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娇徒别太爱为师心虚》残婵

2、红豆缘

　　千年之后，又逢桃花盛开暖春时节。
　　被秋绥禧的挚友许伯桃掀了房顶的露天隐神大殿之上，仙雾缭绕，歌舞升平。

　　夜时温身着墨色暗金竹影袍。单手撑头眼眸半阖，举着一本卷了边儿的无名书，散漫地靠坐在狐皮太师椅上。

　　两个样貌与秋绥禧一模一样，但眼神空洞，表情木然的女仙侍。服侍在他身侧，一会儿喂葡萄，一会儿捏肩捶腿，一会儿擦擦额间细汗，一会儿又双双跪下聆听教诲。

　　夜时温享受地眯了眯眼，不知他在无名书上看到了什么，黑沉如死潭的眸子瞬间亮如星辰，平直唇角向上弯起。

　　笑得宽肩抖动不止，悬与发冠间的细长发带和鎏金珠串，裹挟几捋青丝从背后滑垂到身前。抢走了周围道道暗暗痴望他面庞的灼热目光。

　　“神尊。”
　　朗月从殿外疾步走来，暗瞪一眼殿中扭得像水蛇一样的舞女们，挥袖让她们退下。

　　舞女们不敢造次，悻悻退下。
　　朗月如今可是除了神尊以外，最有声望的人轻易开罪不得。

　　“有弟子来报，于竹节镇发现了魔物复苏的迹象。”

　　朗月端站殿中白衣依旧，头上惯常佩戴的红心白牡丹被小巧梨花取代。颇有几分素雅之美。

　　夜时温自始至终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朗月见怪不怪，自顾自地说：“明日正好是百年一度的庆神大典，我想这次大典可以在月漾湖游船之上举办。正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暗查魔物，神尊意下如何？”

　　夜时温眸光紧紧盯着无名书，敷衍地“嗯”了一声。

　　朗月沉默，像个死尸般立在殿中。

　　半晌，夜时温小心翼翼收起无名书，瞥她一眼。端起桌案上的散发醇厚酒香的紫玉壶，浅酌一口。

　　“你还有何事？”

　　“神尊素来喜爱梨花，我前些日子除得一只花妖，偶然学会了枯木再生之术。想请神尊移步碎玉峰去瞧瞧漫山梨花。”

　　朗月面带微笑，一双多情眼眸满含春水，让人心驰神往。

　　千年来，不少人将嘉庆子认成梨花。

　　夜时温哼笑一声懒得解释，提着酒壶瞬移到碎玉峰山顶。

　　秋绥禧曾在碎玉峰设下禁制，外人无论使用何种术法只能停留在半山腰，若想上山必须徒步爬到山顶。

　　朗月边往上爬边双手捏诀。点点荧光从她藏于宽大袖袍间的绿色妖丹里跑出，飞向成片成片的黑枯树木。

　　不过眨眼间山脚下的枯树，一点一点恢复生机，抽条发芽。阴沉的碎玉峰，似乎变得明亮了一点儿。

　　“神尊，请看。”朗月甩出一张传音符飞向山顶。

　　夜时温站于山顶，任由飞来的传音符飘向远方消失不见。

　　他心中惆怅，环视山顶。入目便是一大片杂草丛生的干涸莲池。池中央有条长满青苔的石板路，路旁有一颗比房子还大，干裂了的歪脖嘉庆子树。

　　树后是一座结满蛛网的三进院落，院落门口有一颗绿叶如盖，与房齐高的红豆树。

　　它是整座碎玉峰唯一的活物，长势很好，一看便知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环境影响，如此参天巨树竟只长了一颗，比指甲盖还小的红豆。

　　小红豆闻到熟系的水香味，便知道经常半夜给它浇水，爱哭唧唧名唤阿温的傻大个来了。
　　他浇的水很奇怪，辣辣的，涩涩的，没有地下水好喝。

　　小红豆疯狂摆动莫名其妙长了好几道裂纹的身体，热烈欢迎。

　　“你不喜爱我，就连我为你栽种的红豆树也得不到眷恋。千年了，只长了这么一颗歪瓜裂枣，倒是被我连累了。”

　　夜时温自嘲一笑提起手中酒壶，将酒水顺着小红豆干裂了的身体浇下。小红豆淋成落汤豆了，上下左右来回躲避。

　　夜时温偏不如它的意，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将小红豆戳回正位，让它淋酒。

　　小红豆死命摇头，树间繁茂的枝丫被她带扯的簌簌作响。微微泛黄的树叶七零八落洒了一地。

　　夜时温玩心大起，正要使坏捏住小红豆身体，小红豆“啪”的一声爆开。一位□□的湿发少女出现他眼前。

　　春风徐徐而过，不知名花香混杂少女身上的酒香，一阵一阵地刺激夜时温的鼻腔。

　　他愣怔地盯住少女还在滴答滴答流水的身体，耳根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眸光望向少女的面容时，提在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落干裂地面，洇湿一片黄土。

　　少女好奇地瞧着眼前身似挺拔松，气若下凡仙。眉宇凌厉杀气必现，眼眸含情引人入胜，轮廓硬朗威严狷狂，面目精致华贵儒雅。矛盾却又和谐的男子，唇角漾起笑意。

　　一股莫大的安全感从心底由然而生。

　　“阿温。”
　　她情不自禁地叫出了这个深藏在她意识里的两个字。好奇地舔了舔红唇上的水渍邹起小脸，“这水也太难喝了。”

