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娇徒别太爱为师心虚》残婵

1、红豆缘

　　“无痕仙尊秋绥禧为权暗害掌门师兄，为名栽赃大徒弟碎其灵根，为利残杀二徒弟全家上下三百余人。当即刻从隐神宗除名并处以天雷刑罚，挫骨扬灰！”

　　金碧辉煌的隐神大殿内，宣读完秋绥禧罪行的隐神宗小弟子面色悲愤。捧着血锈斑斑的铜铁认罪书，奉承到居于高位之上的夜时温面前。

　　他一袭黑白滕云锦袍，翘着二郎腿慵懒地靠在玉石太师椅上。神情恹恹地接过认罪书，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抚过上面血锈，猛地用力将其捏的连飞渣都不剩。

　　殿内前来观看秋绥禧死刑的仙门百家，皆倒吸一口凉气，埋低脑袋装鹌鹑。

　　在这人，妖，半妖共处的三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夜时温乃是秋绥禧的大徒弟，也是三界最后的真神。
　　而秋绥禧曾经是纵横仙门百家的天纵奇才，现在却是被仙门百家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神尊，阿姐纵有千千错，可她毕竟教养了您一场。求您让她走的体面一些，天雷刑罚太重了。”

　　朗月一袭素白衣裙，头簪沾着露水，花期正盛的红心白牡丹。趔趔趄趄从殿外赶来径直跪在夜时温脚边。

　　俏丽的脸上挂着未擦干净的泪痕，圆滑鼻尖像打了胭脂般红扑扑。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小姿态。

　　夜时温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一双古井无波，黑如耀玉的深情眼眸顺着她的眸光，探向被铁链悬吊于大殿之外，两根雕龙白柱之间的那抹白紫色身影。

　　身影单薄如纸，随风摇晃。
　　细细一瞧全身上下血痕遍布，白紫色衣裙生生被染成了红色。

　　夜时温眸光暗沉，俊美不似真人的面庞又是憎恨又是愤怒。
　　可越狠越愤，心底的酸楚与苦涩就越大，像无底深渊越坠越深，触不到底。

　　“神尊，阿姐虽然拔您情丝，清您记忆。不顾念师徒之情，栽赃嫁祸碎您灵丹。但您也因此机缘彻底觉醒了真神血脉，功过相抵啊。”

　　朗月像哭丧般捶胸顿足，借着抹泪动作跪行凑近夜时温，拽住他层层叠叠的黑白袍角抽抽泣泣。

　　他面露嫌弃侧身躲开。
　　从金碧辉煌的隐神大殿缓步慢行到秋绥禧面前，耳边两只银白金丝小铃铛耳坠，摇摇晃晃叮当作响。

　　赤日之下，耳坠闪动银金光芒，比星辰耀眼。

　　秋绥禧听闻悦耳的清脆铃铛声，半眯起沉重眼皮起向下俯瞰。

　　她无端想起以前，夜时温总爱神不知鬼不觉从背后拥住她，吓她玩。她对他总不设防每次都被吓到，所以买了一对带有铃铛的耳坠，要求他戴上。

　　她记得这对耳坠花了她一千上品灵石，还害得她给掌门师兄做了一个月的苦力。

　　秋绥禧轻哼一声，带着血痂的嘴角向上勾起一抹微小弧度。

　　夜时温仰头回看，面上愤恨之色不自觉被乖巧替代。黑如耀玉的眸子里愤恨全无，只剩疑问，似乎还有点点泪光。

　　二人隔空对望，微风忽起。

　　挂在秋绥禧肩头的白色染血披帛，如轻烟缓缓飘下。落于夜时温悬着鎏金发冠的头顶，像新嫁娘的红盖头。

　　他隔着那层染血软纱披帛，无声轻唤了一句“师尊”。垂下黑长眼睫掩去眸中打转的泪光。

　　“你认罪吗？”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粉粉的指关节泛白发青。语气隐忍暗哑，像赌气的小孩子。

　　事到如今我不认罪，有人会相信吗？

　　秋绥禧张了张干裂发白的唇瓣，只剩半截的舌头微微颤抖，被毒哑的喉间发出幼兽呜咽的微小声音。

　　她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被人夺舍坏事做尽。
　　也算是尝尽百态了，活够了，也累了。

　　寻着将死之人的尸臭味儿远道而来的鸦群，在秋绥禧身边盘旋一圈，停歇在四周正值花期的桃花树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啼叫。

　　寂寥凄惨。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夜时温大袖一挥，盘龙柱上手臂般粗的铁链断裂，秋绥禧像烂布娃娃一样从空中落下。

