜幕下，依稀可见巷口拉二胡的老人正慢慢地细数今天的收获。家家户户亮起灯，照亮晚归人的归途。
　　但15年前的9月27日，在3岁的温袅记忆中，却是火光滔天，炽热难耐的。那时的小温袅对父母的双双离世并没有特别的难过与不舍。在她的记忆中，温程和越黎不像是她的父母。他们是英雄，是超人，却不是能时刻给她关注与温暖的爸爸妈妈。
　　她长大以后才明白，身上的荣光越大，身负的责任就越大。他们是爱她的。
　　可惜三岁的小温同志并不明白这些大道理。所以当奶奶拉着她的右手，推着输液杆走进ICU，看着病床上面目全非，身上插满细长管子的妈妈时，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
　　受伤的雏鸟再没了大鸟隐形的保护与关心，只能一遍遍地，小心翼翼地舔舐伤口。
　　在车子失控的前一刻，温袅还在后座开心地吃着星球杯。但下一秒，车便翻滚着，从高速公路坠向另一边的悬崖。
　　瞬间的失重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天旋地转间，她的眼中只剩下公路边“雨天路滑”的红色标牌和耳边妈妈惊慌失措的呼叫。
　　“袅袅！2010……”
　　车子下坠，不断碰撞的声音掩盖了后面的话。
　　耳畔回荡着妈妈渐渐虚弱下去的声音，渐渐消失，一切重归平静。
　　再醒来时，她躺在小姑怀里，左边身子火烧火燎的疼。她偏头，入目便是一片火海。接连的爆炸扬起的尘土落了她满身满脸，她浑身脏兮兮的，嘴里不住的重复着几个数字，2010。
　　救援人员赶来时，只来得及抱出躺在车外不远处的她，但对车里的人来说，已经晚了。
　　她没有哭闹，只是睁大眼睛，缩在小姑怀里，不住颤抖。
　　天上开始下雨，浇灭了连天的大火。大雨倾盆，她躺在救护车里，感觉到小姑的泪狠狠砸在她脸上。
　　咸咸的。
　　自此，她患上了失语症。每逢雨天，并发的神经性胃痛就会肆意折磨她的胃，就像被刀片狠狠的剜着一样。
　　直到谢临的再次出现。

　　温袅垂眸，口中轻哼着一只无词的歌，右手轻抚着左手处的疤。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渐渐晕开。
　　她身后，陈若楠隐匿在门外的阴影中，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温袅吓了一跳，转头，与门外呆若木鸡的女生四目相对。
　　“陈若楠？”温袅歪头，向门外女生笑了笑。
　　“……嗯，是我。”陈若楠清了清嗓子，别扭的开口，“我不是有意偷看的，我……”
　　“你能陪我待会儿吗？”温袅吸了吸鼻子，泪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理智告诉陈若楠，她应该转头离开。但她看着女生清亮的双眸，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她站在及胸的台子下面，抬眸，看着温袅的背影。
　　“上面危险，我抱你下来。”她轻轻拍了拍女孩儿的后脊。
　　“但是上面……”温袅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陈若楠抱了下来。
　　“我可以自己下来啊，你干嘛抱我下来？我又不是小孩子。”温袅显然惊到了，瞪大眼睛看着她。
　　陈若楠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中拿出一颗糖，放在温袅手里。
　　“我外婆说，吃颗糖心情就会变好的。”
　　温袅笑着，拆开糖纸，把糖含入口中。“你人真好！”
　　陈若楠愣了愣，笑了，从没有人说过她是好人呢。
　　她是小三的女儿，从小就被千夫所指，怎么会有人夸她呢？
　　外婆死后，第一次，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