　　夜时温被这道熟系的温柔清冷嗓音，拉回思绪，“师……”薄唇张了张又闭上，心绪骤乱。捏诀布设结界阖上双眼，用神识扫到千米之外。

　　隐神宗内修为低的弟子和正在登山的朗月，被强大神识压的喷出一口鲜血。

　　他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见没有任何人窥探到方才的一幕才安了心。喉结上下滚动，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女清澈的眼眸。心脏猛地抽疼，后退一步，给她施了清洁术，换上深藏在纳戒里，那套未曾送出去的月白流光紫纱裙。

　　衣裙仿佛是专门给她制的，处处合身。她像小孩子一样“喔”了一声，轻摸上头顶，发间被盘成了垂挂髻，还有漂亮的发簪步摇。

　　“阿温，你真好。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养大的小红豆。”她凑近夜时温，“你有镜子吗？”

　　他侧身躲开，嗓音有些沙哑，“你叫我什么？”

　　“叫你阿温啊。”小红豆说的非常理直气壮，摊开白嫩掌心，“我要镜子。”

　　不待夜时温有所反应，提剑冲上山顶的朗月惊呼，“阿姐，你没死？”

　　她用怪异地眼光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气态清冷如天上月，面容娇丽若三月桃的女子。

　　小红豆撇撇嘴抱住红豆树，“你可莫要乱攀亲戚，我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她抚抚粗壮如水桶的树干，“对吧？娘亲？”

　　亭亭如盖的红豆树，抖抖枝丫间的树叶似在回答。

　　“你是红豆妖？”
　　朗月语调尖扬，握紧手中银剑慢慢逼近。

　　凌厉剑气震得四周尘土飞扬，细沙漫天。红豆树上的绿叶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我可不叫红豆妖，我叫秋绥禧。”

　　小红豆摇头晃脑，回想起夜时温常常坐在树下念叨秋绥禧，便自作聪明给自己现取了一个名字。

　　此言一出，四周落针可闻。

　　凌冽剑气被封葬与山体四处的神剑一点一点压碎。

　　秋绥禧吞了吞口水，看看面色黑沉的夜时温，又看看暴怒的朗月。夹在二人中间不知所措，捏紧腰间紫色垂挂下来的紫色腰带，在手指上转圈圈。

　　“你果然没死！”

　　朗月怒喝一声，闪身到秋绥禧面前之际，秋绥禧先她一步变回顶着两瓣小绿叶的红豆样子，跳到夜时温头顶，可怜兮兮地说：“阿温，救命。”

　　夜时温无动于衷，不知为何他面色有些苍白。

　　朗月挥剑而来，秋绥禧往他蓬松的头发里钻，“要死一起死好喽。”

　　她语气诙谐，全然没有一点儿紧张害怕的样子。

　　夜时温在剑尖碰到他发丝的那一刻，双指夹住银剑。“嘣”地一声，银剑断裂，碎成几块。

　　“仙尊这是胃口越来越大了，想连本尊一起杀了独霸三界？”

　　夜时温按住屎盆子就往朗月头上扣。

　　她当即心惊，后知后觉有些失态可能露了马脚。

　　“不敢，不敢。”朗月连退三步，故意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最近魔物有复苏迹象，我也是一时着急上了头。如今看来，此女做派，断不可能是我阿姐。”

　　她抬起那双极具迷惑性的多情眼眸，轻声细语地解释，“阿姐善玩弄心计，此女眸光澄澈，有些许傻气。且阿姐向来对神尊避之不及。当年神尊那般求她，她都无动于衷，怎么可能巴巴往神尊身上凑。”

　　她输出完，哼笑一声看向夜时温头顶上的那两瓣草，“我听闻草木之妖，会根据此生见过的最美之人化形，想来这位红豆妖也是被阿姐的外表迷惑了罢。”

　　秋绥禧卷起两瓣叶子，将“我生来如此”这句话憋在心里。从夜时温头上跳下来，戳戳他的胳膊。

　　“你是不是喜欢秋绥禧？”

　　她抱住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白净小脸上无端起了一层绯色，更像枝丫间的花朵了。

　　夜时温斜眼看她，薄唇紧抿成一条细线。良久，眺望着山下已有盛开趋势的嘉庆子树，暗哑道：“真心错付，唯愿永，不，相，见。”

　　说道“永不相见”时他转眸看向秋绥禧，仿若这话是对她说的一般。

　　秋绥禧有点不理解，莫名眼眶有些酸胀。低垂眉眼盯着脚上的珍珠如意绣鞋，“那…那你不喜欢那个秋绥禧，可以喜欢我这个秋绥禧吗？”

　　从她五百年前有了神智，第一次见到夜时温时便从心底生出一定要保护他，一定要让他开心的念头。

　　而喜欢上他是第一次见他醉酒后，在红豆树下哭唧唧碎碎念时。

　　秋绥禧抬起湿漉漉地眸子，看向背光站着的夜时温。他眸光决绝，面上全是嫌恶之意。见他如此不觉间两行清泪从她眸中滑落，滴在鞋尖消失不见。

　　“不能，我已有婚配之人。”

　　夜时温没有丝毫心软和留恋，拂袖离开。

　　所遇若非人，抽身断诀离。
　　死生不复见，肠断相思尽。

　　这可是当初秋绥禧亲自教会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