　　血红白衣绽放成一朵鲜红的花。
　　周围桃树的残败花瓣被风吹落，萦绕在她身侧缠绵。

　　她们摔在地上没有多大的声响，同宣纸落于地面般经不起波澜，带不起波涛。

　　秋绥禧仰躺在刻有阴阳八卦阵的青石地板上咳出一口鲜血。惨白唇瓣变得鲜红，清冷温柔的面庞无端生出一抹妖媚之感。

　　快要失焦的棕黑色眼眸望向不远处那座，一片枯树的碎玉峰。

　　那是她的仙山，种满了嘉庆子树。
　　曾经它是白茫茫的一片，花香四溢，如雪如雾如碎玉。

　　真想再看一次。
　　秋绥禧缓慢阖上沉重眼皮，静静等待死亡。

　　半个时辰之前，她还妄想解释，有满满的求生意志。
　　可被最为信任她，最为宠爱她的百药宗掌门亲爹，副掌门后娘碎仙骨掏灵丹，断舌毒嗓后道心全死。

　　他爹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朗月——秋绥禧从没见过的亲妹妹铺路。

　　可笑至极啊！
　　秋绥禧心中郁结四顾茫然，生命力急速流失。

　　“师尊……”

　　夜时温心底酸意四起，流经四肢百骸。难受得喘不上气，全然不顾神尊形象扑跪到秋绥禧面前，拥她入怀。

　　不停地往她体内注入神力，两滴滚烫泪珠“啪嗒，啪嗒”砸在她没有一丝血色的惨白面颊上。

　　秋绥禧似是被烫到了蹙起眉头，眼眸半睁眼前事物看不真切。只能感觉到夜时温埋在她脖颈处，粗重的温热气息弄得她有点不舒服。

　　“师尊给我说一句抱歉，好不好？”

　　他嗓音沙哑，说着说着哽咽住，“你说一句，我就带你走，我们躲起来查清楚真相……”

　　真相？

　　秋绥禧无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在他眼里我不应该是外人口中恶毒师尊的形象吗？

　　为何他还愿意相信我？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喜欢师尊了，师尊不必为我感到苦恼。”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皮肉过度贴合的清瘦面庞，“所以，求你说一句抱歉好不好……求你了……”

　　秋绥禧在他的呢喃声里神智逐渐清明，真相？

　　对啊，还未曾揪出暗害师兄的贼人，小裕家灭的幕后黑手。未曾弄明白到底是谁夺舍……

　　未曾将阿温成功晋神的奖励给他，怎么能死呢？
　　秋绥禧心绪翻动咳出一口鲜血。

　　消弭的道心再度燃烧起来。一黑一白像鱼儿一样的光团，在她识海结合旋转，愈来愈大。

　　这次忽起的道心不是苍生之道，是只在典藉中出现过心死道消后，黑白不明的阴阳之道。

　　秋绥禧心中希望重燃。

　　“神尊，妖族需要您镇压，仙门百家需要您凝聚，可莫要为了不值得的人犯糊涂啊。”

　　朗月看准时机哭哭啼啼地追出来，像根柱子一样立在秋绥禧身边，挡住洒照她身上的暖阳。

　　泛红的眼眶直勾勾盯着，夜时温不断给秋绥禧输送神力的削葱手上，“神尊心软，但我为了三界安危万万不能再替阿姐隐瞒了。”

　　说话间，她悄悄摸上腕间金镯，曲指轻敲三下。一道不易察觉的黑气从金镯之中冒出，四散虚空。

　　“我阿姐并不是什么救世主，是灭世预言中的灭世魔。”

　　朗月字字泣血，话音落下时狂风大作卷落一树桃花。

　　青天白日忽而黑云压顶，有抬手可触天的错觉。大地剧烈晃动，一道道裂缝争先恐后出现在地表之上。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裂缝中冒出，一个劲儿往秋绥禧体内钻。眨眼间她身上被鞭子抽打过的血痕消散，面色变得红润有光泽。

　　“黑气入体，愈伤修复。魔族无疑啊！”

　　“百年前神魔大战同归于无尽海，神尊神力觉醒，魔族也要卷土重来了吗？”

　　“不曾想我们仙门百家，竟被一个伪装成凡人的魔人骗了百年，荒唐！”

　　大殿内的百家仙门怒气冲冲走出殿外，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暗骂秋绥禧。

　　朗月见势跪在地上，“黑云压天大地裂，魔气横生魔主现。灭世预言前半句大地之怒已经应验，求神尊尽快给阿姐一个痛快，莫要让三界陷入危机！”

　　她字字泣血，语气坚定面上却是强忍泪水，一副心痛不忍的模样。

　　一旁花痴男修士见状心疼不已，愤愤瞪了秋绥禧一眼。有样学样，跪在地上求夜时温即刻处死秋绥禧。

　　随着黑如墨水的天空越来越低沉，大地晃动不已，四分五裂。下跪的人越来越多，乌压压的一片。

　　“求神尊即刻处死魔头！”
　　他们异口同声，宛若商量好的一般。

　　夜时温充耳不闻，直挺鼻梁蹭蹭秋绥禧脖颈间缓慢跳动的脉搏，感受她的体温和细数她的心跳。
　　他记得小时候，秋绥禧最喜欢他这般撒娇模样了。

　　“师尊，我只要你一句话……求你了……”
　　他语带颤音，心中慌乱，高大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秋绥禧抿紧嘴唇，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开不了口也没气力了。
　　她心中轻叹，眸含滔天怒意望向朗月时，丹田无灵丹而自发热。转瞬间，她便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灵丹在朗月体内跳动。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秋绥禧呜呜咽咽冷哼一声，用食指悄悄在夜时温大腿上描摹“信”字的笔画。

　　这是他们之前经历天道宗掌门叛变时定下小约定。

　　但夜时温像是没察觉到般自说自话，“师尊就算是死，也不愿对我说声抱歉吗？”
　　他语调渐冷，神色忧伤也决绝。

　　可手却老实地绕过秋绥禧腿弯，欲将她抱起御剑而走。

　　秋绥禧眉头紧锁按住他的手，不经意瞧见他悬挂在腰间，月牙形黑色石头吊坠散发黑色淡光。

　　她心有惊雷，转眸瞥向自己腰间月牙形的白色石头吊坠，果不其然也在散发白色光芒。

　　是了，她想起与夜时温到古山秘境求神剑时，一道神兽残魂说的预言：

　　断情绝爱情更浓，生死两别乾坤生；
　　魂劳梦断神垂泪，风禾尽起复归来。

　　秋绥禧念头通达，扯下腰间白色吊坠塞到夜时温手里。拼尽全力用他输进体内的真神之气，短暂恢复灵力。

　　飞跃到半空中冲朗月扬起一抹挑衅笑意，双手捏诀将藏在识海中属于夜时温的情丝，包裹于四魄之内抽出含有重要线索的记忆，分别封葬于天地之间，东西南北四角。

　　分魄的痛苦使她面色白如九天寒雪，周身愈合消失的伤口再次出现崩裂。
　　一只贪吃乌鸦盘旋在空中俯冲一阵，一口啄在她胳膊上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上。

　　一坨指甲盖般大小的肉被生生扯下，细小血珠飞溅。

　　秋绥禧七窍流血，双指点住额头慢慢抽离最后一魄时黑沉天空不再塌陷，大地停止摇晃，皲裂速度减缓。

　　一道水桶般粗的金雷带着一阵金光忽然出现，径直劈在她身上眨眼间一股充沛神力，在她体内游走修补仙骨。

　　晋神金雷？

　　秋绥禧抬眸看看还在低黑天空游走的两道金雷，又看手持一剑护在她身前，同仙门百家力战的夜时温，心底泛起暖意。

　　一旁默默观察的朗月瞧见金雷心中惊慌，再次暗暗敲击金镯，一团比房子还大的黑气从地底钻出，飞到秋绥禧面前要与她融合。

　　“不好！魔主魔功即将练成！”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朗月趁机唤出一把通体金黄的剑，在混乱之中一剑贯穿秋绥禧的心口。

　　秋绥禧面露得逞快意祭出最后一魄，未劈下的两道金雷同黑云一起散去，大地裂痕平息。

　　她在灰飞烟灭之际，一缕残魂飞进碎玉峰上一颗矮小，但叶绿豆红的红豆树内。
　　红豆树是也时温亲手为她栽种的，那是她不懂是何意思，现在懂了。

　　“师尊——！”

　　夜时温双目失神，薄唇颤抖。全身气力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跪倒在地上，心脏又疼又空。

　　手里攥着的白色吊坠与腰间黑色吊坠融合，形成一个黑白分明的圆形玉佩，飞进他的纳戒之中。

　　嗡嗡嗡——一把通体雪白的玉剑——秋绥禧的佩剑无痕，从碎玉峰的方向急速飞来，停在秋绥禧消失的位置发出悲戚剑鸣。

　　巨大的声响引来三界之内所有带灵神剑。
　　它们飞围住无痕在半空之中盘旋一圈，齐齐飞插在碎玉峰山体之上，永久封剑。

　　自此世间再无神剑，妖族大力进攻人族。

　　朗月被仙门百家拥护为斩杀魔头的头号功臣，成为继秋绥禧之后，三界第一女仙尊。
　　而夜时温整日浑浑噩噩，不是在前线与妖兵厮杀，就是借酒消愁，沉迷歌舞。